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城牆上的慘象更是讓她目不忍睹。
蕭穆讓她去城樓的第二層休息,戰場他來指揮眾人打掃。
佟穗知道下午還有一場惡戰,默默地上去了。
城中的婦人們已經做好了午飯,分批來送。
周青踩著樓梯來到二樓,發現門開著,裡面隻有女兒一人,一身是血地靠坐在西北側的牆角,閉著眼睛,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想事情。
周青沒忍住,哭出了聲。
佟穗睜開眼睛,見到母親,震驚地要站起來。
周青忙道:“別動,是不是哪裡受傷了?”
她飛快來到女兒身邊,放下託盤,緊張地檢查女兒各處。
佟穗笑道:“我沒事,都是……娘,你怎麼來了?”
周青還在摸女兒的皮甲與褲子,確定身上沒有傷口,才抹抹眼睛道:“怎麼,隻許你們兄妹倆上戰場逞英雄,還不許娘幫忙做做飯了?快吃吧,這份是我做的餅煮的蛋湯,都不燙了,剛剛好。”
佟穗想去拿,周青瞅瞅女兒一手的血,攔道:“娘喂你,你隻管張嘴。”
就這麼一句話,佟穗淚如決堤。
她手上的身上的,都是守城兵的血,自己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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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軍大營,飯還未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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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綱坐在大帳中,正在聽手下匯報上午一戰的傷亡與武器損耗。
越聽臉色越沉,就在此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道急促的馬蹄聲,來人還報喪似的大叫著“王爺,不好了!”
李綱奪步而出。
探子騎馬衝到帳前,因為停得太急跌落馬下,爬起來跪好道:“王爺,不好了,蕭缜發兵了!”
早有預料的事,李綱隻納悶蕭缜為何才動:“來這邊了?”
探子:“不是,去定縣了,王爺,屬下數過了,蕭缜那邊約有三千騎兵,不是一千!”
李綱:“……”
範師爺血都涼了:“他哪來的三千,你確定沒數錯?”
探子仰著臉,又慌又怕:“屬下親眼看著那些骡馬從他們大營裡衝出來的,因為覺得數量不對才親自數了一遍,大體三千不差!”
範師爺猛地一拍手,對李綱道:“遭了,蕭缜是想圍魏救趙,三千騎兵堪比一萬五的正統步兵,二王爺那邊雖有兩萬人馬,卻都是沒怎麼操練過的百姓,單蕭缜的騎兵便打不過,倘若定縣的八千兵馬衝出城門與蕭缜裡應外合,二王爺危矣!”
李振是個勇的,可那兩萬兵人心不齊啊,一旦懾於蕭缜的騎兵投降倒戈,蕭缜便能帶著降兵先殺二王爺再來衛城攻打他們!
範師爺思索片刻,提議道:“王爺,您立即派這邊的兩千騎兵先行一步去支援二王爺,咱們大軍緊隨其後,如果能一舉擊潰蕭缜的騎兵營也是大功一件,就算他們得到消息逃了,咱們至少保住了我大軍主力,之後再制定新的戰術。”
李綱比他還擔心自己的弟弟與兩萬兵,飯也顧不得吃了,當即下令整軍出發。
城樓二層,佟穗哭過之後就由著母親喂飯了,吃飽了下午才能接著打。
樓下突然響起守城兵驚喜的聲音:“指揮,二太太,反王走了!”
佟穗聞言,一躍而起,跑到窗前一看,反王大軍果然撤了!
是蕭缜那邊有了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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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王的兩千騎兵沿著來路跑得飛快,李綱、範師爺帶領步兵走得慢,早看不到騎兵的影子了。
為了保持體力,李綱叫伙房將預備應急的一批幹糧發了下去,也就是烙餅,這個季節,幹巴巴的烙餅放十天都壞不了。
士兵們邊走邊啃餅,沒有湯水,隻有一波波的灰土。
李綱催得急,步兵行軍的速度也還算快,一個多時辰後便到了定縣、衛縣中間的那段山丘地帶。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李綱謹慎地掃了眼兩邊的山丘。
範師爺見了,笑道:“王爺放心,昨日來時我們已經檢查過,之後定、衛兩縣的兵馬都死守城門,隻有蕭缜的騎兵營駐守在外,這邊不可能再有伏兵。”
李綱想想也是,再加上先前的兩千騎兵也探過路了,便繼續帶兵全速前行。
當已然不足三萬的步兵密密麻麻地佔據了這段山路,山丘上忽然響起一聲暴喝:“放!”
李綱猛地抬頭,入眼是一排鬼魅一般冒出來的身影,以及一片箭雨。
李綱反應夠快,松了腳蹬跳到駿馬內側,可是馬也不傻啊,比人更警覺,發現有危險就往前跑了,也不管會不會踢到士兵,跑著跑著,前方忽地燃起一道熊熊大火,驚得那一匹匹馬原地轉圈踱步。
中間段的敵兵們就慘了,左右兩側的箭雨一共發了三波,箭雨剛停,又有圓木轟隆隆滾了下來。
李綱氣得朝範師爺大罵:“你不是說沒埋伏嗎,這些都是鬼啊!”
範師爺在小兵群裡躲躲閃閃,大概沒聽見吧。
當圓木滾完,李綱瞅瞅依然佔據人數優勢的大軍,拔出大刀道:“兄弟們,跟我殺上去!他們隻有一千多人,大白天的沒地方可藏,絕不是我們的對手!”
話音剛落,蕭延、蕭野、孫典帶領他們的三千步兵分別從蕭守義、喬長順的兩千步兵身後現出了身形。
李綱:“……”
蕭延朝著底下的敵兵道:“老子趴在這冷飕飕的山上等了你們一晚,接下來可要殺個盡興才行,有種的認準我的臉來打,害怕的扔了兵器跪地投降,蕭家不殺降兵,這是規矩!”
蕭野:“三哥提醒他們做何,李綱這種魚肉百姓之人他們竟然也願效忠,我恨不得把他們殺得幹幹淨淨!”
孫典:“廢話少說,兄弟們,都給我上!”
不等敵兵往上衝,這五千步兵舉著刀揮著槍主動往山下奔去。
反王這邊人多,正經兵器卻少得可憐,拿著農具當兵器的小兵們瞧見衛城軍竟然人手一杆寒光凜凜的長槍,當場跪了一大波。
李綱見剛剛冒頭的那三個體型健碩的漢子都奔著他來了,搶著要砍他的腦袋一樣,肝膽也是一顫,重新搶來一匹駿馬狠勁兒地甩鞭子:“跑!都給我跑,跑出去就能活命!”
隻要他跑得快,那三人就追不上他!
可惜,蕭延三人也能搶馬。
蕭野最精,衝下來的時候就瞄準了一匹馬,此時翻到馬背上,笑著對蕭延、孫典道:“反王歸我,你們留下鎮場子吧!”
第115章
蕭野他們率領的五千步兵是初三那晚出的城。
之後三日, 他們扎營在這片山丘附近的山林之中,晝伏夜出,陸續將騎兵營送來的圓木搬運上山。
為了不被反王的探子發現, 三日裡他們不曾生火, 隻吃隨身攜帶的烙餅度日, 喝的也是涼水, 哪怕穿著新做的厚厚棉衣裹著厚厚的棉被, 承受的寒苦也絕非城中軍民可想象。
昨晚反王大軍經過之後, 睡了一日的伏兵立即忙碌起來, 來來回回地跑, 將大量圓木搬到伏擊之地。搬完了, 天也快亮了, 眾人繼續喝涼水啃烙餅,趁著敵兵攻城的時候抓緊時間睡了半日恢復體力, 再在此時發動攻擊。
為了不讓前三日受的寒苦白費,五千人也要狠狠地殺他一場。
其中蕭守義、蕭延等千戶更都是以一敵十的猛將, 所過之處敵兵血流成河。
敵兵呢, 既無這般昂揚的士氣, 又是接連攻城、行軍的疲憊之軍, 李綱沒跑的時候還有小兵出於對他的畏懼試圖抵抗, 李綱一跑,那些膽小的老弱的兵紛紛跪地投降。另一半小兵,要麼被衛城軍殺死, 要麼因為兵器、疲憊難以抵抗,不甘心也得降, 總不能真的視死如歸吧?
如此廝殺了半個時辰,山路上的戰鬥便結束了。
衛城軍自備了繩索, 李綱的糧草車上也都有繩子,全部拿過來,將降兵們十個一組綁成一串。
敵軍留下的骡馬、兵器要一一歸攏,屍體也要湊成堆焚燒。
都是力氣活,守城軍挑了一些瘦弱、老實的降兵來幹,自家人隻管盯著。
正忙著,蕭野騎馬回來了,手裡提著一個人頭,靠近了往降兵們那邊一扔:“李綱死了,跟著他跑走的三千多兵有的降了,有的還在往前逃命。”
地上的人頭長發凌亂,死不瞑目,正是李綱。
降兵中間的範師爺苦笑兩聲,閉上了眼睛。
又是敗在自己的輕敵嗎?
範師爺搖搖頭,不是他輕敵,而是蕭家太過厲害,誰能想到他們敢將大多兵力派出城外隻留少量士兵守城,誰又能想到他們會在同一個地方設伏兩次?
蕭延撿起李綱的人頭瞅了瞅,對父親道:“爹,你在這邊看著,我們去追逃兵順便支援二哥,隻要咱們把反王的人頭帶過去,李振那兩萬大軍必然不戰而降。”
蕭守義:“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蕭延、蕭野、孫典、佟貴、潘岱等勇武之人都站了出來,喬長順坐在舅舅身邊,沒有去搶這功勞。此地降兵有兩萬多,需得仔細盯著才行。
張文功、孫緯、喬長安也都在,正幹勁十足地忙著清點物資,脫不開身。
馬匹有限,蕭延、蕭野、孫典一共帶走了五十個勇武之兵,快馬加鞭地出發了。
從這裡到定城還有幾十裡之遙,李綱先前派出的近兩千騎兵根本不知道他們經過了一處設伏險地,更預料不到後面會發生的事,隻管往前跑著。
經過一處樹林時,前面突然出現一隊騎兵,與此同時,樹林裡也衝出一隊騎兵,截斷了他們的退路。
敵兵統領李鍾是李綱的堂兄弟,他勒住韁繩,前後打量一番,氣得想笑。
放狗屁的三千騎兵,那些坐騎分明隻有一半是青壯骡馬,剩下一半都是老弱,甚至還有毛驢混在其中,這樣的坐騎根本無法參戰,騎在上面的人也便稱不上騎兵,蕭缜手裡的騎兵人數其實隻有一千五六,一千是他的,五六百多半是定縣的人馬。
盯住對面為首的疑似蕭缜的男人,李鍾嘲笑道:“都說蕭家擅長用兵,敢情蕭家的戰術就是诓人啊?就你這點騎兵,根本不是二王爺兩萬大軍的對手,來人,回去稟明王爺,讓他們繼續去攻衛城。”
有一人調轉馬頭,可後面排了一排蕭家騎兵,靠他自己根本衝不過去。
蕭缜沒有理會李鍾,對著李鍾身後的眾騎兵道:“大家都是附近幾縣的兄弟,各位能做騎兵肯定也有一身好本事,隻要你們改投我蕭家麾下,我會繼續讓你們做騎兵,既不用昧著良心殘害無辜百姓,每月亦有一兩銀子的軍餉可領,從此保家衛民,堂堂正正做人。”
李鍾身後,有人無動於衷,亦有人面露猶豫,悄悄觀察左右。
李鍾趕緊呸了蕭缜一口:“怕了我們就趕緊投降,少在這花言巧語蠱惑人,兄弟們別聽他的,隻要咱們殺死蕭缜,我會跟王爺說,讓他給咱們每人發十兩銀子!”
蕭缜笑了:“再多的銀子也要有命花才行。兩邊兄弟們都還年輕,家裡都有爹娘妻子等著,我還是不忍叫太多兄弟白白喪命,這樣如何,你選出三五人來與我切磋一場,若我敗了,我這三千兵馬都投入你麾下,若我僥幸贏了,你們兩千騎兵從此聽我號令。”
李鍾嗤道:“好狂的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