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寂寞,他的悲傷,他的痛苦,還有對父愛的向往,她通通都知道。
四殿下會用最溫柔的聲音,為她念詩,她雖不懂詩,可是殿下念詩的樣子,是那麼的優雅。
那麼美好的四殿下,若不是宸王,就不會被皇上忽視,更不會失去母妃,受到宮裡其他人的欺辱。
“好,就算他心悅你,你做這些事情前,有沒有想過家人,有沒有想過跟你不當值的其他宮女,會受到牽連?”玖珠蹲到地上,仔細看著她的臉。
這個宮女她知道她的名字,叫木棉,笑起來的樣子幹淨又可愛。
“刺殺皇子,牽連甚廣,你的家人,整個麒麟宮,甚至璋六宮,都會有無數人受到責罰。”玖珠嘆息一聲:“即便我與殿下心善,特意下令不要牽連無辜之人,可你的家人,幾代人之內都不能做正經的謀生。”
按大成律例,凡犯重刑者,五代內不可參加科舉,三代內不能謀與官府有關的營生。
這還是大成開國帝心善,改過的律例。若是放在前朝,木棉的父兄子侄,都會被關進大牢,在身上刺字。
圓臉宮女怔忪地躺在地上,她沒有再說話,不知是後悔了,還是不願與玖珠說話。
“楊一多,給白芍端一杯溫水來,裡面放些許的鹽與糖。”玖珠走到癱坐在地上的白芍:“多謝白芍姐姐救命之恩。”
“奴婢身份低微,當不得王妃的稱呼。”白芍掙扎著想從地上起來,可是奔跑過度的腿,軟綿綿的,像煮熟的面條,一點勁兒都使不上。
“古有一字之師,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喚你一聲姐姐,應該的。”玖珠伸手把白芍湿潤的頭發捋到耳後:“姐姐今天先在麒麟宮歇下,我與殿下還有些事處理。”
白芍點頭,在兩個宮女的攙扶下,離開了主屋。
宸王點了兩個暗衛:“把這個宮女帶上,去太央宮。”
玖珠看了眼破了大洞,不斷往裡面灌風的窗戶:“記得把窗戶補上。”
“屬下領命。”暗衛連忙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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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玖珠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方才情急之下,我竟然能把凳子舉起來,現在手好酸。”
“來,我給你揉揉。”宸王拉過她的手腕,輕輕揉著。
楊一多與暗衛沒敢跟王爺和王妃說,王妃剛才拎凳子的手,是另外一隻。
太央宮內,隆豐帝看著跪在地上的雲延澤,他冷漠的眼神,讓他想起了十幾年在在潛邸圈禁時的事。
那日他無意間路過雜草叢生的王府花園,見老四在啃一個很大的桃,他想去提醒他,草叢裡蛇多,剛開口就看到老四把桃藏在身後,然後謊稱在園子裡捉蟲。
七八歲的孩子,撒謊手段還不算高,但他沒有拆穿。
這麼多年過去,這個孩子撒謊的手段變得高明,野心也大了。
他們父子之間,已經沒有多少話可說。
“父皇何必在維持慈父的假面?”雲延澤開口了:“要殺要剐,兒臣悉聽尊便。反正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是你的眼中釘,肉中刺,現在沒了我做你寶貝兒子的攔路石,你也就安心了。”
“你做不了渡卿的攔路石。”隆豐帝平靜地開口:“朕從未這麼想過。”
“是啊,在你眼裡,除了雲渡卿,還能看見誰?”雲延澤嘲諷一笑:“把我們關在宮裡,為雲渡卿在宮裡舉行大婚儀式,還把太子才能居住的麒麟宮收拾出來給他住,不就是想冊封他為太子。”
“你說得沒錯,朕的確想立他為太子。”隆豐帝徐徐點頭。
這麼平靜又理所當然的態度,讓雲延澤所有抱怨與不滿堵在嗓子口,說與不說都顯得尷尬。
最後,他嗤笑一聲,不再說話。
“陛下,出事了!”
聽到這聲驚惶的呼喊,雲延澤臉上露出狂喜的笑容,雙目灼灼看著隆豐帝,不知道這個高高在上的父皇,聽到最偏愛的兒子,死去的消息,會崩潰成什麼模樣?
“何事?”隆豐帝看向連滾帶爬跑進來的太監。
“宸王殿下他、他……”
雲延澤再也控制不住,笑出了聲。
“殿下他把您精心為皇後娘娘培育的青龍臥墨池牡丹摘下來,給王妃簪花了!”
“你說的是哪盆牡丹?”方才還喜怒不露於色的隆豐帝,臉色瞬間變了。
小太監抖著肩膀:“青、青龍臥墨池。”
那可是陛下親自培育,打算送給皇後娘娘的,沒想到就這麼被殿下禍禍了。
禍禍完就算了,還嫌棄顏色不夠鮮亮,配不上王妃的如緞青絲,不過這話他不敢跟皇上說。
“父皇,兒臣攜王妃給父皇請安。”宸王牽著玖珠笑嘻嘻地走進殿內,朝隆豐帝作揖行禮:“父皇安。”
“父皇安。”玖珠行了一個萬福禮,鬢邊的青龍臥墨池花瓣輕顫,襯得她的臉更加嬌嫩。
隆豐帝目光掃過兒媳鬢邊的牡丹花,最後目光落到兒子身上,深吸兩口氣:“大晚上的,請哪門子安?”
請什麼安啊,是來氣得他睡不著覺才對。
雲延澤臉上的笑容已經凝滯,他看著活蹦亂跳的雲渡卿,瞪大了眼睛。
他為什麼還活著?
為什麼還能活著?!
“這不是聽說四哥在這裡,兒子就過來看看嘛。”宸王伸手扶了一下玖珠鬢邊的牡丹花:“剛才見太央宮園子裡的牡丹花開得好,就順手摘了一朵。不過這顏色老氣了些,還是童子面跟二喬給我們家小豬簪花好看。”
小太監偷偷看了眼陛下,在心裡叫苦。
五殿下,您可就少說兩句吧。
隆豐帝被氣笑了:“嫌老氣你還摘?”
那麼多牡丹不摘,偏偏就摘他養的這一盆,分明就是這混小子故意的。
宸王笑出聲:“這是父皇親手養的,自然與其他花不同。”
隆豐帝拿起桌上的奏折欲砸,又怕奏折邊角傷到他,最後在桌上抽了兩張紙,捏做一團,朝他砸去。
紙團砸在宸王胸口,並不疼,他裝模作樣捂著胸口:“父皇,兒臣今晚本來就很難過,你還拿東西砸兒臣,兒臣真是傷上加傷。”
隆豐帝又砸了一個紙團在他身上,把手負在身後,神情嚴肅起來:“發生了什麼事?”
“麒麟宮方才制服了一名刺客。”宸王看向雲延澤。
雲延澤沒有躲閃他的視線,反而笑了:“五弟真是命長。”
“託父皇與我家小豬的福,活得好好的。”宸王俯視著他:“讓四哥失望了。”
“你竟然派人刺殺你弟弟!”隆豐帝抬腳欲踹。
“父皇,放著讓兒媳來。”玖珠撩起裙擺,抬起腳踹在雲延澤後背上。
咚的一聲。
殿內的幾人就看到四皇子原地飛了起來,隨後腦門磕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重響。
四皇子落地那一刻,頭上的發冠,叮叮咚咚蹦出老遠,最後撞到牆角才停下。
“為父皇分憂,是兒媳應該做的。”玖珠放下裙擺,嬌憨地笑了,朝隆豐帝行了一個福禮,貼心地問:“踢一腳是不是不太夠?”
“啊?”英明神武,喜怒不形於色,仁德沉穩的隆豐帝,此刻臉上的神情,茫然又呆滯。
“兒媳懂了。”玖珠點了點頭,再次撩起了裙擺。
“小豬,小豬。”宸王拽住她的手腕:“算了,算了。”
再踹,就要出人命了!
第115章 貶為庶民 貶四皇子為庶民,移出宗譜……
盡管宸王用盡了全力勸阻玖珠, 但仍舊沒能攔住她,她拖著勸說她的宸王,走到趴在地上的雲延澤身邊, 再次踹過去。
就聽雲延澤慘叫一聲,葫蘆似地原地打了兩個滾, 哀叫連連。
什麼翩翩風度, 優雅儀態, 全都化為了烏有。
“你被人說闲話, 殿下不僅幫你說話,還下令不讓人外傳。你呢,堂堂皇家血脈, 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竟然引誘宮女,讓她幫你刺殺我家殿下?!”玖珠心中窩著的怒火, 終於忍無可忍爆發了出來:“我告訴你, 雲延澤,今日算你運氣好, 我家殿下沒有出事,他若是出了事, 我肯定弄死你。”
“咳。”隆豐帝反應過來,扭頭朝看呆了的劉忠寶使眼色,劉忠寶回過神來,趕緊轉身讓殿外伺候的宮人們退遠一些, 這可不是他們能聽的話。
雲延澤被摔得滿嘴是血, 他聽著玖珠的怒罵,勉強撐著力氣坐起身:“宸王妃好強大的魄力,你今日為了雲渡卿氣成這樣, 他日雲渡卿移情別愛之時,說不定你還要後悔今日幫了他。”
“我!”聽了這話,宸王也想上前踹一腳。
“殿下的腳金貴,放著我來。”玖珠推開宸王,一腳踹在雲延澤胸口,雲延澤一頭栽倒在地,吐出一口血。
劉忠寶縮了縮脖子,這一腳……怕是內傷了。
平日裡的宸王妃,多和氣的小姑娘,今天能做出這種事,肯定是被氣狠了。
“就算我家殿下移情別戀,今日所做的這一切,我也絕不後悔。”玖珠平日裡總是笑眯眯的,她現在不笑了,看人的眼神凌厲至極。隆豐帝看著這樣的兒媳,想起了當年的明家三兄弟。
當年他們也是這樣,站在朝堂之上怒斥奸佞,眼神堅定,腰背挺直,如青山綠松。
“我不會做這種事。”宸王湊到玖珠耳邊,小聲道:“我如果移情別戀,你就踹我。”
劉忠寶看了眼四皇子的慘狀,默默扭頭,五殿下發的這個誓言,倒是挺狠。
“玖珠啊。”隆豐帝擔心再讓兒媳這麼踹下去,兒媳就要背一個殺害皇子的罪名了,於是開口:“先坐著喝口茶。”
“謝父皇,兒媳不累。”玖珠乖巧地向隆豐帝笑了笑:“如果您還想打孩子,兒媳願意為您分憂。”
“你的一片孝心,朕很感動。”隆豐帝幹笑:“你四哥他皮糙肉厚,我怕你傷了腳。”
“多謝父皇提醒,兒媳是覺得腳疼。”玖珠點頭:“方才隻顧著替父分憂,竟是沒有注意到這點。”
“來來來,坐下,我給你揉揉。”宸王趕緊把玖珠扶到旁邊椅子上坐下,在她耳邊小聲說:“你先別急,等父皇怎麼說。”
“哼。”玖珠喝了一小口茶:“不揍他,難解心頭之恨。”
連親兄弟都要殺,畜生!
“雲延澤,你可知錯?”隆豐帝看著趴在地上,形容狼狽的四兒子,眼中情緒晦澀難明。
“身為皇子,想要奪得皇位,我何錯之有?”雲延澤搖搖晃晃站起身,他滿嘴血沫,長發散亂,狀如厲鬼:“父皇您不也是踩著其他叔伯的鮮血,才登上皇位的嗎?”
隆豐帝眼中情緒漸漸散去,最終化為冷漠的平靜,他看著這個兒子,沒有開口,也沒有阻攔他說話。
“我比雲渡卿年長,你卻在暗中為他挑好孫家小姐為妃,你有沒有為我想過?”雲延澤冷笑:“既然你不願意給我,那我就自己去爭,隻是我運氣不好,未料到雲渡卿多了一個幫手。若不是明玖珠的出現,攪亂我所有打算,他早就該在皇家馬場死去了。”
“咔嚓。”玖珠把茶盞放到桌上,茶盞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