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一個穿著花布袄的小姑娘從側門跑出來,她仰起頭,怯生生地看了玖珠與周筱一眼,躲到女先生背後。
“對不住,孩子小,不懂規矩,請兩位姑娘不要介意。”女先生掏出幾塊銅板,塞到女孩手裡:“去跟掌櫃買塊點心吃,娘很快過來。”
小女孩拿著銅板踢踢踏踏跑走,玖珠在荷包裡摸啊摸,掏出最後一塊銀子:“先生若是信我,日後就不要把美王爺與惡王爺放在一起講。故事本該隻是故事,然而世人多疑,難免穿鑿附會,惹來麻煩。”
女先生面色微變,她看著桌上的銀子:“多謝姑娘提醒,這錢在下不能收。”
“先生莫要誤會。”玖珠笑了:“先生的故事好聽,我很喜歡惡王爺的故事,下次還來。”
“請姑娘放心,明日在下還講那位面惡心善王爺的故事,歡迎姑娘來聽。”女先生爽快地收下了銀子。
“多謝。”玖珠捂著空空如也的荷包,走出茶樓後,她幽幽嘆氣,難怪人家都說,才華千金難換,讓說書女先生改故事,也很貴啊。攢了一個月都舍不得花的銀子,在今天花得幹幹淨淨。
“明妹妹。”周筱久居京城,對各種陰私詭計早有聽聞,她神情凝重:“看來今天不是聽書的好日子,不如我們去逛逛胭脂鋪。”
玖珠捏著荷包,眉頭擠在了一塊,搖頭拒絕周筱逛胭脂鋪的提議:“銀子已經被我花光了。”
周筱啞然失笑,原以為是明家疼愛女兒,所以她才那麼大方的掏銀子,沒想到是全身上下所有的錢。
“沒事,看看又不花錢。”周筱主動挽起玖珠的手臂:“走嘛,就當是陪陪我。”
小姐姐身上軟軟香香的,玖珠稀裡糊塗就點了頭,最後又稀裡糊塗被小姐姐送了一盒胭脂。
回到家,她捧著手裡的胭脂,若有所思地喃喃道:“難怪師父總說美色惑人,原來是真的。”
不過,誰能拒絕美好溫柔又貼心的小姐姐呢?
周侍郎府,周筱走進了父母居住的正院。
“父親,母親。”周筱給二老奉上茶:“女兒今日與明家妹妹去茶樓聽書,遇到了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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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周瑞與周夫人露出了然的微笑,女兒與明家六郎的婚事,兩家長輩已經談好,待明敬海回京,就會安排人上門下聘。
女兒與明家姑娘關系好,日後嫁過去,也好跟婆家人相處。
周筱把在茶樓裡遇到的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齊王與宸王之間的事,一個小小的說書先生如何知曉,如果不是明家妹妹今日發現不對勁,也許說書先生會因為這個故事丟掉性命。
想到女先生身後那個怯生生的小女孩,周筱忍不住開口:“很多人都說齊王德才兼備,璞玉渾金。有了今日之事,女兒反而開始懷疑,世間當真有這麼完美的人?”
周瑞沉默不言,坐在旁邊的周夫人卻是笑道:“這明家姑娘,倒是有些意思。”
性格天真,對很多未知的危機,卻有著天然的敏銳反應。
“一開始,連你都未曾察覺,那個故事有什麼問題,她僅是聽了幾句,就直接打斷。不表明身份,亦不仗勢欺人,而是花錢讓對方心甘情願改變故事內容。”周夫人感慨:“不愧是明家人,即使寄養在外,仍舊有著明家人的魄力與果斷。”
難怪向來與文臣關系不怎麼樣的蘇貴妃,都喜歡這個未來兒媳婦。
“是嗎?”周筱懷疑母親對明玖珠可能有什麼誤會,明家妹妹果斷?
想起對方捂著空荷包,心疼銀子時可憐巴巴的小模樣,周筱沉默了。
誤會就誤會吧,如果當場拆穿,母親會很尷尬。
她老人家開心就好。
明月宮中,蘇貴妃正在攬鏡自照,香絹匆匆走到她身邊,神情有些怪異:“娘娘,宮外有一些跟殿下有關的……傳言。”
“是說我兒囂張跋扈,還是說他好奢靡享受?”蘇貴妃神情平靜地拿起眉筆,描補眉邊。
“都不是。”
“欺壓貧民,仗勢欺人?”
“也不是。”香絹幹咳一聲:“外面傳言,殿下隻是表面兇悍,實則是看到小動物受傷心疼,看到他人受苦就會流淚的良善人。”
“什麼東西?!”蘇貴妃手一抖,眉筆差點戳到自己鼻梁上:“你確定說的是我兒,而不是齊王?”
“確實說的是我們殿下。”香絹道:“傳言還說,宸王府裡養了許多廚子,其實是一些受了重傷的士兵,殿下不忍他們失去生活能力,才讓他們在府中做事。”
“殿下兇神惡煞買走老人的蘿卜,其實是看出他家庭困難,找理由給他銀錢。”
雖然她也不明白,為什麼一府王爺,會自己去買蘿卜,但民間流言嘛,有時候難免會鬧點“皇上用金扁擔”“娘娘烙餅放很多油”的誤會。
聽香絹說完“送老人回家”“兇神惡煞給乞丐送錢”“美女引誘坐懷不亂”等離奇故事,蘇貴妃沉默許久,這說的是她兒子嗎,那分明就是菩薩。
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蘇貴妃打斷香絹正在講的故事:“別講了,別講了,聽著實在別扭。”
蘇貴妃不解:“如此離譜的傳言,究竟從哪來的?”
香絹:“奴婢也不知是從哪傳出來,這幾日莫名其妙就傳開了。”
“難道……又有什麼針對我兒的陰謀?”蘇貴妃想了想,怎麼也想不通:“可傳這種謠言,怎麼看都是對我兒有利,幕後主使圖什麼?”
他們母子在宮裡向來招人眼,其他人在背後嫉妒得咬牙切齒,日日焚香祈禱他們倒霉,不可能費這麼大的勁,替她兒修飾美名。
這是以德報怨,還是花錢做慈善?
美名是很好,就是編得過於浮誇,她這個做親娘的,都覺得不太好意思。
“這就是你跟我說的,辦妥了?!”寧妃聽完下人的匯報,召來辦事的宮女:“你拿著本宮的銀子,究竟是在替本宮辦事,還是替宸王辦事?!”
五百兩,整整五百兩,得到的就是這種結果?!
“奴婢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前幾天都還好好的,哪知道茶樓裡的女客就喜歡外表霸道內心溫柔的王爺……”宮女聲音越來越弱:“那女先生說,說書人就該講客人喜歡的故事,不願意繼續講我們給過去的話本內容。”
“她如果不願,就繼續加錢。”寧妃強忍怒火:“如果她加錢也不願意,還可以找其他人,這點還需要本宮來教?”
“娘娘……”宮女十分為難:“現在京城女客已經不喜歡謙謙君子故事,都愛聽霸道王爺或是高傲侯爺。”
自從霸道惡王溫柔心的故事紅火後,就有無數說書先生跟風杜撰此類故事,其他什麼書生小姐,狐仙將軍的老套路故事,都沒什麼人愛聽了。
“這些人是不是腦子有病?”寧妃忍不住反問:“雲渡卿那樣的王爺,究竟有什麼地方值得喜歡?”
宮女見寧妃被氣得不輕,趕緊出言安慰:“娘娘,她們喜歡的不是宸王,而是杜撰出來的那個人物。”
隻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已經有很多女子把宸王等同於故事裡的那個霸道王爺。
這事她不敢告訴寧妃,怕被盛怒之下的寧妃責罰。
“滾下去!”寧妃一腳踹在她的小腹上:“沒用的東西!”
宮女捂著肚子:”請娘娘息怒,奴婢告退。”
她踉踉跄跄地走出內室,小宮女伸手扶住她:“白芍姑姑,你沒事吧?”
“我沒事。”宮女忍著小腹處的劇痛,推開宮女的手,冷汗沿著額頭落下:“娘娘今日心情不太好,你們小心伺候著。”
小宮女面色頓變,她擔憂地看著白芍,白芍隻是捂著小腹,一步步走到門口,跨過門時,跌倒在地。
“姑姑。”小姑娘不敢大叫出聲,她跑到白芍身邊:“我扶你回去。”
“別鬧。”白芍有氣無力道:“你不要命了?”
“娘娘心情不佳,又怎麼能容許你擅自離開。”白芍扶著門框站起身:“我沒事,你快回去。”
整個蘭絮宮都知道,寧妃娘娘最恨宮裡下人對她不敬。據傳她未進陛下潛邸前,因生母身份低微,身為庶女的她,經常遭受下人冷冷待欺辱,所以陛下登基後,便不喜歡不聽話的下人。
不過這隻是蘭絮宮下人之間,偷偷交流的傳言,誰也不敢去求真偽。更何況這些年娘娘與平遠侯府的關系十分親近,不像受過冷待。
“白芍姑姑。”一個小太監追出來:“娘娘讓你去問問殿中省,什麼時候把新茶送來。殿下大婚在即,娘娘說宮裡的物件,都該換一換。”
“我知道了。”白芍松開捂著肚子的手:“我這就到殿中省走一趟。”
小太監看著臉色慘白的白芍,想說什麼卻不敢開口,最後小聲說了句:“姑姑,請顧惜身體。”
“明姑娘,那邊是殿中省設的內府,平日負責後宮妃嫔的一應用度開銷。”香絹指著不遠處的一棟小房子:“這是陛下登基後,擔心內侍克扣妃嫔用度,特意設置的內府。”
先帝在位時,不受寵的妃嫔,經常吃殘羹剩飯,喝冷水爛茶,日子過得比下人還不如。
香絹看了眼玖珠,發現明姑娘對一切都很好奇,仿佛世界上沒有什麼是她找不到樂趣的。這些日子娘娘隔三岔五召明姑娘進宮,兩人湊在一起賞畫聊天,時不時對妃嫔們抄寫的經書,提一些小小的建議,相處得十分愉快。
唯一不太快樂的,恐怕隻有那些一場赤誠之心,“堅持”要抄寫經文的妃嫔。
娘娘把小姑娘叫進宮,又擔心她會悶,就讓她帶著明姑娘到四處走走。現在整個皇宮,除了陛下與各位娘娘的寢宮,已經快要被她們踏遍了。
下次明姑娘進宮,她已經不知道還能帶她去哪了。
“香絹姑姑。”玖珠拉了拉香絹的袖子:“我去前面看看。”
“怎麼了?”香絹不解地看著玖珠,見她朝一棵梅樹下走去。
白芍蜷縮著身體,背靠著樹幹,冷汗滲透了後背。她無力地半睜著眼睛,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小腹處如同刀割般的疼痛,提醒她還活著。
腹部的疼痛,似乎傳遍了全身,連大腦都因為無盡的疼痛,叫囂著要炸開。
“你還好嗎?”
她努力睜大眼睛,看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少女。
少女穿著紅色鬥篷,鬢邊的步搖在閃閃發亮,連灰蒙蒙的天空都被照亮。
“香絹姑姑,她好像快要暈倒了。”
白芍暈過去之前,看到少女脫下了身上的披風,蓋在了她身上。
……
“陛下。”劉忠寶把一份密函交到了隆豐帝手裡:“貴妃娘娘千秋宴上,其意圖給娘娘送繡圖的幕後主使,查出來了。”
隆豐帝打開密函,看清上面的名字,把密函輕輕放到桌上:“劉忠寶,朕登基多少年了?”
“陛下,今年是隆豐十三年。”
“朕記得,當年渡卿與朕一起被關在暗室,還不到八歲。”他嘆息一聲:“轉眼已經這麼多年了。”
“擺駕清風閣。”
清風閣彌漫著一股難聞的藥味,躺在床上的女人用錦被緊緊裹著自己,咳得撕心裂肺。
紗帳外傳來腳步聲,她吃力裡掀開紗帳,先是一喜,隨後慌亂無比。
她想掙扎著爬起來,最終還是無力地躺回了床上。
“好好躺著吧。”隆豐帝沒有靠近床邊,他看著這個憔悴的女人,眼神中無喜無怒。
“陛下今日來,是來看我,還是為蘇眉黛那個女人討公道而來?”她猛咳幾聲:“我與陛下年少相知,最後卻比不過一個商戶女,真是可笑。”
“陛下!”她不甘心地看著隆豐帝:“難道整個後宮除了她蘇眉黛與雲渡卿,其他女人孩子都不是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