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非要貪反王那邊的骡馬,亦是因為同樣的道理。
連年戰亂讓北地各縣都窮, 衛縣不搶百姓家的骡馬,外面的多掙一匹是一匹, 裡子遠比面子重要。
一番話語交接之後, 衛城軍把反王送來的一車金銀、十二匹老驢都拉進了城門, 再把李振、範師爺丟了出去。
蕭穆站在城牆上, 居高臨下道:“回去告訴反王, 如若他再敢進犯我衛縣,衛城軍必將發兵伐之!”
李振餓得肚子疼,敢怒不敢言, 與範師爺帶著一百士兵狼狽離去。
城內城外的百姓見反王選擇花錢贖人而非率軍攻城,可見是怕了蕭家, 至此,蕭家在衛縣的威望更上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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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頭基本不能再派上用場的老毛驢, 衛縣這邊的六個千戶所分別得了兩頭,晚上吃肉,算是為初戰大捷慶賀。
兵多肉少,老爺子叫各營的伙房做成驢肉卷餅,每個餅裡多少塞點肉,再把骨頭熬成大鍋湯就餅吃。
蕭涉:“祖父,咱們要不要給家裡送點驢肉?”
男人們晚上要與兵同樂,依然是在軍營吃大鍋飯。
蕭穆:“就那麼點肉,全營的兵都盯著,你好意思?”
蕭涉摸摸頭:“我是想讓我娘她們也吃點好的。”
蕭穆:“放心,不會虧待她們的。”
天黑之後,孫典、孫緯、張文功選擇住在軍營,蕭野、喬家兄弟也留下了,老爺子與幾個有家室的都要回去。
路上,蕭延打趣蕭涉:“你又沒媳婦,怎麼不住在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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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涉道:“明早我還要給各房打水。”
蕭延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
蕭穆笑了,對幺孫道:“明早你再打一回,後面就不用你幹這個了,喜歡住哪就住哪。”
蕭涉確實也想住在軍營,隻放不下家裡那些大水缸:“我不幹,那讓二哥三哥幹?”
蕭延不敢相信地看向老爺子,他現在好歹也是個千戶了,不能因為住在家裡就要接管提水吧?
蕭穆道:“誰也不用,家裡會添些下人。”
剛進城的時候一家人事事謹慎,那是因為蕭家還沒有在城裡站穩腳跟,現在軍餉、兵馬、軍功、聲望都有了,雖然蕭家還是不會張揚,添幾個僕人總該符合情理,否則那些望族大戶們登門做客,自家人還要端茶倒水好似低人一等,簡樸如斯,外人不會誇蕭家勤儉,隻會認為蕭家一點架子都沒有,或許好欺負。
暫代城主,不可居功自傲,但也不可毫無威儀。
老爺子隻管拿主意,具體的事要蕭缜去辦。
蕭缜收了老爺子塞過來的錢袋,自然明白該把這錢給誰。
東跨院。
天一黑,周圍靜了下來,佟穗坐在屋裡,點一盞燈,趁著等蕭缜的功夫抓緊時間看書。
當街上傳來喧哗,佟穗就知道是蕭家的爺幾個回來了,收起書,穿好鞋子去給蕭缜開門。
在軍營忙了一天的蕭二爺,身上混合了汗氣與灰土氣,面上卻帶著愉悅之意。
佟穗仰頭看他,眼眸清亮:“聽說反王送了贖金來?”
蕭缜:“是,還送了十二頭毛驢,分給各營宰殺吃了。”
佟穗笑了出來,反王的便宜,不佔白不佔。
蕭缜問她:“吃過驢肉嗎?”
佟穗搖搖頭,村裡人誰舍得吃能幹活的牲畜,偶爾有那麼幾頭摔死的拿去賣了,也早早就被大戶之家或是酒樓分了。
蕭缜從袖袋裡取出一個油紙包,裡面包著一張驢肉卷餅,伙房很會辦事,給軍官們送去的都是驢肉份量十足的卷餅。
佟穗看呆了。
蕭缜解釋道:“兵多,驢肉不夠分的,祖父沒讓往家裡送,我給你藏了一張。”
佟穗:“那你吃飽了嗎?”
蕭缜點頭。
佟穗接過餅,聞著確實挺香的,可她晚飯吃了七分飽,這會兒也吃不完一整個。
蕭缜:“你盡管吃,吃不完了再給我。”
佟穗便應了,拿著餅坐到堂屋這邊的書桌旁,一邊吃一邊看蕭缜舀水。
蕭缜端著盆子逗她:“我站外面洗?”
佟穗:“隨你,你在外面洗,我就去裡面吃。”
蕭缜笑著去了裡面。
佟穗一個人安靜地吃著驢肉卷餅,肉跟餅都涼了,卻是百姓之家少吃的好東西,涼了也覺得香。
佟穗給蕭缜留了一半,還特意把自己咬過的地方撕去了邊緣。
蕭缜擦了一個涼水澡,穿好中衣,挑起門簾,喊她進去。
他吃餅,佟穗想把那盆水潑了,蕭缜叫她別動,指著放在炕上的錢袋子道:“祖父說,要給家裡添兩個看門跑腿的小廝,兩個專管廚房的燒火婆子,兩個洗衣掃院的浣洗丫鬟,阿福阿真空出來打掃各處屋子裡面,來客了也由她們倆端茶倒水。嶽父他們那邊人少,一樣且先買一個,應該夠用了。”
佟穗習慣地記下這三類下人,再疑惑道:“怎麼突然要買人了,不是說繼續像以前那麼過?”
蕭缜:“我們在外保一縣百姓安寧,城內大戶家的女眷可以享清闲,你們便也可以,又不是讓你們穿金戴銀。”
佟穗無法反駁。
蕭缜:“再有,縣城安穩了,陸續會有人登門做客,你們若臨時從廚房裡趕出來招待,難免被人輕視。”
佟穗懂了,為了一家人的面子裡子,這些奴僕都得買。
“我娘她們那邊就算了吧,客人來也是來這邊……”
蕭缜咬了一口餅,盯著她道:“原來你是這樣的女兒,自己叫人伺候,回頭讓親娘舅母幹活。”
佟穗:“……買就買,那邊買人的銀子我自己出。”
蕭缜笑了:“又跟我分這麼清。”
佟穗登時被他的意味深長燒紅了一張臉,上次他為這個折騰出了新花樣,臊得佟穗好一陣都不想跟他對視。
她側對著他靠在炕邊,輕聲道:“我爹他們已經跟著家裡搬進城了,哪好意思繼續讓家裡破費,買人又不是幾個銅錢的事。”
蕭缜:“護城也不是嘴上說說就能護的,咱們兩家綁在一起,禍福同享,沒道理隻讓嶽父舅父他們跟著當差冒險。”
佟穗說不過他:“那我明早先問問我娘,她們都習慣自己洗衣做飯了,未必喜歡家裡多出陌生人,倘若她們不肯收,咱們就隻給家裡這邊買。”
蕭缜:“我去說,我比你孝順,嶽母肯定聽我的。”
佟穗:“……”
吃過餅,潑了水漱了口,蕭缜來跟佟穗算剛剛分太清的帳。
這樣的姿勢,佟穗心慌:“先說說話。”
蕭缜:“你說。”
佟穗:“怎麼買人啊,我沒辦過。”
蕭缜:“明天去問三弟妹,她應該懂,你們倆做主就好,別讓二嬸攙和。”
他言語簡練,心思都在別處,試著將她往下壓。
兵臨城下,佟穗緊緊抱住他的肩膀,腦海裡閃過箭矢穿過他頭頂紅果子的一幕,又問:“上午在南營,你怎麼那麼膽大,就不怕我射歪了?”
當時她真的驚到了,隻是沒時間猶豫拒絕。
這是個正經問題,蕭缜想了想,看著她塗了胭脂般的側臉道:“甜言蜜語哄你的話,我該說你我夫妻情堅,我願意把這條命託付給你。”
佟穗:“……”
蕭缜接著道:“事實是,我跟祖父一樣見識過你的箭法,相信你能射中,即便你射歪了,我也能及時避開。”
佟穗唇角上揚,更喜歡這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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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東廂房,賀氏坐在炕頭,蕭守義進來了多久,她就幽怨地瞪了他多久。
蕭守義先收拾過自己,關好門再坐到妻子身邊,低聲問:“是為了老二做了副指揮,還是為了爹讓老二媳婦去採選下人?”
賀氏臉色更差了。
蕭守義明白了,這兩層都有。
之前父親讓老二媳婦管家,其實家裡沒什麼事可管,如今自家開始效仿大戶做派,內宅女主人也有了實權。
蕭守義先說內宅管家:“管家需要行事公允之人,你愛貪小便宜,還容易偏心玉蟬他們,這些爹心裡明鏡似的,而老二媳婦雖然年輕,家事外事都能擔得住,這事你得服。”
賀氏嘴說不過佟穗,打更打不過,不服也得服,她最氣的是丈夫這邊:“你做二叔的,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老子做指揮兒子做副指揮,天經地義,放誰家都會這麼辦,怎麼爹就那麼偏心老二呢?這不是明擺著要打你的臉嗎,讓外人說你做叔父的不如侄子!”
蕭守義嘆口氣,看著妻子道:“論武藝,我確實不比老二差什麼,戰場上殺敵也當得起爹給我的千戶職位,可副指揮要協助咱爹管好六千多兵馬,要知人善任還要精通兵法顧全大局,戰場形勢千變萬化更需要臨危不亂的心境,這些老二就是比我強,老三老五服他,我做叔父的也服他。”
有多大的本事就攬多大的差事,蕭守義很清楚自己的能耐。
他不怕死,敢帶兵衝鋒在最前面,可他勇而無謀,不如老二胸有韜略。
那幾年打仗,他跟大哥被分在一處,三個子侄分在一處,他沒瞧見老二在戰場上的表現,孩子們回來後,老三講了很多,隨便拎出來一件都是他這個叔父做不到的。
“別氣了,一家人,我有本事也好,老二哥幾個有本事也好,最後都是為了這個家,隻要把衛縣守住,一家人都跟著吃香喝辣,什麼也不會虧到你,對不對?”
賀氏別著臉,憋屈道:“面子虧了也是虧,爹連試試的機會都不給我,我當真沒管好家,他再讓老二媳婦管家不行嗎,一點面子都不給咱們倆。”
蕭守義:“現在全城的百姓都在盯著咱們,但凡咱們犯一點錯都會被外面笑話,爹還要管著軍營,家裡當然怎麼省心怎麼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