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慶帝目光一沉,聽出魏琦是在替範釗求情了。
他盯著魏琦問:“如何小施懲戒?”
魏琦道:“降官一級,貶為副統領。”
鹹慶帝:“他為副,誰為正?”
魏琦掃眼範釗,道:“羅霄智勇過人且端肅沉穩,先帝在世時曾多次贊許羅霄之忠,等他從涼州凱旋,可任御前軍統領。”
鹹慶帝再看向宋瀾。
宋瀾拱手:“臣附議魏相之言。”
兩個丞相袒護範釗,被帶過來的王家長隨也無法提供範釗故意害人的證據,鹹慶帝隻能準奏。
別人都走了,魏琦留了下來,屏退宮人。
鹹慶帝冷笑:“魏相又有肺腑之言要交待朕了嗎?”
魏琦跪到年輕的帝王面前,言辭懇切道:“皇上,臣敢以性命起誓,範釗對您與先帝忠心耿耿,縱使他近來行事魯莽,也都是為了皇上與大裕朝,絕無二心啊!”
鹹慶帝:“是,他是忠臣,朕是昏君,偏信小人讒言。”
魏琦:“不,皇上隻是太年輕了,隻是跟範釗怄了氣,才會草率提拔王轲。皇上,如今東西兩線交戰,京師不容有失,範釗是最可信之人,皇上且再忍他一忍,等戰事結束,您便調他去涼州戍衛邊關,讓他把那些臭脾氣用在外敵身上,於邊防也是幸事,何樂而不為呢?”
鹹慶帝挑眉:“你說朕提拔王轲草率了?”
魏琦凜然道:“是,咱們大裕建朝才五年,根基不穩,御前軍都是最忠心先帝的老兵,御前軍統領也該從先帝留下的良將裡選,怎麼輪也輪不到寸功未建的王轲。”
鹹慶帝動了動嘴,又把話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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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都不信任他的妻族,他說了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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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慶帝在曲池的昏君所為還能隱瞞,範釗將小國舅王轲打廢這件事很快就在京城傳開了,都不需要蕭姑父或孫緯特意給佟穗遞消息。
旁人想到的是範釗與王家針尖對麥芒,佟穗既得過蕭缜的提醒,自然明白這其實是範釗與鹹慶帝的較量。
鹹慶帝想壓住範釗,竟然去提拔王轲。
別說範釗了,佟穗都不滿鹹慶帝此舉,這天下是眾將士擁護先帝打下來的,多少將士死在了南下的路上死在了伐梁的途中,王家一個巨貪世家,有幸與先帝結親竟然還不知悔改,王定憲去合州做守將都令人不服了,王轲又有何本事?
私心裡,佟穗認為範釗打得好,就是不能讓王家蠱惑鹹慶帝為禍朝綱。
可她若是鹹慶帝,面對這麼一個敢把自己嚇出病還能輕易廢了身邊親信的御前軍統領,她也會恐懼吧?
鹹慶帝已經出招了,範釗也接了一招。
那麼,鹹慶帝還會繼續對付範釗嗎,範釗又將如何回應?
佟穗不了解鹹慶帝,但她熟悉範釗。
如果說蕭延是蕭家的一頭兇狼,佟穗剛嫁過來的時候得靠二嫂的身份去壓他,現在則能靠自己壓住,且蕭延也絕不會無故在自家院裡發瘋咬人,那麼範釗就是住在蕭家附近的一隻猛虎,猛虎發起狂來,可能會傷到別人,也可能會傷到自家。
範釗讓佟穗感到不安。
這種來自武力上的威脅,讓佟穗想要練箭。
結果她剛走到平時練箭的地方,柳初、顏明秀乃至隔壁的賀氏、林凝芳、蕭玉蟬就來了,包括平時不怎麼露面的蕭守義都急匆匆趕了過來,猶豫半晌,終於用長輩的口吻勸道:“阿滿,二叔知道你有分寸,可你有孕在身,還是等孩子生下來再練吧?”
眾人的表情,仿佛佟穗敢拉一次弓,他們就要急死在這裡。
佟穗不想叫家人擔心,隻好放棄。
今晚林凝芳睡在了她這邊,問她究竟在顧慮什麼。
佟穗提起了範釗的事。
林凝芳:“第一,以範釗對先帝的忠心,他不會反。第二,就算範釗要反,侯爺手裡握著五萬騎兵,長順在遼州也握有軍權,範釗都隻會拉攏蕭家,而不是為難咱們。第三,最壞的形勢,範釗非要對蕭家出手,你身子漸重,靠弓箭也無法與他抗衡,不如倚仗公爹。”
佟穗:“我懂,我就是手痒。”
林凝芳:“手痒就多練幾篇字,不許動了胎氣,懷祖還等著跟弟弟妹妹玩呢。”
佟穗隻能答應。
接下來幾日,姑嫂幾個竟輪流來盯著佟穗,就怕佟穗又動練箭的念頭。
自己不能練,佟穗便去看家裡的幾個孩子學武。
男人們不在家時,都是張超帶著佟善、齊耀、大郎、二郎練,從最基礎的扎馬步練起。後來老爺子從東營退下來,改成老爺子教,老爺子走了後,蕭缜來教,等蕭缜四兄弟除服了,蕭守義繼續教,幾個孩子也算一直師從名師了。
佟善、齊耀、二郎要考科舉,每日上半個時辰的武課就好。
張超、大郎要當武官,每日上午、下午各有一個時辰的武課。
佟穗帶著阿福走過來時,看見張超、大郎在練射箭,前者十五歲了,後者也有十二,都是身形挺拔的少年郎。
四個箭靶擺在百步之外。
大郎學得晚,弓箭馬馬虎虎,張超從七歲起就跟著叔叔張文功同去蕭家學武,幾乎箭箭都中靶心。
佟穗提議道:“二叔,把箭靶移到兩百步的位置試試。”
戰場上,能射殺兩百步外敵兵的士兵就可以進弓箭營了,成為一名弓箭手。
蕭守義移動了箭靶。
張超看眼佟穗,掌心微微出汗,動作也有些僵硬。
佟穗笑道:“這就緊張了?打仗的時候,你身邊會有成千上萬的同袍。”
張超暗暗調整呼吸,瞄準箭靶。
他連續發了十箭,有兩箭中了內圈,其餘的都在外面。
大郎佩服極了,換成他,可能全部射空!
佟穗對張超也很滿意,畢竟張超主學槍法,不像她小時候整日就琢磨怎麼射得更準。
等張超再次搭弓時,佟穗就站在他身邊,親自指點他技巧。
蕭守義見了,專心去教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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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釗被貶為御前軍副統領,罰俸半年。
在沒有正統領的情況下,範釗仍是御前軍的頭目,少領的半年俸祿更是無足輕重。
鹹慶帝不甘心,差點死了兒子的王邦憲更不甘心。他算是看明白了,魏琦宋瀾魯恭均非冥頑不靈之徒,尚有被自家拉攏的可能,唯獨範釗對先帝忠貞不渝,範釗在京城一日,王家就一日不能出頭,哪怕強行出了,也會被範釗以蠻力鎮壓。
京城亂了,王家才有機會,真等蕭缜、羅霄、齊恆、趙瑾等名將回來了,鹹慶帝有人可用,如何還會第一時間想到王家?
他必須趁京城空虛的時候抓牢聖心。
有些話他說不合適,交給女兒則會事半功倍。
八月初,合州、涼州都傳來捷報。
鹹慶帝的心情好了一些,未料這日來到西宮,卻見王皇後正伏在床上傷心抽泣。
鹹慶帝疑惑道:“怎麼了?今日嶽母進宮探望,你該高興才是。”
王皇後試圖掩飾,被鹹慶帝再三追問,她才拭淚道:“聽母親說,二哥染了風寒,本來就病重,這一咳嗽竟又吐血了。”
鹹慶帝愕然,王轲竟病到了這般田地?
王皇後捂面痛哭。
鹹慶帝哄道:“朕再派幾個御醫去,一定會把你二哥治好的,你別哭。”
王皇後埋在他懷裡搖頭:“我既是哭二哥,也是哭我自己,皇上要重用二哥,二哥就遭了難,皇上這般寵幸我,恐怕我也要……”
鹹慶帝咬牙:“他敢!”
王皇後:“有何不敢的,昨日我去給皇上送梨羹,恰逢範侯從裡面出來,他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手裡端著的是毒藥,萬一哪天皇上真有個頭疼腦熱,他便會扣我一個罪名,再先斬後奏……”
鹹慶帝順著這話一想,還真是範釗能做出來的事!
常公公隻是想辦法給他找些樂子,範釗就敢直接把人殺了,而今範釗與王家有仇……
他一邊怨恨範釗,一邊安慰妻子:“別怕,再過不久朕就調他去戍衛邊關。”
王皇後抬頭,梨花帶雨地看著面前的皇帝:“在範侯眼裡,我們王家一族是奸臣小人,那些忠心皇上的太監宮女也是小人,隻有聽他號令的才是忠的,您要他外放,他定會懷疑您又受了我們的蠱惑,如此,他豈能甘心離京?”
鹹慶帝:“朕要他走,他不走也得走。”
王皇後苦笑:“您,您真能管得了他嗎?連皇宮裡的侍衛都最聽他的話。”
鹹慶帝眼中一寒。
王皇後似是察覺失言,重新撲到鹹慶帝懷裡:“皇上,我錯了,我不該那麼說,我隻是太怕了,聽說前朝皇後就是死在範侯手裡,他敢殺前朝皇後,再殺我這個新朝皇後又算什麼,駕輕就熟罷了。”
鹹慶帝臉色大變。
父皇剛登基時,他曾經問過母後,前朝小皇帝真是死在竇皇後手裡嗎?
母後道:“是也好,不是也得是,旁人可以懷疑,唯獨咱們一家不能有他想。”
隻有小皇帝死在竇皇後手中,父皇繼位才是名正言順。
可竇皇後殺了小皇帝又有什麼好處?
一定是範釗殺的。
鹹慶帝不會揭發此事,但由此事可知,範釗已經殺過一個皇帝了,如果範釗不想離開京城,他會不會再殺一個皇帝?
腦海裡範釗染血的大刀一晃而過,鹹慶帝打了個哆嗦。
第25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