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想開口說宸王往日奢靡無度的事,目光突然落到玖珠手裡的聖旨上。
既然聖旨是由宸王帶去禮部,那就有可能是宸王求來的。
女兒不願要宸王的銀子,他就去陛下那裡給女兒討了一個爵位來?按照大成禮制,封爵雖無食邑,但每月有固定的俸銀,絹緞,米油。
難道……宸王是在換種方式給女兒塞錢花?
哪個王爺會為了給未婚妻錢花,繞這麼大個彎子?不愧是行事荒誕的宸王,連這種事都幹得出來。偏偏陛下還能應了宸王的請求,這是何等的恩寵?
但凡腦子聰明點的王爺,都不可能這麼替嶽丈家討要好處,一是怕闲言碎語,二是怕帝王猜忌。
“宸王行事,實在是……”明敬舟很想說任性妄為,可是抬頭見女兒雙目灼灼盯著自己,他嘆了口氣:“隨心自在。”
出力的是宸王,拿好處的是他們明家,他能說什麼?
“既然是宸王特意為你求來的聖恩,明日為父就去向王爺道謝。”
“父親,這份聖旨,真的是殿下特意為女兒求來的?”玖珠抱著聖旨,滿臉的開心。
明敬舟緩緩點頭:“這道聖旨,既然是宸王親自拿到禮部,未經外人手。依我的猜測,是他求來的沒錯。”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沈氏低聲摸了摸女兒的頭:“宸王有此心意,你記在心底就好。玖珠,若是外面有什麼不好聽的話傳出,你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遷怒他人。”
玖珠愣愣地點頭,心裡有些不解,不好聽的話?
見女兒懵懂的樣子,沈氏展顏一笑:“你隻要記住,不要因為無關緊要之人的言語,傷害真心待你者的心意。”
“嗯。”玖珠點頭,眼睛透亮:“女兒不會在意他人的話。”
師父們常說,修道者不因外物而毀己心,修身修心修德行,方為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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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沈氏笑,“為外物所累,隻會讓自己活得不開心,你這樣很好。”
“師父也說,女兒的性子好。”玖珠緊緊捏著聖旨,笑得滿足又快樂。
“姑娘,食盒跟馬車已經備好,要現在去禮部官署嗎?”
“現在就走。”玖珠左右手各拎一個碩大食盒,“天冷,就算有炭火溫著,也容易冷。”
春分跟在她身後,為她系好鬥篷:“小姐,你慢些走。”
近來禮部官員已經很少讓家人送食盒來,自從宸王殿下來了禮部後,公廚的飯食就好吃了很多,加上連奢靡享受的宸王都在公廚用膳,他們難道比宸王還要講究?
午時至,又到了大家午歇用飯之時,宸王扔掉筆,懶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
有官員大著膽子在窗外偷看兩眼,發現宸王竟然在抄寫聖旨備檔。本來這些聖旨備檔都封存在翰林院,前幾日明侍郎去借調了過來,他們原本還不知道明侍郎的用意,沒想到是用在這。
從熟背科舉一甲名單及他們的策論,到抄寫戶部各地稅銀冊,再到抄寫聖旨備檔,哪一樁不是消磨時間又沒用處的事?
沒想到平日看起來溫和好相處的明大人,折騰起人來,也是鈍刀磨肉。表面上是在教宸王東西,實際什麼都沒教給他。
“殿下。”近侍太監上前給宸王按捏著肩膀,“您這兩日胃口有些清減,要不下奴去給您到酒樓買些佳餚?”
“不用。”宸王有氣無力地站起身,“本王隨明大人去公廚用飯。”
他在明小豬面前說過禮部離了他不行的話,就絕對不能讓明敬舟拆他的臺。
“殿下。”另一個隨時太監匆匆進屋:“明家姑娘在官署外面等你。”
宸王站起身,拿起旁邊的披風往身上一系,笑哼一聲:“算這小姑娘有良心。”
為了求那份聖恩,他在父皇跟前,把討好賣乖,逢迎拍馬這些事全幹了,她若是不來找他,簡直就說不過去。
“殿下!”玖珠看到宸王出來,趕緊跑到他面前。
“找本王做什麼?”宸王把手背在身後,絕口不提給玖珠封縣主的事。
真的男人,絕不把為女人辦的小事掛在嘴上。
“我是來給殿下送膳食的。”玖珠把食盒遞到宸王面前,“你每日為禮部事務操勞,要好好吃飯才行。”
剛從禮部大門出來的禮部官員:“……”
“這都是本王應該做的,累點就累點。”宸王接過食盒,“身為王爺,就該比其他人吃苦受累,方才不負父皇與百姓。”
聽清一切的禮部官員:“……”
男人對女人撒謊時,是可以不要臉的。
“事務雖重要,但殿下的身體更重要。”玖珠崇拜地看著宸王:“請殿下一定要顧惜身體。”
殿下真是一個為國為民,孝順陛下的好王爺!
看著小姑娘崇拜的眼神,宸王幹咳一聲:“放心吧,本王知道。”
“還有一事。”玖珠笑眯眯地看著宸王:“臣女的縣主爵位,是殿下為臣女求來的,對不對?”
“不過是件小事……”
“謝謝殿下。”她看著他的眼神,總是亮晶晶的,仿佛眼裡心裡全是他,毫無保留的信任幾乎要溢出來:“殿下是玖珠見過的,最好的人。”
宸王渾身不自在地別開頭。
小姑娘見過幾個人,就說他是最好的人?
“殿下快回去用飯,免得飯菜涼了不好吃。”玖珠把另一個食盒也遞給宸王:“拜託殿下把這個食盒交給家父,我明日中午再來。”
提著兩個沉甸甸的食盒,宸王看著小姑娘彎腰爬進馬車,挑了挑眉,自言自語地反問:“本王是最好的?”
第30章 謠言 兒臣向來如此深明大義
“明兄。”周瑞走到低頭整理書卷的明敬舟身邊:“聽說今日廚房做了兩道新菜, 我們好好嘗嘗去。”
明敬舟笑看著周瑞:“周兄,你我相交多年,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周瑞把明敬舟拉到角落:“我知道你對宸王殿下可能有些許意見, 但是你在禮部如此待他,若是傳到陛下耳中, 怕是會惹得陛下不快。”
“宸王懶散易怒, 抄寫東西能磨練他的性子。”明敬舟拍了拍周瑞的肩膀:“周兄放心, 就算是陛下知道了, 也指不出我的錯誤。”
周瑞默然無語,表面上是指不出什麼錯誤,但誰不知道這是故意刁難人?
聖上連下旨, 給你們家塞了兩個爵位,不是讓你慢待人家兒子的。知道你們明家人倔得很,但這種時候, 其實可以不用那麼倔強。
“明大人, 周大人。”
周瑞回頭,見宸王親手拎著兩個大食盒進來, 跟在他身後的近侍太監反而空著手。
“明大人,請用膳食。”宸王把其中一個食盒放到桌上, 臉上還有些許笑意。
明敬舟認出這個食盒,是自家的。再看宸王手上那個食盒,還是自家的。
他們家的食盒,為何會在宸王手上?
周瑞看著這一幕, 再看宸王對明兄笑得一臉尊敬, 心情變得有些復雜。
宸王往日行事確實跋扈了些,但自從他來了禮部,明兄讓他做什麼, 他都聽話地做了。恐怕他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明兄故意在敷衍他。
想到禮部最近越來越好的伙食,全部換新的桌椅門窗,從沒斷過供應的上好木炭,周瑞瞧著宸王的眼神,都和藹了不少。
以往隻覺得宸王不求上進,囂張無禮,一起共事後,發現這位王爺其實也沒有傳言中那麼可惡,至於優點,仔細又耐心地找找,還是有那麼一兩個。
“明兄,你與王爺慢慢用膳,我先告辭。”
記得給未來嶽父帶膳食的女婿,應該也差不到哪裡去。
離開時,周瑞很貼心地給這對未來翁婿關上了房門。
“殿下為何會有鄙府的食盒?”明敬舟打開食盒,見裡面裝的都是自己喜歡的飯菜,眉頭舒展開來。
“是明姑娘送來的。”宸王想了想,在明敬舟屋子裡坐下,打開了自己的食盒。
明敬舟眉頭又皺了起來,女兒來送膳食,為何是宸王去拿食盒?
再看宸王飯盒裡的菜,竟然跟他不一樣?
看到食盒裡的菜,宸王微微怔仲,這些都是他平日喜歡吃的菜。他跟明小豬同桌用飯的次數並不多,他沒有想到,她竟然連他對哪道菜感興趣都記了下來。
她就這麼重視他?
明敬舟放下筷子時,見宸王還在吃,他看了幾頁書,才等到宸王放下筷子。
“殿下,食盒就留在微臣處,等今日微臣下值,就把食盒帶回去。”
吃了他家的飯菜就算了,總不能把食盒也帶走。定做這種食盒,足足要花二兩銀子呢。
“有勞明大人。”宸王在隨侍的伺候下,洗漱整理了一番:“大人讓晚輩抄寫的稅冊已經抄錄好。”
“各地稅冊是在六部公開的內容,殿下能沉下心來抄寫,微臣十分欣慰。”明敬舟端起消食茶喝了一口:“隻是微臣年老昏庸,竟是不記得去年柳州稅收幾何,殿下可還記得?”
“柳州府去年遭旱,父皇不忍當地百姓受苦,免稅七成,全年稅銀僅有二十三萬五千餘貫,米糧、絹、布皆受影響。”
隆豐帝登基後,勤政愛民,又不喜勞民傷財,一州之地年稅過百萬貫,都不算奇事。
“殿下好記性。”明敬舟點了點頭:“陛下愛民如子,最不忍百姓顛沛流離,妻離子散。大成百姓有此明君,是百姓之幸。”
“有民才有國,農乃國之本。”明敬舟從桌上拿起厚厚幾本工部收集的農具造冊:“殿下,這是各州縣鐵器農具統計冊,您可以在闲暇無聊之時,翻開看看。”
“多謝明大人。”宸王接過農具造冊,見明敬舟已經不打算理他,拿著統計冊懶懶散散出了門。
有路過的官員,看到他手裡的農用鐵器造冊,齊齊扭頭裝作沒有看見。
隻要沒看見,他們就不知道明敬舟故意在敷衍宸王。
“明敬舟對雲渡卿可真夠敷衍的,父皇給明家的兩個爵位,算是白給了。”懷王端起桌上的酒杯,仰頭喝盡:“父皇偏心又如何,他那般荒唐的行事,朝眾大臣如何能忍。”
幾個兄弟中,他是最大的。當初父皇失勢,支持他的大臣被罷黜,父皇也被幽禁於王府,所有兄弟姐妹都惶惶不安,唯有雲渡卿沒心沒肺纏著父皇陪他玩,全然不知王府的困境。
從小不懂事的孩子,長大也不會多穩重。雲渡卿年少封王,隨性妄為,就連教授他的老師被氣暈,父皇也狠不下心過於責備。
“明、孫兩家,都與皇家結親,然而聖心卻相差甚大。”
“本王與老二皆已成婚,我們的王妃家中也未因婚事晉爵。”懷王冷哼:“雲渡卿隻是個被寵壞的草包,明家又不願助他,不足為懼。倒是雲延澤,最擅籠絡人心,在朝中頗有盛名,他才是本王的心腹大患。”
“那我們現在暫時不用管宸王那邊?”
“有什麼好管的,就讓他慢慢在禮部抄書吧。”懷王幸災樂禍道,“本王甚至懷疑,皇家馬場的意外,與老四母子有關。寧妃那個女人,表面溫柔體貼,知書達理,實際上是個蛇蠍心腸的女人。”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十歲那年,鄭氏把貓摁進荷花池,眼看著它掙扎得奄奄一息,才松手把貓扔到一邊的樣子。
有這樣的母親,表面溫潤如玉的齊王,又能仁善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