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來過一次林府,蕭延認得路,進坊不久就來到了林府所在的街巷。
林家這邊也有兩個小廝在掃地,因此大門敞開著。外府管事出來檢查進度,瞥見那邊跑來一匹堪比八百裡加急的快馬,他驚訝地忘了差事,想瞧瞧這人要去哪家,緊跟著,好像隻是一次眨眼的功夫,來人突然在自家門前勒馬,駿馬前蹄高高抬起,看得他心驚膽顫,都替那人擔心會不會跌落馬下。
管事的心還懸著,駿馬放下了前蹄,蕭延飛身一般跳下馬背,直接就往林家衝。
這一看就是來者不善,管事回過神來,伸手攔在門前:“蕭三爺?一大早的您……”
臉色鐵青的蕭延直接攥住管事的領口往後一抡,管事便破風箏似的撲跌在街上。
能做管事的都是主家的心腹,此人顧不得自己的傷,扭頭見蕭延都要繞過影壁了,立即大叫道:“殺人啦殺人啦!快去攔住他保護老爺夫人!”
殺人?
前院的小廝們紛紛抄起附近能用上的家伙奔赴而來,加起來有七八個,蕭延左一拳右一腳,全部撂倒在地,見兩個婆子聰明地還想關上垂花門,蕭延幾個箭步衝過去,一腳揣在門板上,直把那兩個婆子都震得踉跄摔倒。
在屋裡對鏡整理官服的林绶聽到動靜,疑惑地出來查看。鑑於興平帝已經登基兩個月了,洛城越發穩定,自己又是三品大官,林绶下意識地認為那騷動不會給他帶來性命威脅,頂多是僕人們因為私事打了起來。
未料他剛跨出堂屋,就對上了一個怎麼也不該在此時出現在自家的男人。
再看蕭延那兇狠的臉色,林绶又莫名又驚懼,本能地先將門關上,一邊喊探出頭的唐氏與丫鬟快點推桌子過來擋門。
才剛推了兩張桌子,門板上一暗落了道魁梧身影,跟著就是重重一腳。
幫忙抵著桌子的林绶隻覺得五髒六腑都跟著震了一震,一邊繼續用力一邊高聲道:“蕭三爺,敢問到底出了何事?上次你來我家還禮數周到,今早為何如此震怒,你說來聽聽,這裡面肯定有什麼誤會啊!”
蕭延又一腳踹過來:“誤會?你隻說你有沒有把親弟弟趕出家門,你有沒有一個叫林凝芳的侄女!”
林绶駭然,旁邊的唐氏也驚得忘了用力。
“嘭”的一聲,兩扇門板被蕭延踹開了,裡面的桌子東倒西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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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延見唐氏隻穿了一身中衣,披頭散發的,便把林绶從地上提起來拖到院中。
林绶:“三爺,有話好好……”
“啪!”蕭延一個大耳瓜子扇下來,直接把林绶的右臉扇腫了,咳出一口血,吐落兩顆牙。
“啊,我跟你拼命了!”
聞訊而來的林家三子見到這一幕,兄弟三個一起撲上來,抱腰的抱腰,拉胳膊的拉胳膊,還有一個舉著棍子去打蕭延。
蕭延一把握住那根棍子,奪過來,反手就招呼在這三兄弟身上:“虧你們還是讀書人,自家老爹幹出侵奪兄弟家宅的醜事,你們居然不勸阻,反倒跟過來佔窩,好啊,你們爹不會教兒子,今兒個我給你們當回爹!”
三棍子,就把這三兄弟打在地上呼痛爬不起來了。
就在蕭延想繼續去打林绶的時候,“嘭”的一聲,一個花瓶從後面砸在了他後腦。
蕭延動作一僵,緩緩轉身。
唐氏看看手裡依然完整的花瓶,再看看比她高了一頭多的蕭延,對上那張要吃人一般的陰鸷面孔,唐氏手一軟,花瓶跌落在地,碎了。
蕭延指著抖如篩糠的唐氏,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到底沒有打女人,彎腰提起林绶,朝左臉又扇了一巴掌。
“三哥住手!”
蕭野穿過快要圍滿院子的街坊,眼疾手快地將蕭延往後一扯,看看倒了滿地的林家眾人,又著急又茫然:“你這一大早撒的哪門子的瘋?昨日三嫂剛進京,今早你就打了她的伯父伯母哥哥,這,這是人幹的事?”
唯一沒挨打身上不疼所以還算清醒的唐氏:“……”
她跪在丈夫身邊,難以置信地看向蕭延,三嫂,伯父伯母,永安侯的禮遇,年禮……
無需她串聯線索,蕭延猛地推開蕭野,被蕭野重新死死攔住,他才恨聲道:“狗屁的伯父伯母,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真相,這人早被林相爺斷絕父子關系了,我嶽父嶽母也是被他使手段逼走的!”
蕭野大驚:“什麼?可,可三嫂從來沒說過啊?”
蕭延:“她堂堂相府千金因為家人遇難才下嫁給我,茶飯不思地過了大半年,後來得了二嫂開解才慢慢走出來了,又怎麼會跟咱們提這些傷心事,今早也是聽我說起給他送年禮的事才哭了一場,罵我為何要認這個賊伯父!”
說完,他還想去打人。
蕭野:“不行,就算林大人有錯,你也不能動手,他是朝廷命官,你已經觸犯律法了!”
林绶臉腫得無法開口,林家長子心中一動,捂著挨了一棍子的肚子勉強站起來,指著對面光顧著看戲的管事小廝道:“快去報官!讓官府來抓他!”
林家次子比哥哥聰明,見父親連連搖頭,反應過來趕緊伸手攔道:“不可報官!若妹妹真嫁給了三爺,這便隻是咱們兩府的家事,有誤會說清楚就好,犯不著驚動官府傷了和氣。”
林绶忍著開口時臉上的疼痛,雙眼含淚看向蕭延:“凝芳真的嫁給你了?剛剛,剛剛你說她家人遇難是何意?我二弟呢,他在何處?”
有資格來勸架的旌善坊的街坊們齊齊看向蕭延。
蕭延剛要解釋,目光突然定在了人群之後。
眾人回頭,就見後面不知何時來了兩位年輕的美貌夫人,左邊那位個子高挑一些,穿一件紅底織金花紋錦緞長袄,外罩一件白緞織金花紋的不系帶短貂袖,這扮相十分貴氣,她清麗的眉宇間又有股不怒自威的英氣,隻有當她的視線落在被她扶著的白衣美人臉上時,才會露出憐惜的柔情。
旌善坊的街坊幾乎都不認識新封的安國夫人,可好多街坊都認得那一身白衣的清瘦美人。
“芳丫頭,真的是你啊。”
一位老伯爺百感交集地走到林凝芳面前,滿眼憐意。
林凝芳抬眸,一邊落淚一邊屈膝行禮:“一別三年,沒想到伯爺還記得我。”
佟穗遞給她一方帕子。
林凝芳擦了淚,替兩人互相引薦,眾人這才知曉佟穗的身份。
佟穗注意到形容狼狽的林绶一家,皺眉看向蕭延:“祖父說過你多少次了,讓你改改這衝動易怒的火爆脾氣,你都當成耳旁風,林大人身為正三品吏部右侍郎,你也敢動手,就等著在皇上那領罰吧!”
蕭延橫道:“他該打!”
唐氏撲過來要抱林凝芳:“我的好侄女,你可算回來了……”
林凝芳朝佟穗身後避讓,佟穗一手護著她,一手將唐氏攔在面前,冷笑道:“我三弟打人有錯,可林大人夫妻當年既然能做出違背父命欺凌手足之事,這會兒又何必假惺惺?要怪隻怪三弟妹沒有提前告訴我們真相,讓我蕭家居然還把你們當成了一房姻親。”
唐氏:“冤枉啊,當年是凝芳他爹自己要走的……”
林凝芳直接看向臉頰高腫的林绶:“林大人,你雖然早不是我的伯父了,可你骨子裡終究流著林家人的血,今日站在林家祖宅,列祖列宗都在天上看著,坊裡有頭有臉的街坊們也都在,你敢說我們一家不是被你逼走的嗎?”
林绶嘆道:“這是我與你父親之間的事,其中有些誤會,你父親可能沒說清楚。”
林凝芳流著淚道:“能有何誤會?祖父與你斷絕關系時,請來做見證的好幾位叔伯街坊都在,你既然已經不是我林家的子嗣,有何資格與我父親攀認兄弟?後來父親染病,無力與你糾纏才帶著我們離開洛城,可我們走的時候這宅子依然是我家的,與你林大人沒有任何關系,你有何臉面逐走我家僕人鳩佔鵲巢?”
林绶:“唉,我不跟你說,你爹你娘呢?”
“他們都死了!”林凝芳突然抬高聲音,淚眼憤怒地對著林绶一家,“因為你們要佔這宅子才逼走了我們,才害得我們一家半路被山匪殺害,害得我爹我娘我兄我嫂連我才三歲的侄兒也慘遭毒手,若非三爺及時救了我,連我也要因為你們而死!”
林绶怔怔地張著嘴,悲號一聲“吾弟”後突然昏倒在地。
唐氏抱住丈夫,哭著對林凝芳道:“凝芳,我們真的沒有趕你爹啊,是他自己要遠離這是非之地,他走時確實沒把宅子交給我們,可他心軟顧念兄長侄兒,離開不久就派人傳了口信,要我們一家子搬過來……
蕭延:“放你娘的狗屁!外面世道那麼亂,不是你們逼迫,嶽父怎麼會走?現在你們仗著他老人家死在了外頭,屁話張嘴就來,你當我們都是傻子,街坊們都是傻子?”
林凝芳伏在佟穗懷裡平復片刻,從袖口取出兩張文書遞給那位老伯爺:“這是我祖父當年寫下的逐子文書以及這宅子的房契,還請伯爺與諸位叔伯過目,如若父親真要把宅子送給林大人,又怎會留下房契?”
一家人離開洛城時,就想到了林绶可能會來搶宅子,也想到了路上可能會遭遇山匪。
金銀珠寶人人爭搶,唯有藏書在亂世裡無人問津。
父親就把這兩封最重要的文書以及幾張田契夾在了藏書中。
老伯爺等人見過兩封文書,憑良心要為林凝芳撐腰也好,顧忌林凝芳身後的新貴蕭家也好,都選擇了支持林凝芳收回祖宅。
林凝芳收起文書,最後對林绶道:“林大人若還有一點老祖宗留下的骨氣,就請在三日內搬走吧,你們帶來的東西,我分毫不貪,原屬於我林家的,你一棵草也休想帶走。”
第190章
強行要求林绶一家馬上搬走不切實際, 逼緊了會顯得刻薄,所以林凝芳給了他們三日時間。
辭別街坊,佟穗留四個近衛在這邊守門, 她扶著林凝芳上了馬車。
蕭延、蕭野騎馬跟在車旁。
離開旌善坊後, 蕭野突然叫道:“三哥, 你腦袋後面鼓了一個包!”
佟穗正拿湿巾子幫林凝芳擦臉, 聞言一驚, 把巾子交給林凝芳, 她湊到窗邊挑開簾子, 瞧見蕭延正在摸後腦勺, 而他手下確實有處鴿子蛋大小的腫包。
“別亂摸, 回去後你們先去思恭坊, 讓我舅舅給瞧瞧,腦袋上的傷疏忽不得。”
佟穗緊張地道。
蕭延看向她肩後, 滿不在乎地道:“沒事,被那惡婆子拿花瓶砸了一下, 她力氣小, 花瓶都沒碎。”
林凝芳的聲音傳了出來:“讓你去你就去, 真耽誤病情拖成傻子, 我不會伺候。”
蕭延這才應了。
佟穗放下簾子, 但也能聽見外面兄弟倆的聲音。
蕭野:“三哥,林大人該揍,可他畢竟是三品大官, 你把他揍得那麼狠,得做好被皇上追究的準備啊。”
蕭延:“知道他是官我才沒下死手, 不然就他那副身板,我一拳便能要了他的命。”
蕭野:“行啊, 你也知道動腦子了。”
蕭延飛過來一記眼刀,好歹當了一年多的官,這點分寸他還是有的,真把林绶打死了,自家有理也變成了沒理,幸好林绶有仨兒子,一人給一重棍,既打不死又能多出一點氣。
過了洛水,蕭野陪著蕭延去周家看腦袋,佟穗妯娌先回了清化坊。
蕭缜、柳初都在國公府這邊等著。
賀氏在聽完阿真的解釋後知曉了來龍去脈。
林家出過一位丞相,可想而知林家祖宅有多氣派,既然是兒媳婦的,當然該要回來!
若非老爺子阻攔,賀氏都想親自出馬去給兒媳婦撐腰!
佟穗妯娌倆過來時,賀氏連婆婆嬸母的譜都不擺了,從廳堂迎到院子裡,急著問:“怎麼樣,老三沒把人打廢了吧,宅子要回來了嗎?”
林凝芳垂眸,佟穗勸道:“二嬸小點聲,我們去林家是為了替三弟妹討回公道,跟宅子沒關系。”
討公道是因,拿回宅子隻是順帶的果,反過來則成了爛俗的利益之爭,有損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