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愛權利?”齊季笑著打趣,“隻愛你的氏神嗎?”
“不過,你真的明白氏神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嗎?”她忽然話音一轉。
哦,來了,東拉西扯這麼久,終於要開始挑撥了。羅玉安坐正了些,等著聽她想怎麼挑撥。
然而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鈴聲打斷了齊季的話,羅玉安清楚地看見她臉色驟變,迅速拿出電話,接通後厲聲問:“發生了什麼!被誰闖入?怎麼會有人能闖入!”
那邊不知說了什麼,齊季猛然扭頭看向羅玉安,怨恨與厭惡的情緒刺透先前的友好熱情,明明白白暴露在雙眼裡。
“是你?!你和秦家那氏神商量好的!聲東擊西,好一個聲東擊西!”她緊緊捏著電話,厲聲道,看神情仿佛恨得下一秒就要撲上來撕碎她。
羅玉安不知發生了什麼,但看她這模樣,心中警惕起來。不著痕跡看了眼外面的漆黑夜色,暗暗慶幸。還好,不是大白天,也沒有太陽。
她們兩人在這裡說話,不管是秦氏的人,還是跟著齊季來的梁氏的人,都在院子外面,如果齊季真的要動手,她還真沒什麼把握。
羅玉安心念急轉間,露出疑惑而無害的神情,“怎麼了?我聽不懂你是什麼意思。”
“你還裝。”齊季雙眼發紅,“好,我就說你們秦氏神怎麼會選了個廢物當妻子,原來你是深藏不露,是我看走了眼。他不是要毀了我的氏神嗎,那我就毀了你!我絕不讓你們好過!”
羅玉安迅速起身,腳步急促地後退,口中喊道:“明黃!”
齊季怒火攻心之下,手掌中泛出淡光拍向她的臉。
椅子翻倒聲中,庭院裡的風聲也忽然大了。
羅玉安抬起手臂阻擋,忽然感覺手腕上一熱,是那紅色的如意結手繩在發熱。風聲颯颯,耳邊仿佛有衣袂翻飛的聲音,她沒感覺到痛楚,一抬眼,看見了一片白色的衣袖,還有那纏繞著紅色蝴蝶結的辮子飄在面前。
肩上輕輕搭著一隻手,她的二哥漂浮著,從身後半攬著她。
臉色難看的齊季僵在半米之外,她還伸著手,但無法前進半步。見到秦氏神出現,她眼中的怨憤更加鮮明,厲聲問道:“你對我的氏神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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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神按著羅玉安的肩,輕飄飄將她環在袖中,看向又急又怒的齊季,說道:“梁氏神要與你告別,你應該回去見他最後一面。”
齊季面色大變,誤會他已經吞噬梁氏神,竟是什麼都顧不得了,轉頭匆匆往外跑。聽到院中動靜的人恰好前來查看發生了什麼,正撞上腳步匆忙的齊季。
“老夫人?發生了什麼事?”
齊季大力揮開他,尖聲大喊:“回去!快回去!”
梁氏的人雖然不明所以,但見她如此疾言厲色,隻好跟著她走,最後隻剩下明黃等秦氏的人。明黃滿臉疑惑走進院中,“安姐,她們這是幹什麼呢,好像家裡著火了一樣急,她們這是要走啊?梁文曄還在後面院子休息呢,她們不管他啦?”
羅玉安看一眼身邊的氏神,發現其他人應該又是看不見他。
氏神微微低下頭,俯身在她額角蹭了一下,“安,早點回來。”
羅玉安一下子忘記了齊季,柔聲回答:“好,我馬上回去。”
她剛應罷,抓在手中的袖子抽離而去,消失不見。
明黃沒聽清楚她說什麼,又上前兩步,“安姐,你說什麼?”
羅玉安搖頭,“既然客人走了,我們也該回舊宅,至於梁文曄,找個人把他送走吧,說不定還能趕得上梁氏的人。”
沒過一會兒,有人匆匆回來,“夫人,梁文曄他不在屋裡。”
“聽到動靜已經自己走了?”
“不是,房中有……血與碎肉的痕跡。”來回報的人語氣有些顫抖。
“血和碎肉,”羅玉安頓了頓,語氣如常地吩咐,“那就把房間打掃一下吧。”
羅玉安在夜色中坐上車回舊宅時,齊季也已經火速趕回了錦州。她不相信其他人,誰都沒帶,獨自一人來到那個秘密的梁氏宅邸,看到廊上砸碎的鈴鐺,她頭發微微凌亂,一層一層奮力推開門,衝進了最裡間。
“氏神!”她撲到床邊,看見床上那布滿裂縫的灰敗神像,毫不猶豫抱了上去,把自己埋進被子裡。
“回來了。”梁氏神聲音醇厚,“剛才秦氏來了,我想起還沒和你道別,就請他明日再來。讓我看看,你有段時間沒來了,最近過得怎麼樣?”
齊季猛地抬起頭,大顆淚水從眼睛裡掉出來,“一定還有辦法的,你一定可以繼續活下去的!”
梁氏神:“活得夠久了,阿季,死亡並不可怕。”
齊季尖叫起來,“不!我要你活著!再活千萬年,活的比所有人都久!”
“為什麼會這樣……”她說著說著,整個人頹喪下去,手上緊緊拽著被褥,喃喃:“究竟是哪裡搞錯了,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秦家那老東西現在還有這麼強的能力,而你卻已經虛弱成這樣,我明明已經很努力地讓族人繁衍後代,讓他們信仰你,為什麼……”
梁氏神石像一樣的手按住她柔軟的手,“我知道,辛苦你了,如果不是阿季,我大概早就像其他許多氏神一樣消散了,可是,終究還是要自食惡果。”
齊季被這“惡果”一詞刺激到了,目光中流露出強烈的怨恨不甘,“什麼惡果!憑什麼大家都做了一樣的事,你要承受這麼嚴重的惡果,秦氏神卻不用!明明是他先開始吞噬族人的,他不是通過吞噬族人獲得了不同於信仰的新的力量嗎!為什麼你不可以啊!”
兩百多年了,她一直承受著這“為什麼”的絕望,變得越來越偏執。
梁氏神一動不動望著她,她的容顏停在了最美好的十九歲,像是琥珀裡凝固的花。哪怕過去千年了,他還記得第一次見這孩子的模樣。
一千多年前的梁氏,如日中天,連秦氏也有所不及,梁氏的城池遍布兩州。氏族與國家不同,當時大大小小的國家有許多,不斷改朝換代,但氏族卻十分穩固,擁有著一套完全獨立於王朝之外的體系,每一個國家都想盡可能拉攏更多的大家族,於是每年,梁氏族內都會迎來附近國家的使者。
阿季那時是一位公主,年紀還小,好奇氏神是什麼模樣,悄悄混在使者的隊伍裡來到梁氏。她誤以為他是梁氏一位病弱的族人,見他獨自一人住在湖邊“偏僻”的小屋裡,在梁氏居住的那段時間裡常偷偷來找他。
最開始是想接濟他,後來,她每日都過來,承諾要找最好的大夫為他治病,不讓他被困在那小小的院子裡。湖邊有茫茫蘆絮,她在秋日的夕陽下,抱著蘆絮揮舞,追逐著那些燦爛的金色,笑聲像銀鈴一樣動人。
那麼生機勃勃的孩子,那麼柔軟善良的孩子,在那個對女子束縛極大的時代裡,勇敢地追尋自己的愛情。她愛上他了,所以請求自己的父親,執意嫁給一個沒有身份的病弱之人。
國主大怒,將她軟禁,想要為她指一位夫婿聯姻,結果等來了梁氏氏神迎娶公主的隊伍。
從一國公主,變成心愛之人的妻子,氏神的夫人,一千年了。無數國家消亡,無數氏族衰落,她也變了許多。
他花一般的阿季,終於還是……腐爛了。
第23章 22 不甘
齊季從瘋狂中回過神來,她這些年總是會這樣時不時爆發,每次看到梁氏神的模樣,她就無法忍受心中的痛苦,慢慢地,她甚至不願意再來見他,隻是把他藏得緊緊的,不讓族人知道他衰弱,尤其不敢讓秦氏知道他的衰弱。
她把一切都掩飾得很好,還拼命在想辦法。可什麼辦法都試過了,最多隻能延緩他的衰弱。絕望之下,她想起如今還留有強大力量的秦氏神,如果能吞噬他,她的氏神一定可以變成原來的樣子。
一般而言,氏神之間並不能互相吞噬,但就如她們都知道的,秦氏和梁氏兩族從幾千年前起就互相聯姻,無數代下來,兩族血脈都各自有許多參雜。
幾十年前,梁氏神還沒有衰落成這個模樣之前,他們曾去過一次舊宅。那次,秦氏神忽然看著梁氏神微笑起來,語氣很隨意地說道:“你這個模樣,我似乎可以吞噬你。”
齊季當時便是一驚,她覺得秦氏神並不是說笑,他真的可以吞噬梁氏神,而且他在考慮這件事!從那以後,本就為氏神衰弱而痛苦不已的她,更加警惕緊張,隨著氏神的狀態一日不如一日,這種緊張慢慢發酵成了惡意。
如果秦家的氏神可以吞噬梁氏的氏神,那她的氏神為什麼不能反過去吞噬他!隻要他也開始衰弱就好了,隻要秦氏的族人也開始死就好了!
“我還沒有準備好……再給我一段時間,我一定可以……”
梁氏神摸著她的臉,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阿季,我們早就錯了,兩百多年前,我不該吞噬梁氏的族人。”
齊季神色一僵,“是秦氏神先開始吞噬的,他吞噬了他的族人,得到了力量,為什麼你不行,反而得到了這麼多的詛咒,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在秦氏神忽然發狂吞噬了秦氏幾百個族人之前,從未有氏神吞噬人。如果,所有的氏神都注定衰落消亡,她或許不會那麼執著於讓梁氏神永遠活下去,可是偏偏出了一個秦氏神。所有氏神都開始衰敗,唯獨他因為吞噬族人得到了新的力量,從此還可以通過吞噬惡來補充力量,多麼令人嫉妒和憤恨!他原本是比不過她的氏神的!
他的成功自然引起效仿,秦氏梁氏關系一直很好,正因為很好,梁氏最先知道了這件事。
當時正在為了梁氏神衰弱而憂心的齊季興奮不已,然而正處於大發展中的族人們卻再沒有從前的虔誠,更沒人願意犧牲自己的生命,讓梁氏神來做這個試驗。哪怕有人願意,也不過寥寥十幾人。
“消亡是我等宿命。”梁氏神如此說。
可齊季不願信這命。
那一日,齊季以祭祀為名,秘密召集了幾百個梁氏族人參與,將前來參加的族人們都殺死了。
氏神前來時,隻看見滿地屍體,齊季渾身是血,僵硬地朝他伸出手,露出一個笑,“你有救了,快,快吞噬他們,你就可以和秦氏神一樣了。”
然而並不一樣,他沒能得到力量,隻得到了詛咒,雪上加霜的詛咒。
到現在,齊季仍是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可能是因為,我與秦氏神的誕生方式不同。”每一家氏神的塑造並不完全相同,據說秦氏的氏神塑造時尤為痛苦慘烈,而越強烈的感情就能帶來越強大的能力。愛會隨時間變淺淡,痛卻會隨時間變濃烈。
“阿季,你真的累了。”梁氏神說:“陪我沉睡吧。”
“我不!我不要,明天,秦氏神明天才會來,我們還有機會,我可以現在去用盡一切辦法殺光他的族人……”
齊季說著說著,對上梁氏神的視線,猙獰的神色逐漸變得迷茫。
“你為什麼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她摸著梁氏神的臉,被他的眼神所刺痛,“你為什麼要這樣看我,我是為了你啊,你不能因為我做了那些事就討厭我,你要愛我,和以前一樣愛我好不好?”
她太害怕了,或許心裡早就明白,正是因為自己當初的錯誤決定,因為她逼迫氏神吞噬了死去的族人們才加快了他滅亡的速度。知道自己錯了,卻沒辦法挽回,隻能一錯再錯,縱使丟棄了自己最柔軟的東西,仍然不能挽回秦氏神的生命。
到頭來,一場空。
“我好不甘心……”
“我明白。”梁氏神伸出石頭一樣僵冷的手,將她抱在懷中,身軀散發出一陣柔和的金黃色光芒,齊季在這樣的光芒中,整個人變得模糊起來。她好像看到了千年前那個湖邊的小屋,夕陽真美,漫天都是飄飛的蘆絮。紅色的蜻蜓停在她指尖,她一回頭,看見披著外袍的男人站在屋內的陰影裡,凝視著外面的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