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過臉,佟穗取出面脂盒子,仔仔細細地抹勻稱。她喜歡去軍營做事,卻一點都不打算將自己折騰成蕭缜那樣的糙臉,守城那天早上是沒時間講究,像現在沒有危險了,佟穗一日都不曾斷過拾掇自己,包括雙手。
用得勤,出嫁前舅母送的一匣子胭脂水粉,面脂隻剩小半盒了,胭脂、水粉佟穗則用不上,她氣色夠好,不需要胭脂增紅,更無需水粉增白。
來到正院,發現蕭姑母等人才剛要吃上。
蕭姑母笑著打招呼:“好不容易才休息一日,怎麼起得這麼早?”
齊耀難以置信地叫道:“這還早?剛剛我娘還罵我呢,說太陽都曬屁股了叫我快起來。”
眾人都笑。
蕭玉蟬戳傻兒子的腦門:“你長大了若是能像二舅母那樣進軍營做參事,你睡到晌午娘都不管。”
小丫鬟送來一副碗筷,佟穗挨著柳初、林凝芳坐下。
她問二女:“等會兒我想去逛逛鋪子,大嫂弟妹一起?”
蕭玉蟬經常跟賀氏出門,不需要她特意邀請。
柳初瞅瞅綿綿,道:“嗯,快臘月了,我給綿綿買點小東西。”
林凝芳簡單地點點頭。
賀氏問:“是老爺子叫你買啥,還是你們自己隨便逛逛?”
前者花銷都走公賬,後者就是三妯娌花私房錢了。
佟穗道:“隨便逛逛。”
賀氏、蕭玉蟬都沒了同去的興趣,蕭姑母要守在家裡招待來客,隻叫侄媳婦們好好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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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凝芳回西跨院加了件鬥篷。
鬥篷是上次蕭缜送過佟穗後,蕭延趕緊湊錢給自己媳婦買的,林凝芳隻用過兩次,一次是出門給佟穗訂做皮甲,一次是做皮套子。
水紅面的鬥篷,兜帽一戴,帽沿一圈蓬松的兔毛立即把林凝芳巴掌大的小臉遮去一半。
柳初知道林凝芳不喜承受太多人的注視,管不住別人的眼睛隻能擋住自己。
可三妯娌並排而行,隻林凝芳這般打扮,還是會引人矚目。
她對佟穗道:“咱們也披鬥篷吧?”
佟穗眼裡露出一絲驚訝,柳初也有鬥篷嗎?
柳初柔柔一笑:“還是定親的時候綿綿爹送我的,鄉下地方,一直沒舍得穿。”
她早已習慣提及亡夫了,佟穗聽著卻忍不住心疼,死去的那個既是柳初曾經恩愛無比的夫君,也是蕭缜、蕭野的親大哥,老爺子的長孫。
兩人各自去取了鬥篷。
當三妯娌站在一塊兒,柳初的那件鬥篷雖然已經做成了九年,卻是最耀眼的那件,梅紅色的緞面,聚攏了一身的光點,隨著她的步伐流水般粼粼晃動。
蕭姑母瞧了一眼就尋個借口自然而然地走開了,邊走邊往下掉眼淚。
身後傳來賀氏沒心沒肺的聲音:“柳兒這鬥篷是狐皮狐毛啊,當年咱們家條件還好著呢,老大就喜歡帶著弟弟們去山裡打狐狸,普通的貨色看不上,翻山越嶺專找狐狸窩,打回來都攢著,攢夠了去城裡請師傅做成鬥篷,再高高興興地去柳兒家提的親。”
“哎,蕭家的兒郎都是疼媳婦的種,憑這條鬥篷柳兒給老大守著也值了,凝芳阿滿你們倆身在福窩窩,記得都對自家爺們好點。”
賀氏意味深長地總結道,目光最後落在兒媳婦林凝芳身上。
林凝芳恍若未聞,面對賀氏或蕭玉蟬,她大多時候都是這般。
佟穗一手牽著一個妯娌,笑道:“走了。”
天冷,三妯娌沒往遠處奔,去的是宅子後面河對岸的那一排攤鋪。
柳初給綿綿買了一身新衣新鞋的料子,買了兩朵絹花,還買了一把新木梳。
林凝芳跟佟穗買的差不多,都是面脂,且分別給阿福、阿真買了一份。
經過布莊的時候,柳初提醒兩個弟妹:“二爺三爺都立了功,正好也要臘月了,你們給他們做身新衣吧。”
不是在意賀氏的陰陽怪氣,而是夫妻倆過日子,本來就是你疼我我疼你,互相疼出來的。
佟穗看向林凝芳。
林凝芳笑道:“大嫂說的是。”
她率先往男人料子那邊走去。
柳初挽著佟穗跟在身後,她雖然是寡婦,可還有關心照顧她的老爺子與小叔,貼身的衣裳不太合適,柳初挑了三雙鞋料,準備給老爺子、蕭野、蕭涉一人做一雙。
挑挑逛逛,三妯娌滿載而歸。
第126章
蕭缜任定城軍指揮兼領騎兵營, 無論定縣還是騎兵營離衛城都夠近,所以忙完分地的事後,蕭缜基本每隔兩三日都會回來一趟。
蕭延在兩百裡之外的成縣, 老爺子要他做成縣指揮時, 那會兒反王剛敗, 五縣急需自己人前往接管, 蕭延得了老爺子的軍令便心熱如火地來成縣操持大事, 隻是隨著五個千戶所的兵力招募完畢, 老爺子也把靠譜的千戶們派過來幫忙練兵, 蕭延就開始惦記家裡的媳婦了。
這時, 他給老爺子寫了第一封信, 說城裡已經恢復治安, 兵也正經練起來了,希望能回家一趟。
老爺子回信:分地跟練兵一樣重要, 你盯緊點,別叫狡猾之戶鑽了空子, 佯裝貧農貪佔田地。
蕭延生在靈水村, 從小耳濡目染村民們對田地的看重, 既同情貧寒無地之人, 又恨那種貪得無厭的, 於是壓下想媳婦的心,仔細操持算賬分地的事。
與老爺子、蕭缜不同,蕭延身上帶著一種兇戾之氣, 新知縣負責跟各村百姓交待詳細,蕭延隻管騎在馬上, 那些想要佔便宜的農戶瞧見他那活閻王的樣,膽子一縮, 紛紛把抱怨不公的話咽回了肚子,這地分得居然比衛縣還要順利。
忙到十一月月底,蕭延給老爺子寫了第二封信,問現在是不是可以回家小住了。
老爺子回信:你說辦妥了就辦妥了?老老實實等著我去巡視,真妥了再說。
蕭延:……
.
臘月初一,老爺子叫上佟穗、蕭涉,帶著五十兵馬,一大早就衝出衛城朝西而去。
老爺子心系其他六縣的百姓與新軍,光看指揮們的書信匯報不夠,必須親自去巡視一番才行。
路上若無人,眾人快馬加鞭,隻要遇到百姓,老爺子便叫眾人停馬,他帶著佟穗、蕭涉下馬走過去,詢問百姓家裡村裡的情況。
原本有地的百姓感激蕭家讓附近變得太平起來,剛分到地的貧農既感激蕭家,又傾訴了家中沒有糧種的煩惱。
蕭穆慈聲承諾道:“放心,明年春耕前縣裡會去各村發放種子,保證大家的地都能種上,夏收秋收時也隻需還上官府借出去的糧種斤兩。”
“那還收田稅嗎?”
蕭穆:“如果那時朝廷還沒派人過來接管,老夫仍暫任七縣守將,每畝地便隻收半鬥的田稅,攢下糧草供應七縣的將士們。”
“半鬥?太好了,我巴不得您老給我們做一輩子的守將!”
也有百姓告狀的,或是告村子裡有賴皮混混欺人,或是告有大戶使手段逼迫貧農們交出剛分到的田地。
其他五縣的大戶甚至中農都被反王殺了,衛、定兩縣的這兩類人活得好好的,亂時老老實實一心求生,日子一太平,漸漸又露出本性。
蕭穆讓佟穗記於紙上,回頭再派人去查。
清晨出發,跑一會兒停一會兒,過了晌午才到定城門前。
蕭缜、何連慶已經在這邊等候多時。
何連慶身穿知縣官袍,蕭缜與老爺子一樣繼續布衣,何連慶的腰卻恭恭敬敬地彎著。
行過禮後,蕭缜看眼妻子,問老爺子:“祖父路上可是遇事耽擱了?”
老爺子面無表情:“我以七縣守將的身份巡視各縣,公事公辦。”
蕭缜及時改口:“將軍路上可是遇事耽擱了?”
蕭涉瞪著何連慶道:“你這知縣怎麼當的,村裡仍有大戶作惡,你都沒查出來?”
老爺子回頭瞪小孫子:“不得對何大人無禮。”
蕭涉:“……”
何連慶忙道:“無礙無礙,還請將軍告知詳情,下官定會徹查清楚。”
蕭穆扶他站直,摸著胡子道:“路上我們遇到一些百姓,詢問他們近況時,多為能夠安居樂業高興,卻也有狀告村中無賴、大戶欺人者,衛、定兩縣都有,可見我們先前隻是集中解決城裡的官司,對村鎮上的民生尚有疏漏。”
既然是兩縣都有的情況,何連慶稍微松了口氣,回道:“將軍勿憂,先前咱們忙著招兵與分地,現在這兩樣忙完了,便能空出手專管民生了。下官提議,可先查明各村鎮裡正之中是否有魚肉鄉裡者,善者繼續留用,惡者繩之於法,然後再在各地張貼告示,鼓勵百姓有冤申冤,由裡正們記錄下來呈交縣衙,縣衙再一一核實。”
蕭穆贊許道:“此法甚妥,宜在七縣通行,還勞何大人再誊寫六份文書,由我發給其他六縣。”
何連慶嘆道:“將軍謬贊了,這都是知縣的分內之事,隻是官場腐敗,我等書生為了養家糊口不得不同流合汙,倘若早遇到您老這樣的明主,下官何至於淪落到為五鬥米折腰啊。”
蕭涉:“說到米,咱們快進城吃飯吧,我早餓了!”
何連慶:“……”
蕭穆無奈地笑了笑。
一行人在縣衙用的午飯,飯後老爺子帶著人去巡視定城的四座軍營,這是蕭缜管著的,新兵們吃得飽穿得暖,個個都很有精氣神,列隊操練時動作整齊,已經有了正牌軍的影子。
休息片刻,蕭穆隻帶著蕭涉、佟穗去街巷上暗訪了。
定、衛兩縣的百姓過得差不多,亂的時候都害怕地躲在家裡,現在太平了,百姓們又敢出門了,開鋪子的開鋪子,做工的做工,不時有小孩子追跑打鬧穿梭而過。
定縣的百姓基本都不認識蕭穆,隻把蕭穆當一個精神矍鑠的長者看,問答隨意。
蕭缜與何連慶都在城裡,這邊暫時還沒有人敢作亂。
忙忙碌碌的,這一天就要結束了。
傍晚,三人回了軍營。
早在蕭缜來定縣的第一天,何連慶就給蕭缜安排了一座宅子,蕭缜沒住,一直住在軍營。
一家四口吃了一頓大鍋飯,飯後蕭缜將老爺子、五弟送去一間營房,再把佟穗帶到了他這邊。
佟穗一進屋,先給他定規矩:“明一早就得出發去成縣,今晚不許你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