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們出發之前,蕭缜對自家的二十四個哨兵下了嚴令,讓他們在外要聽從遼州哨兵的安排。
“是!”
陳望在旁邊瞧著,笑道:“賢侄不必如此,都是哨兵,我的人隻是多在草原上跑了幾年,論探查敵情、臨機應變的本事未必勝過你的哨兵。”
蕭缜:“我隻是不想他們因意見不同產生內亂,耽誤了探查的大事。將軍要知道,皇上派我督軍,伐烏的勝敗我便擔了責任,勝了,皇上龍顏大悅,我立了功勞在皇上面前也能說得上話,一旦敗了,馮籍將罪過全推脫於你我二人,到那時,將軍覺得皇上會信馮籍還是信我?”
陳望笑容一僵。
蕭缜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眼:“我隻有先保住自己,才有資格在皇上面前幫扶將軍。”
這話陳望的三個兒子也都聽見了,回頭父子單獨議事時,陳家長子道:“父親,我還是覺得,蕭缜另有謀算,與咱們並不是一條心。”
陳望:“他當然要有籌謀,不然如何得皇上器重?咱們父子至少佔了遼州,蕭家祖孫能不能繼續掌兵權,隻能倚仗皇上,哼,他要是沒有點本事,回頭丟了權勢,我那些銀子豈不是白送了?我倒希望他本事再大點,最好能壓馮籍一頭,那時他在朝堂上為咱們說話才更有份量。”
賄賂賄賂,當然是賄賂有本事的人,沒本事的人隻配來賄賂自己。
五日後,兩個哨兵回來了,一個是蕭家兵,一個是遼州兵。
眾將共聚大帳,聽兩個哨兵匯報。
這二人雖然不是一家的,此時卻是一樣的興奮,你說一段我說一段,總之就是他們在據此兩百多裡的一片矮山中發現了烏國主力的蹤影,約有七萬兵馬。
陳望:“可知對方主將是誰?”
遼州哨兵搖搖頭:“怕驚動敵軍,我等不敢靠得太近。”
中原將領出徵時會高舉將旗,烏國軍沒有這個習俗,都是上馬揮刀就跑。
蕭缜:“那片山勢如何,能畫下來嗎?”
Advertisement
親兵端來筆墨紙砚,兩個哨兵分別作畫,既然是哨兵,畫地形圖都是必學的本事,片刻之後,兩人畫好了,雖有細微區別,但大致山勢是一樣的。
“都是矮山,就是佔地太廣,光外面的出口就有三處,裡面地勢無法判斷。”蕭家哨兵道。
遼州兵與陳望對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蕭缜看完山勢圖,面露喜色,對陳望道:“將軍,你我立頭功的機會來了,隻要將軍助我殲滅這支烏國主力,實打實的戰功擺在這裡,馮籍就是巧舌如簧,皇上也不會信他。”
陳望也很高興:“好啊,找了他們這麼久,我早盼著痛痛快快打一仗了,賢侄準備怎麼個打法?”
蕭缜:“你我大軍晝伏夜出趕過去,再趁黎明時分進山偷襲,三處出口各留一隊弓箭手,便能叫他們插翅難飛。”
陳望頷首:“我也是這麼想的,事不宜遲,咱們這就收拾東西吧,到了地方再商量如何分兵。”
待回了遼州軍的營帳,遼州哨兵興奮道:“將軍,四年前咱們打烏國時我探過那座山,當時就畫了山勢圖,想著以後再打仗的時候可能會用上,這次出兵,我把手裡的幾張藏圖都帶來了,其中就包括那片山,因為山頂太平,我還給它起了名字,叫禿頭山。”
陳望大喜:“速去取來!”
禿頭山的山勢圖到手,陳望就見圖上將山裡的幾條山道都畫出來了,為將者隻要掃一眼,就看得出哪些地方適合扎營,哪些地方適合埋伏,哪些路口適合安排人圍堵。
陳望將山勢圖拍在桌子上,抬頭看向三個兒子:“有了這圖,咱們就可以把藏有敵軍主力的地方交給蕭缜去打,咱們隻管在外圍設伏,如此既立了功勞,又保存了咱們的兵力,還消耗了朝廷兵力,簡直是一石三鳥!”
陳家老二、老三都高興,隻有長子心存顧慮:“父親,裡面的真是烏軍主力嗎,萬一是馮籍的兵偽裝的……”
陳望盯著這個兒子,盯著盯著突然大笑起來:“我說老大啊,你有這份謹慎為父很欣慰,可你不能謹慎過頭啊,朝廷要打的是烏國,他馮籍就是再看我不順眼也不敢先帶兵來繳我,折損兵力被烏國主力偷襲怎麼辦?”
“謹慎是好,萬不可因噎廢食,錯過這絕佳戰機。”
第224章
八月二十八這晚, 蕭缜、陳望大軍動身了。
隔了約兩百六十裡地,步兵急行也要走上三四日,騎兵晝伏夜出, 月底這晚亥時就到了禿頭山南側十裡地外。以免大軍跑過頭, 馬蹄振動引起敵軍主力的警覺, 報完信兒又折回來的兩個哨兵以及留在原地探查的另一個蕭家兵已在這裡等候多時。
大軍停下休整, 陳望帶著眾將來跟蕭缜等人議事。
蕭缜:“這裡開始我軍隻能棄馬步行了, 寅時出發, 趕在天亮前動手, 敵軍尚在酣睡, 根本來不及上馬。”
陳望長子陳智質疑道:“棄馬而行, 萬一走到一半敵軍發現我們, 騎馬衝殺出來,我軍豈不是隻能等著被砍?”
蕭缜:“大公子說的是, 所以我提議,留一萬騎兵分守在此山東南、西南兩側, 一旦發現敵情, 這一萬騎兵便故作聲勢驅趕戰馬衝殺過去, 敵軍以為我大軍早有埋伏, 隻能繼續往北逃竄。”
陳智:“這一萬人如何安排?”
蕭延猛地將手裡的石子扔到地上, 瞪著他道:“你什麼意思?怕死你們遼州軍幹脆全留外面,我們南營五萬兵也完全夠用!哦,等我們快打完了會喊你們的, 免得漏了你們的戰功。”
陳智並不生氣,隻是盯著蕭缜。
蕭缜看向陳望, 笑笑,道:“半年了, 今晚我隻想剿滅裡面的烏國主力,無意與將軍起內鬥。將軍信我,便由你抽調一萬騎兵在外鎮守,大軍同時進山,戰功仍按你六我四算。將軍若對我的夜襲之計存疑,那將軍隻管帶七萬大軍在外等候,若我功成,會分將軍一成戰功,若我們南營的兄弟寡不敵眾讓敵軍逃了出來,將軍大可帶兵圍繳,回頭去皇上那裡請個頭功。”
他說得客氣,可眾人都能聽出他話裡的冷嘲熱諷。
陳望雖然很想白撿便宜,可此戰將決定伐烏的勝敗,真讓蕭缜自己去,就算蕭缜勝了,南營的五萬將士也得死傷過半,蕭缜搭進去那麼兵,最多為了銀子分他一成戰功,絕不可能再在皇上那裡為他美言。
都到這個份上了,夜襲的勝算又那麼大,陳望豈會得罪蕭缜?
蕭缜立功回京,對他們父子才更有利。
“賢侄說笑了,你我什麼情分,我怎能眼睜睜看著南營的兄弟們孤身犯險,這樣,就按照你說的,我派一萬騎兵分守東南、西南,剩下的十一萬大軍繼續依計行事。”
蕭延嗤道:“您說話管用嗎,要不要再問問你家大公子的意思?”
陳智怒目,蕭缜偏頭呵斥道:“不得對將軍與大公子無禮。”
蕭延扭頭,一臉不服。
留守的騎兵分配好了,眾將士原地躺下養精蓄銳。
寅時一到,眾指揮使分別帶兵朝禿頭山潛伏而去。
一共三個山口,陳家兄弟選擇了最大的那個,他們率領五萬步兵進山,留三千弓箭手守門,另有五千多人,也就是喬長順掌管的衛所,陳望好心地撥給了蕭缜,名為蕭缜增兵,實則是怕喬長順看破遼州軍旁觀蕭家軍消耗敵軍主力的計劃。
蕭家這邊,算喬長順在內的十個指揮使分兩路進山了,山口同樣都安排了弓箭手。
蕭缜、陳望作為主將留在了山外,與陳望的五千騎兵守在禿頭山東南方向的一處高地觀戰。
此時此刻,蕭缜身邊隻有一個親兵。
陳望居高臨下地看著那片漸漸被夜色淹沒的步兵,再看看坐在地上姿態從容的蕭缜,笑著搖了下頭。自家老大聰明是聰明,就是太謹慎了,一個將軍謹慎過頭就會瞻前顧後畏手畏腳,怕這個怕那個,如何打仗?
他盤腿坐到蕭缜身邊,闲聊道:“賢侄年少有為啊,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還隻是一個千戶,哪像你,都封侯了。”
蕭缜:“運氣而已,沒有皇上發兵,我們祖孫說不定早被各路反王給滅了。”
陳望:“那不能,要滅也是你們滅反王,勢力一大,說不定也能佔地稱王。”
蕭缜:“將軍未免太高看我們了,我們佔七縣的時候,趙總兵就在旁邊虎視眈眈,真打起來,我們那四萬烏合之眾根本不是趙總兵的對手。”
陳望恍然大悟:“原來你們不稱王,是因為忌憚趙良臣?”
蕭缜淡笑:“不,我們蕭家從來都沒有稱王的野心,所圖隻是安身立命。”
陳望就覺得蕭缜那笑容像極了成精的公狐狸,爪子下面按著一隻兔子,再笑著告訴別人他不吃肉。
有野心好啊,有野心才不會對韓宗平愚忠,有野心才會想著漁翁得利,才會設法將水攪得更渾。
十裡地,步兵要走半個時辰才能到山口,蕭缜點燃一炷香,坐了一會兒就躺到了草地上,雙手墊在腦後。
陳望到底是長輩,不好學年輕人的瀟灑,繼續端坐著。
一炷香燃完了,蕭缜又點燃一炷。
陳望:“今晚有風,香燃得會快一些。”
蕭缜:“三根燃完,他們肯定進山了。”
陳望見他目不轉睛地遙望夜空,繼續扯起話題:“在想什麼?”
蕭缜:“麥穗。”
陳望:“麥穗?”
蕭缜並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陳望坐累了,站起來走走,走累了,再坐到蕭缜身邊。
第四炷香燒到一半時,禿頭山裡突然起了喊殺聲。
陳望剛要站起來,肩上突然多了一隻手,他回頭,瞧見蕭缜借力起來的身影。
陳望不以為意,就在他等著蕭缜收手時,蕭缜竟然攬住了他的肩膀,與此同時,一把匕首抵住了他的喉嚨。
陳望愣住。
蕭缜:“讓你的親兵去把西南邊的五千兵馬叫過來。”
陳望:“你……”
蕭缜手上用力,陳望先是疼,跟著就感覺到了血水沿著脖子的蜿蜒。
蕭缜:“下令。”
陳望喉結滾動,冷靜片刻,朝已然發覺不對圍過來的親兵道:“去喊劉五,讓他帶所有人過來。”
蕭缜看著那親兵道:“你若想去山裡通風報信,我敢保證你還沒進山,你家總兵的腦袋先落了地。”
親兵隻好從命。
稍頃,劉五率領五千騎兵殺了過來,將挾持陳望的蕭缜二人層層包圍。
蕭缜:“諸位放心,我隻是擔心三位公子會在山裡暗算我那五萬兄弟,天亮之後,隻要他們同時出來,我自會向陳將軍賠禮道歉,可如果出來的隻有遼州軍,那就別怪我與陳將軍玉石俱焚了。”
陳望終於明白蕭缜為何要動手了,連忙道:“賢侄放心,我絕對沒有害你們的意思,我……”
蕭缜:“我隻信結果,將軍真想讓我放心,不如讓這些人下馬,速去支援我那兩路兄弟。”
說著,匕首又往陳望的脖子裡扎。
那是真疼啊,陳望根本沒心情討價還價,趕緊揮手讓那一萬人進山。
劉五質疑道:“如今山裡面已經打起來了,我們騎馬過去豈不是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