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穗忙放下書,改成面朝郭皇後跪著,宮女去服侍郭皇後梳頭, 佟穗垂眸答道:“再有半個時辰能進京吧。臣婦是翻了很多頁,不過都是囫囵吞棗看的, 讓娘娘見笑了。”
郭皇後:“為何囫囵吞棗?你對書中所講沒有興趣?”
佟穗臉上發熱,解釋道:“臣婦是農戶出身, 很喜歡此書,隻是這位賈先生用詞文绉绉的,再加上好多字臣婦都不認得,隻能挑認識的字勉強理解,讀起來實在難受。”
郭皇後笑了:“早知如此,我該帶本話本子給你解悶。”
佟穗:“那我還是更喜歡這本,幸好有娘娘推薦,不然臣婦都不知道還有專門寫農的書。”
郭皇後:“天底下有各種各樣的人才,自然也就有了與各行各業有關的書,我少時喜歡讀兵法,中年喜讀四書五經,老年興趣才雜了起來,翻到什麼有意思的書都想看看。”
佟穗:“娘娘春秋鼎盛,何以言老,臣婦外祖父六十多了還在醫館坐館,每日忙得不亦樂乎。”
郭皇後:“那也得身子骨硬朗才行啊,罷了,不提我,倒是你,與蕭缜成親多久了?”
佟穗:“剛好兩年半了。”
郭皇後:“之前你們忙於戰事聚少離多,進京後已經太平了大半年,怎麼還沒有好消息?”
佟穗見郭皇後看向自己的腹部,反應過來,紅著臉道:“臣婦不知,臣母特意請臣婦外祖父幫忙號過脈,也沒瞧出什麼,可能子女緣分未到吧。”
郭皇後:“皇上都誇你外祖父醫術高明,既然他說了沒問題,確實就是緣分未到了。你也不用急,我有位姨母也是成親四五年後才有的身孕,你們夫妻都是身強體健之人,緣分到了,必能順利誕育麟兒。”
佟穗:“謝娘娘吉言。”
進城之前,佟穗下了車。
興平帝有政務要處理,讓太子送郭皇後回西宮。
到了西宮,郭皇後換了身常服,叫宮人們都退下,她單獨與太子說話:“你覺得,三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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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保道:“兵強馬壯,馮籍、魯恭、蕭穆果然都是練兵之才。”
郭皇後:“三營與御前軍的這些將領,你覺得哪些是可以放心用的,哪些需要提防?”
韓保思索片刻,道:“馮籍、魯恭、範釗、羅霄都是父皇身邊的老人,對咱們家忠心耿耿,可以放心用。齊恆在北地曾是反王頭子,他當年既然生出過野心,以後或許還會造反作亂。趙良臣身為邊將,手裡握有兵權,趙瑾的話,不宜再讓他掌控禁軍兵權。蕭穆老了,蕭缜素來恭謹,應該也是個忠臣良將。”
郭皇後:“馮籍魯恭範釗羅霄確實都忠於你父皇,但你覺得,一旦你父皇不在了,他們會繼續忠於你嗎?”
韓保臉色一變,眼中露出戾氣來:“莫非母後知道了什麼?”
郭皇後搖頭:“他們都很好,我是提醒你,你該對他們恩威並重,利用他們與你父親的情義繼續拉攏他們效忠於你,既忠且畏懼你的威望,這樣才能長久得讓他們甘心為你效力。”
韓保:“恩好說,如何立威?”
郭皇後:“帝王以文韜武略服人,你這兩樣都不太行,唯一可用的便是帝王權術,讓他們哪一家都不能獨大,譬如魏琦宋瀾兩個丞相,你兩個都要用,卻不能明顯偏幫哪一方。武將那邊,三營都指揮與御前軍統領你都要器重,卻不能讓他們四人關系過篤。”
韓保點點頭。
郭皇後:“趙瑾你說得對,趙良臣在邊關一日,就不能讓他掌管京營軍權。但齊恆你說錯了,他當年造反是因為朝廷不仁貪官殘暴,他明知施家大勢已去依然不肯投降,是因為他重信守諾,你父親對他有恩,憑借這份恩情,隻要你繼續重用齊恆,他與齊凌父子甚至比範釗還要可靠。”
韓保:“原來如此,怪不得父皇封他為忠勇侯。”
郭皇後:“你真正要提防的是蕭家。”
韓保被母後的話驚到了,怎麼會是蕭家?
郭皇後:“蕭家勇武超群的年輕將領太多了,縱使蕭穆老了,蕭家依然有蕭缜、佟穗這兩個能號令眾將的帥才,且蕭家素行仁義,在北地、洛城附近早收獲了一批民心。你父親在,能壓住蕭家,一旦你父親走了,蕭家便是對你威脅最大之人。”
韓保:“那咱們該怎麼辦?趁父親在他們還不敢生反心,先殺了他們?”
郭皇後:“不可,天下未定,邊將兵權在握尚未完全臣服你父皇,南邊更有兩個朝廷虎視眈眈,這時除了蕭家相當於自斷臂膀,等將來天下一統,少了蕭家你也能坐穩江山時,你再找機會動手。記住,蕭家在一日,你便要繼續深交蓟州派的老將與齊恆,絕不可寒了他們的心。”
韓保:“我還是擔心齊恆那邊,齊雲在蕭家的南營,一直跟他們同進同出……”
郭皇後:“齊恆父子愚忠,他們寧可與齊雲斷絕關系也不會無故背叛你們父子,齊雲卻是個滑頭的,蕭家得勢,他跟隨蕭家符合情義,蕭家若有奪天下的勝算,他自會跟著蕭家為齊家再掙一份從龍之功,而一旦蕭家沒有勝算,齊雲定會見風使舵,重新與父兄一心。”
韓保恨聲道:“我最恨這樣兩頭討好的小人。”
郭皇後:“小人能為我所用,便是自己人,君子若暗藏禍心,那才是真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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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家。
把老爺子送回國公府後,佟穗與蕭缜便回房休息了。
關上內室的門,夫妻倆躺在床上說話。
佟穗問:“祖父今日請辭,是為了避風頭,還是真的累到了?”
她知道老爺子身邊多了個專門給他舒展筋骨的長隨,可佟穗沒有親自見過,不知道老爺子是真的不舒服,還是演給外人看的。
蕭缜:“一半一半吧,風頭要避,人也是真的老了。”
行軍打仗時,趕完路就可以在大營或城池裡連著休息幾日,而不是像這八個多月,老爺子幾乎每天都得跑馬趕路,人在南營更是為籌備軍馬、練兵操碎了心。
現在南營的五萬騎兵練出來了,一下子成了三營之首,可剛開始的時候,南營是三營最弱的,營地從無到有地建,骡馬一波一波斷斷續續地買,步兵們改成騎兵操練起來比純步兵辛苦且危險百倍,士兵們心中不滿,都得祖孫倆想辦法穩住軍心。
佟穗何嘗不替自家委屈,讓蕭家訓練騎兵,沒練好那是辜負了聖恩,興平帝是可以降罪的,練好了,又要因為練得太好而容易遭同僚嫉妒、帝王忌憚。
外人眼裡蕭家深受重用榮華富貴應有盡有,卻不知蕭家眾人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謹慎如履薄冰。
就說範釗請蕭家兄弟喝酒,愛喝不愛喝的且不算,蕭家真敢跟範釗走得太近嗎?走近了,範釗那是真性情,蕭家該成了刻意攀附了。
“皇上讓祖父保留官職,還把南營的差事都交給你處理,看來還是相信咱們的。”佟穗欣慰道。
如果興平帝猜疑蕭家,大可以趁此機會準了老爺子的辭官,再給蕭缜調來一位頂頭上峰。
蕭缜:“將來天下太平了,皇上還信咱們,那才叫真的信。”
大裕朝周邊群狼環伺,現在殺功臣武將,那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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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下旬,郭皇後染了風寒,據說病得十分嚴重,已經到了臥床不起的地步。
佟穗等诰命夫人陸續遞折子請求進宮探望。
郭皇後隻見了幾家,蕭家這邊,隻有佟穗、林凝芳得以進了宮。
不過進去也就是在病床前陪著說了幾句話,郭皇後昏昏沉沉的,喝了藥又睡了。
傍晚,佟穗把郭皇後的病情告訴了蕭缜,心情沉重道:“不知道娘娘能不能挺過來。”
蕭缜:“自打娘娘病倒,皇上眼瞧著憔悴了,脾氣也越發狂躁。”
興平帝一直都不喜那些盤根錯節的世家望族,以前世家給朝廷找麻煩,有二相勸著,興平帝都能忍,這次撞上興平帝憂心皇後心浮氣躁,今日興平帝竟然直接下旨要抄南地一個士族的家,魏琦勸說都不管用,旨意已經發出去了。
又過了兩日,就在郭皇後的病情稍有好轉興平帝終於重新露出笑容時,蓟州突然送來一封八百裡加急地戰報。
盤踞晉、蓟北方的烏國突然發兵搶劫邊關百姓家的秋糧,蓟州總兵馮端帶兵去追殺時,突然栽落馬下,隻來得及部署兵力防御烏國繼續侵襲,人便沒了。
馮端是馮籍的父親,也是興平帝最倚重的老將,驚聞馮端病故,興平帝悲急交加,險些昏厥。
恢復意識,興平帝交待了兩件事:
第一,即刻調馮籍為蓟州總兵趕赴蓟州。
第二,不許任何人將此事告知郭皇後。
第212章
興平帝守了蓟州三十年, 在他心裡,蓟州是比京師洛城更重要的地方,一旦蓟州失守, 烏國鐵騎闖進來, 蓟州一帶百姓面對的將是屠村屠城之禍, 他也將成為辜負了蓟州百姓信任的罪將罪君。
若非朝廷這邊還有一堆內務軍務要管, 興平帝都想自己回蓟州去打烏國!
“皇上放心, 臣這次回蓟州, 定讓烏軍血債血償!”
馮籍披麻戴孝, 跪在殿前叩首道, 說話時字字哽咽, 眼角熱淚滾落。
自家老爺子明年就要七十了, 一家人都說好了到時候一起回去給老爺子慶壽……
同在大殿的,有太子韓保, 有魏琦、宋瀾二相,也有匆匆被召進宮的魯恭、蕭穆、齊恆等其他武將。
魯恭、範釗、羅霄與馮端老將軍有至少十幾年的交情, 此時的悲痛並不比馮籍少, 提起偷襲搶糧的烏國都是咬牙切齒。趙瑾少時去蓟州遊歷, 得過馮老將軍的提點, 這會兒眼圈也是紅的。
齊恆、蕭穆、蕭缜畢竟沒見過馮端, 除了惋惜大裕朝少了一位名將,更多的都是對烏國的痛恨。
一片悲痛中,魏琦看眼興平帝, 道:“皇上,老將軍的仇我們肯定要報的, 但現在新朝根基未穩,除非烏國率大軍壓境, 我軍都不該主動挑起戰事,隻是幾次小範圍的擾民搶糧,邊軍及時驅逐追殺小施懲戒便可。”
各地世家望族對政令陽奉陰違,涼州、遼州、青州三個總兵擁兵自重,南線四將隨時都有反水的可能,更別提東陵、西梁此時肯定都在暗中觀望北地的形勢。
而北地百姓才剛剛過了九個月的太平日子,急需休養生息。
興平帝:“朕比你更了解草原那幫蠻人,我們越是忍讓,他們越是覺得咱們被內亂掣肘不敢出兵,跟著越發變本加厲,隻有狠狠打一仗把他們打怕了,他們才會被我們的兵力所懾,不敢再犯境擾民。”
魏琦:“可馬上就要十月了,北地天寒地凍,草原上常有雪災,絕非出兵的好時機啊。”
興平帝:“朕知道,馮籍,你此次回去先安葬老將軍,再徵調糧草為明年開春討伐烏國做準備,朕就是要讓其他邊國看看,朕有晉、蓟精銳邊軍二十三萬,又有三十五萬虎師禁軍,無論誰來犯我大裕,朕都不會輕饒!”
馮籍:“臣領旨!”
興平帝:“蓟州軍不可一日無帥,你這就動身吧。”
馮籍含淚叩首,與幾位同僚拱手道別後,大步離去。
他走了,興平帝才靠坐到椅背上,縱容自己露出哀容來。韓保、二相與武將們紛紛上前勸慰,興平帝終在對上蕭穆發間的銀絲時,哽咽出聲:“蕭穆,朕已經失去了一條臂膀,你可千萬要保重身體,別像馮端那樣早早棄朕而去。”
蕭穆含淚道:“皇上放心,馮老跟著您打了二三十年的仗,於國於民都有大功,他心滿意足累了便先走了,臣才追隨皇上兩年,攢了七十年的抱負都未得施展,隻要皇上不棄,臣願意再跟著您打十年的仗,直到您一統天下再也用不上臣為止。”
興平帝緊緊握住他的手,又仿佛透過蕭穆滿頭的銀絲在看另一位老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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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籍當日便快馬加鞭地趕赴蓟州了,馮夫人帶著家眷收拾行囊,將於明日動身。
佟穗帶著一份喪儀,單獨來的馮府。
魯、範等功臣武將之家都派了女眷前來吊唁。
馮籍有妻有妾,女兒大大小小的一共生了六個,兒子目前隻有三個,唯一成年的嫡子留在了蓟州跟著馮老將軍戍衛邊關,隨著馮夫人進京的是兩個庶子,大的才十歲,小的剛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