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缜先帶佟穗去了他掌管的騎兵千戶所。
城內正經的四處軍營都給了四個步兵千戶所,騎兵千戶所與另一個步兵千戶所分別佔了兩家大戶的園子為營地。
園子很大,但作為千餘士兵的營地,佟穗才進來就感受到了擁擠不便。
她問:“這種地方,你們如何訓練騎術?”
蕭缜:“每日出城跑馬,跑完回來。都是權宜之計,已經派人去城外修建騎兵營了,全蓋土坯房,六百青壯從初八開始動工,再有兩日便能蓋好,到時我們再遷過去。”
佟穗好奇道:“六百青壯?是僱的百姓還是調了新兵過去?”
蕭缜笑:“之前從反王那邊抓了兩千多俘虜,老弱放了,留下一千二百多青壯,一半派去修建軍營,一半派去伐木,之後處理木材、打鐵打刀、貨物運輸都由這批俘虜幹,咱們管飯便可,不用發工錢。”
佟穗見識過桃花溝的做槍陣仗,當時看著母親替蕭家發放工錢,灑水一般她都跟著心疼,現在衛縣通過繳獲戰俘節省了一大筆工錢,佟穗既為省錢高興,又隱隱不安:“那些人會甘心替咱們白做苦工嗎,會不會尋機逃跑?”
跑就跑了,但想要逃跑成功,肯定得殺了衛縣派去看守的士兵。
那些兵都是衛縣的青壯,更有桃花溝、靈水村的熟面孔,佟穗一個都不想他們出事。
俘虜當然也很可憐,可人分親疏遠近,佟穗還沒善良到要去心疼曾經跟隨反王來打衛縣的外人。
兩軍交戰,死一個敵人己方就可以多活一個,多抓一個俘虜做苦力,己方就能多騰出一個青壯多省一筆工錢。
蕭缜道:“不會,他們逃了,回家後還是要被反王抓去充軍,與其面對性命危險,不如安安穩穩地做些力氣活,何況隻要他們忠心衛縣,將來都有機會加入衛城軍,咱們這邊的士兵有軍餉可領,反王那邊分文沒有,隻能白白效命。”
佟穗點點頭,換她她也不會逃。
“那你們的軍營建在哪?”
蕭缜帶她去了自己在這邊的書房,取出一份輿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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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地輿圖都掌握在官員手裡,佟穗還不曾見過,再看蕭缜拿出來的這張紙,邊緣已經有些泛黃了,上面隻簡單地勾勒出山川、河流地形以及大小城池位置,疑惑道:“這就是輿圖?你們從縣衙搜出來的?”
蕭缜:“縣衙的輿圖基本隻包括轄內山河村鎮,這張是軍隊用的戰事輿圖,祖父耗費多年陸續完善繪制而成。”
佟穗震驚地看向他。
蕭缜拉著她抱到腿上:“別想太多,祖父年輕時是千戶,滿腦都是帶兵打仗,突然搬到鄉下,他雖然安於做一個農戶,可他心裡喜歡的還是軍旅之事,東走走西看看,回家後就在書房琢磨這些,自得其樂,就像外祖父,周家世代行醫,你就是讓他闲下來去享清福,他也放不下治病救人。”
佟穗理解了。
蕭缜開始給她講這張囊括了周圍十幾縣的輿圖。
最後,他指著衛縣與定縣北面中間的一個地方,道:“騎兵營建在此處,周圍空曠方便平時操練。軍營與衛縣、定縣兩城均隔了三十裡地,距定縣北邊的鐵礦有五十裡,快馬半個時辰可到,無論反王攻打哪邊,我們都能及時策應。”
佟穗越聽越佩服:“你跟祖父早早就想好了這些?”
初七抓的俘虜,初八已經分別派出去蓋房、伐木了,修建軍營與制備兵器兩不耽誤,包括何連慶送銅鐵求結盟,肯定也在祖孫倆的意料之中。
蕭缜:“是,反王那邊是個威脅,天馬上也要冷了,每一天都不好耽誤。”
一旦正式進入寒冬,土地凍結難以挖掘,山上寒風凜冽伐木也會變得艱難,苦力雖然都是俘虜,自家也不能真就把俘虜當牲畜用,不顧對方冷暖死活。
佟穗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從他的臉移到了他的腦袋上,大家都吃一樣的飯喝一樣的水,怎麼他跟老爺子就能想得那麼遠,一步步安排得緊鑼密鼓?
蕭缜看見的是她滿是敬佩的烏黑眸子,亮晶晶的,像落了兩顆冬夜的星。
他慢慢靠近。
佟穗還沒留意到他的眼神變化,可他另一個地方跟著變了,一下子就提醒了她。
在軍營,在書房,這人居然也能起興。
佟穗趁他沒有防備,動作敏捷地跳開來,一直跑到書房門口,才微紅著臉要求道:“這裡都不算軍營,你帶我去其他軍營看看。”
蕭缜失笑,繼續坐了一會兒才站起來,陪她前往南營。
於是,佟穗見到了能並排躺下十幾個兵的大通鋪兵舍,見到了兵營裡的伙房,也見到了兵器坊、馬厩等等。這些都是死物,蕭缜還給她講了營裡的軍紀,戰場上不同號角的意思。
離開軍營,兩人去了南城牆。
這邊可講的更多了,因為佟穗問得細,光是城牆裡裡外外的結構蕭缜就說了一籮筐,詳細到佟穗記牢之後,給她足夠的材料與人力,她自己也能修建出四面城牆來。
蕭缜跟一個守城兵要了水袋,連灌幾大口後,看看站在一處垛口前朝外遠眺的姑娘,逗她道:“早知道你如此好學,在你七八歲的時候我就該把你接到我們家當童養媳,讓你跟著五弟一起聽祖父講授這些。”
佟穗輕哼:“窮得揭不開鍋的人家才會把女兒賣去別人家當童養媳,就算你家再有錢,那時候我爹娘也絕不會同意。”
蕭缜將手搭在她的手旁邊,道:“我十八歲的時候,也能誇一句面如冠玉,你應該看得上。”
佟穗的視線已經落在了他的手上,這人個子高,手形修長,手背跟他的臉一樣,都曬成了熟麥色。
十八歲的蕭缜,過得應該是大戶少爺一樣的日子吧?不用下地不用幹活,當然長得白。
佟穗想了想,問:“你去戰場的時候已經二十了,憑你的家世與相貌,怎麼還沒說親?”
蕭缜笑了:“年輕氣盛,看不上周圍村子裡的姑娘。”
佟穗:“……”
蕭缜:“上過戰場,走過的地方多了,眼光變得更高,對妻子人選也更加挑剔。”
佟穗:“挑剔還選了個獵戶家的?”
蕭缜:“就因為自己挑不到,年紀又大了,隻能聽祖父安排,沒成想歪打正著。”
第105章
蕭缜是初四那日進的城, 直到今日才算真正得了一日空闲。
他也想多陪陪佟穗,出門前便跟家裡交待了,要等黃昏再回。
所以晌午的時候, 蕭缜帶佟穗去了城裡的一家酒樓。
近日城中頗為太平, 酒樓生意瞧著還行, 即便是這世道, 總有人手裡有些闲錢, 也喜歡約上好友暢飲吃席。
蕭缜要了一間雅間。
夫妻倆都穿著布衣, 沒想過要擺什麼威風, 可蕭缜又是在縣衙審問四大惡霸又是在城牆練兵, 酒樓有伙計認出了他, 機靈地去報給東家, 待到廚房這邊開始上菜時,東家便親自過來了, 給夫妻倆添了幾道未點的酒樓招牌菜。
滿滿一桌,共八道熱菜, 四道涼菜。
蕭缜笑問:“這麼多, 你看我們夫妻吃得完嗎?”
東家殷勤道:“您為咱們守得城內一片安穩, 這是我們酒樓一點心意, 大人與夫人隻管品嘗, 剩下也無妨。”
蕭缜問佟穗:“要嘗嗎?”
佟穗:“太浪費了。”
蕭缜便留下自點的一道涼菜兩道熱菜,剩下的讓酒樓用食盒包好,等會兒派人送去蕭家。
天已經冷了, 飯菜放半日壞不了,傍晚熱一熱剛好吃。
待到結賬時, 蕭缜堅持付了十二道菜錢。
坐在大堂的食客們看著東家與這對兒夫妻推來推去,明白了怎麼回事, 待蕭缜與佟穗走出酒樓後,食客們紛紛議論起來。
“蕭家真是不一樣啊,我記得狗官在的時候,經常來這邊的雅間,走時全是赊賬,一文錢沒付過。”
“還以為蕭家早晚也會學狗官作威作福,現在一看,蕭家那是清官的做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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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逛的是縣城,遇到值得一看的地方,譬如縣衙、糧倉、鐵匠鋪,蕭缜都會帶佟穗進去邊逛邊講。
經過綢緞莊、首飾鋪子時,蕭缜剛露出進去之意,佟穗已經騎著骡子往前走了,丟下他不管。
蕭缜隻能追上來。
佟穗嗔怪他道:“剛在酒樓顯露過你為官的清廉,現在帶我去那地方,是想叫旁人說我貪圖富貴嗎?”
蕭缜:“十二道菜確實吃不完,衣裳首飾買了真能派上用場,不一樣。”
佟穗:“買了我不用,一樣是浪費,再說了,你給我買了,家裡其他人買不買?”
道理蕭缜都明白,他隻是想對她好。
一骡一馬緊緊地挨著,蕭缜看著她道:“先記著,總有能名正言順打扮的時候,那時再陪你去逛鋪子。”
佟穗笑著點點頭。
逛得盡興了,黃昏時分,夫妻倆回了蕭家。
蕭缜去書房見老爺子,佟穗被蕭玉蟬拉到了東廂房這邊的堂屋,柳初等女眷也被陸續叫了來。
堂屋的桌子上,擺著幾匹彩色細布,還有兩個首飾匣子。
蕭玉蟬抱怨佟穗道:“布料首飾每人都有份,姑母非要等二嫂回來了再挑選,結果呢,二嫂跟二哥一直逛到這時候,讓我們好等。”
佟穗真不知道會買這些東西,她交給兩位長輩的錢也完全不夠用啊。
蕭姑母笑道:“這些是我買來送你們年輕人的,算是提前給了新年禮物。正是如花似玉的好年紀,既然搬到城裡了,也該打扮打扮,整天灰撲撲的,白白浪費了好相貌。”
一個侄女三個侄媳婦,她個個都喜歡,樂意花這份錢。
盛情難卻,又是大家都有的,佟穗隻好乖乖排著等待挑選。
按照長幼順序,柳初排在最前面,跟著是佟穗、林凝芳,蕭玉蟬排最後。
蕭玉蟬指著那匹海棠紅的料子道:“這是我在鋪子裡就選好叫姑母買的,你們都別跟我搶。”
佟穗三妯娌可不是那種人,撇下蕭玉蟬看上的那匹,三妯娌有商有量地分派了剩下三匹,柳初選的碧色,佟穗要了那匹牡丹粉,林凝芳要的是那匹竹青。
首飾有兩樣,玉簪與耳墜。
蕭姑母:“都是普通的玉,好的姑母買不起,現在咱們也不好往外戴,圖個物美價廉吧。”
這樣的玉在柳初、佟穗看來已經非常好了,林凝芳明白蕭姑母那話是對她說的,選好自己的那份後,她屈膝朝蕭姑母行了一禮,瞧著手裡的玉簪與耳墜道:“能與大嫂二嫂玉蟬一樣得姑母惦記,是凝芳的福氣,姑母再自謙的話,便是把我當了外人。”
蕭姑母莫名地心疼起來,大侄媳有女兒陪著,跟自家人也都熟了,二侄媳父母雙全家裡和睦,隻有這個三侄媳孤零零一個。賀氏那樣的脾氣,想必沒跟三侄媳說過親近話,她竟成了三侄媳在夫家遇見的唯一和善的女性長輩。
“好,是姑母說錯話了,反正以後我送你們禮物都送一樣的,你們最好全喜歡,哪個敢嫌棄,我以後誰都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