上前兩步一把拉開簾子,她一眼看見氏神黑發披散立在庭中。袖中和腳下拖著一大把紅線,凌亂地散在周圍,而他的臉——那不是臉,是一塊凸起的面具,威嚴而僵硬,凸起的部分和臉頰邊緣密不可分,面具之上有一道裂縫。
羅玉安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看見這樣奇怪的氏神,心裡第一感覺竟然不是害怕,她幾乎是想也沒想踩著走廊就跳下去。
“二哥!”
腳下一軟,那些紅線不知道什麼時候蠕動了過來,被她踩在腳下,那種感覺太過詭異了,仿佛踩著一堆糾纏的蟲。
靜立在院中的氏神朝她看過來,抬起袖子。
羅玉安撲過去,接住她的不是手,是那些有生命一般的紅線,與其說扶著她,不如說是纏著她的腰。
羅玉安隻來得及喊了句二哥,感覺耳邊風聲呼呼,瞬間從外面進到了神龛裡。拖著無數蠕動紅線的氏神忽然間身軀鼓脹了一下,在她身上潰散成一團紅線,隻剩下一件白色的衣服落在她懷裡。然後,紅線一層層將她連同那衣服一起包裹起來。
好像變成了一個繭。
她知道氏神每一次吞噬了力量都要化繭,她還撞上過一次,膽大包天地躲在那繭旁邊以躲過氏女們的搜捕,但她沒想到有一天,會被裹進繭裡去,這實在是有些驚悚的體驗。
紅色的繭裡非常狹窄,隨著她的動作,那些紅線會呼吸一般伸縮著,羅玉安隻慌張了一瞬就平靜了,伸手撫摸著那些紅線。她裹著白色衣服蜷縮在裡面,覺得這紅色收縮的繭又像是一顆心髒。
聽不見外面的聲音,隻有這個“心髒”搏動的起伏。她緊緊抱著柔軟的白色的衣服,發覺衣服裡有什麼圓圓的東西,拉開衣服往裡看了眼,是個紅線匯聚成的小球。小球隨著外面這個巨大心髒的呼吸而跳動著。
羅玉安直覺這小球裡面是氏神。
它在慢慢長大,等到長到一個懷抱那麼大時,紅線球散開,露出一個玉一般的小嬰兒。
突然抱著孩子的羅玉安:“……啊。”
一句二哥,看著這個小小的孩子,怎麼都叫不出口。
他的眼睛始終沒有睜開,從乖巧靠在她胸口的大小,慢慢長成了半人高的小孩,又變成修長單薄的少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一點點長大。羅玉安不清楚外面時間的流逝,大約過去了兩天?還是三天?她隻能清晰地感覺到氏神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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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他的個頭超過了她,變成了美麗的青年。兩個人在繭中的姿勢則完全調換了過來,從她抱著他變成他抱著她。
羅玉安一動都不敢動,因為氏神穿著的那件寬大的白衣正蓋在她們身上,氏神現在又是初生的狀態……
手不好亂動,不然顯得自己像個流氓,眼睛也不好亂看,隻好一直看著他的臉。他的臉變成了她熟悉的溫柔模樣。唇角微微往上,好像在笑一樣。
這一具不知道怎麼變化出來的軀體,完美無瑕,觸手冰涼,胸膛裡沒有心髒的跳動,手腕與頸邊也沒有鮮血流過的脈動。
但該有的東西都有。
空間狹小,兩人挨得很近,不知怎麼的,就變成了羅玉安整個人被擠進氏神懷裡的姿勢,雖然沒看見,但她的腿是感覺到了。
我從前真的不知道自己有這樣的癖好。羅玉安靠在氏神軀體的胸口上,嗅著那股淡香,羞愧地想,為什麼我對一個人偶神像一樣的軀體都會有這種強烈的感覺?大概沒人會像我這樣了。
她想著,察覺耳邊響起細微的碎裂聲,抬頭看去,隻見氏神白皙的胸膛上如同被人砸了一下,突兀地出現一條長長的裂縫。
咔嚓——
裂縫迅速擴大,形狀和大小,都和她之前看過的一模一樣。氏神的胸前又出現裂縫了,這道裂縫不會隨著他每一次的蛻變消失。
這道縫隙,究竟是怎麼回事?
羅玉安的手拂過裂縫邊緣,低下頭飽含撫慰疼惜地輕輕吻著裂縫,隨著她的動作,裂縫周圍竟然好似染上了紅色的顏料,慢慢透出鮮豔的紅色。
第25章 24 紅色
這是怎麼回事?
羅玉安沒見過這樣的變化, 瞧著指尖下紅色的痕跡往胸膛周圍蔓延綻放。不規則的紅色痕跡, 有些像是散亂的花瓣,仿佛正從裂縫裡開出花,印在他的身軀上。
鮮豔的紅與玉色的肌膚, 這畫面綺麗萬分,讓人移不開目光。
“紅色真是美麗的顏色。”
羅玉安迅速抬頭,看見氏神睜開了眼睛。他微微笑著, 攬著她的腰, 長長的頭發有大半被她壓在身下, 裸露著胸口與半個手臂, 凌亂卻又給人一種聖潔不可褻玩的感覺。
她怔怔地與他對視,不屬於活人的軀體裡應該早就沒了心髒, 但她分明覺得自己身體裡有什麼在咚咚敲擊著胸膛。
氏神偏偏還要在這個時候撫著她的腦袋, 讓她看自己的胸口, 溫柔無比地說:“安,你看, 這是你給我的紅。”
她的骨灰在他身體裡燒灼, 從裡面生長出來,變成了這樣的痕跡。他的身軀從被塑造出來開始, 第一次出現了這樣的顏色。看上去脆弱的妻子身體裡, 有著最頑強生長的根系, 因此才能開出如此鮮紅的花。
“好熱。”他笑眯眯地抒發了一下自己現在的感受。同樣是熱,但和被塑造出來時燒灼的痛又是不一樣的。
羅玉安知曉他是在說胸口熱,但真的很難不想歪。這就是明黃她們常常說的“撩”吧, 撩人於無形還不自知。
“二哥,你這次又變成了這個會笑的樣子了。”羅玉安努力把目光定在他的臉上。
氏神的臉湊得很近,他說:“安看著這張臉會更高興,是不是。”
“二哥,我先認錯。”羅玉安忽然說。
氏神:“嗯?”
羅玉安深吸一口氣,動了動腿。
氏神:“安在做什麼呢?”
羅玉安看著他的神情,手上摸索的動作變得艱難,有種自己在犯罪的錯覺。但是,她很快想,自己又不是沒犯過罪,而且,她還已經死了,也已經先道過歉了,所以沒關系的。
“……我可以做這種事嗎?”
氏神歪了歪腦袋沒有回答,隻是看著她笑,神情溫柔又純粹。
這種深厚的罪惡感到底是怎麼來的?羅玉安咬了咬下唇,心中天人交戰。她剛才一時衝動,現在箭在弦上……有點想退縮。
氏神忽然笑出聲來,拉著身上的白衣將兩人裹住,鼻尖對著她的鼻尖,“安,調皮的孩子。”
羅玉安的聲音有些顫抖,“二哥,你是不是又在故意逗我玩?”
“分明是安在動。”
羅玉安忽然低呼一聲,感覺腿和手被什麼纏住,“等下,二哥?”這和她想的有點不一樣?
氏神笑著捂住她的嘴。
“唔——”羅玉安覺得身邊原本淡淡冷香的氣息變得異常濃鬱起來,而且這冷香也變成了暖香,曖昧又纏綿的香味如同四周的紅線,看似柔軟,卻無孔不入。
為什麼他能用這樣幹淨又溫和的神情做這種事啊?羅玉安抓著他的一隻手,不斷往他懷裡鑽,想要躲避那種糾纏的感覺。
“唉,妻子真熱情啊。”他這句感嘆,說得好像個長輩,羅玉安一陣羞恥,用力拉下他的手,“二、二哥!”
“嗯?怎麼了?”
這種時候還用這種語氣問我怎麼了?羅玉安簡直要被他這種矛盾的神情和行為逼瘋了,一咬牙,摟住他的脖子,手上下意識抓緊了他的頭發。
“唔。”被她用力拽住頭發往後拉扯,氏神被迫微微仰起頭,露出修長白皙的頸脖。
真像一隻引頸的白鶴,美麗又幹淨——
羅玉安用力抱住他,一口咬上去。
香味濃鬱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紅線結的繭仍是安安穩穩掛在神龛中,羅玉安從散亂的紅線中坐起身,看見身邊一個新的繭。氏神結了新的繭,但她出來了。
她按住自己因為回憶而發熱的臉,起身往外走。想著之前發生的事,她魂不守舍,魂都好像還被纏在紅繭裡,完全沒有注意周圍的環境,直接一腳踩進了陽光裡。回過神迅速抬腳後退,羅玉安隔了一會兒才發現,腳上似乎沒有那種被太陽燒灼過的疼。
不疼?伸出手去,與氏神有些相似的白色手掌,在陽光下呈現出幾乎半透明的瑩潤質感。陽光照在皮膚上,那種溫暖懶洋洋地灑下來,灼痛消失了!
她的轉化已經成功了嗎?從此也會和正常人一樣不再懼怕太陽?她忍不住扭頭看了眼神龛中的紅繭,再度抬腳往前,走進明亮的陽光下。
是真的。她笑起來。
可惜這笑容,在看到焦黑的院子時消失了。除了神龛分毫未損,院子裡其他東西都被燒灼過,她移栽的薔薇,還沒來得及開出第一個花苞,還有二哥喜歡的那一叢紅山茶同樣死去了。
她推開同樣焦黑的院門,走出安靜無比的院子,等在外面的明黃和明茴跑過來圍在她身邊。
“安姐!你沒事吧?已經好幾天了,一直沒看到你出現,真是嚇死我們了。”
“氏神沒事吧?梁氏神又怎麼樣了?”
羅玉安等她們說完,才一一回答:“梁氏神已經被吞噬,氏神還在繭中,裡面的院子……”
她嘆了口氣,“還是趁二哥沒有醒來之前,先把院子重新修繕一下吧。”
她不知道氏神什麼時候會破繭,明黃這兩位新上任的氏女也不知曉,她們找來了氏神譜,也就是記錄著氏神一直以來結繭規律與日期的書,翻給羅玉安看。
“在安姐你來這裡之前,氏神結繭都是很規律的,沒有發生過意外,我們根本沒有遇上異常問題的參照。”
羅玉安翻著這氏神譜,意外地發現上面還記錄著每一次氏神吞噬的人數,關於從哪裡找來的人,每一次的篩選由秦氏的誰來負責等等信息。她往前翻翻,看到了自己那次,她的名字也在那,但是被朱筆劃掉了。而她這樣的情況,翻遍整一本,都沒看到第二例,果然是像氏神說的,先前從未遇見過她這樣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