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靈犀眼睫湿潤,依靠在寧殷懷中,伸出纖細的手指細細描摹寧殷心口鮮豔未褪的“靈犀”二字,啞聲請問:“何時刺下的?”
“第一次煮飯後,沒有假借他人之手。”
對於瘋子而言,死玉刻的印章不如“活玉”美好,所以寧殷將她的名字刻在了心口的傷痕上。
他拉著虞靈犀的手,引她觸碰那抹鮮紅,吃吃低笑道:“喜歡嗎?”
虞靈犀能說什麼呢?
喜歡他喜歡到心口酸脹,久久不息。
“很疼吧?”
她將臉頰貼在他湿漉的胸口,聆聽他強健的心跳。
寧殷攬著她纖滑的腰肢,揚了揚唇線。
疼麼?不記得了。
他隻記得有關虞靈犀的一切烙在他身上時,那股無與倫比的興奮。
“下次,給我也刺一個好了。”
虞靈犀哼道,“要疼一起疼。”
一片玫瑰花瓣順著水流起伏飄蕩,沾在了她的胸口上,有些痒。
她伸手欲摘去,卻被寧殷握住了腕子。
他仔細看了許久,方垂眸俯首,用牙輕輕叼走了那瓣馥鬱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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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靈犀渾身一顫,抬起頭來,便見嫣紅的花瓣含在他淡色的薄唇間,豔麗無雙。
他怎麼舍得虞靈犀受疼呢?
寧殷伸出舌尖一卷,將花瓣卷入嘴中,慢慢嚼碎。
他眯了眯眼道:“下次用赤血在歲歲胸雪上畫個花吧,也是一樣的效果。”
第88章 腳鈴
虞靈犀醒來時,腰還酸著。
衣裳和小冊子凌亂地散落在地,寧殷難得沒有早起,側躺在榻邊小睡,松散的衣襟下隱隱露出緊實的輪廓。
虞靈犀垂眼仔細瞧了瞧,那抹瑰麗的刺青已經褪去,重新化作蒼冷的白。
她沒忍住伸出食指,剛碰了碰心口處,就被寧殷抬手攥住,包在掌心。
“想看印章?”
他打開眼睫,漆眸中一片精神奕奕的笑意。
虞靈犀動了動酸麻的腰肢,識相地抽回手指道:“不了不了,今日還要去行廟見禮呢。”
寧殷無動於衷,低低道:“本王倒是想看歲歲的印章。”
說罷慢慢撩開被褥,俯身吻了下去。
宮婢進來收拾時,虞靈犀簡直沒眼看。
好在王府的宮人侍從都訓練有素,不該看的絕不多看,不該問的絕不開口,她這才找回一點前世以色侍人的厚顏。
遑論她如今是正經的女主人,慢慢也就坦然了。
辰時,虞靈犀梳妝打扮畢,換了身莊重的褕衣,金釵花鈿交相輝映,與寧殷一同乘車前往太廟祭拜。
禁軍負責護送開道,而虞辛夷則率著百騎司守護在輿車兩側。見到妹妹被照顧得服服帖帖的,臉上的嬌豔更甚往昔,這名英姿颯爽的女武將眼中流露出贊許的笑意。
“阿姐,薛岑如何了?”
上車前,虞靈犀借著與姐姐打照面的機會問了句。
“今早吐了一次血,不過沒死,虞煥臣和太醫日夜輪值為他診治呢。”
一說到這事,虞辛夷便滿肚子氣,“那二傻子將所有罪責都攬在了自己身上,咬死下毒之事皆是他一人所為,一心求死謝罪。手無縛雞之力的薛二郎殺人,誰信?這種時候還在為真兇開脫,真不知腦袋裡裝的什麼。”
虞靈犀壓了壓唇線。
她知道,從薛岑飲下那杯毒酒開始,他就沒打算活下去。
奪妻之恨的情殺與行刺皇子是兩碼事,前者隻需一人償命,而後者則會殃及滿門。
薛岑是想用自己的死,來保全薛家上下。他總天真地以為,世間會有兩全其美的法子。
“歲歲這小眼珠亂轉,又在想什麼?”
輿車一沉,是身穿檀紫王袍的寧殷坐了上來。
虞靈犀回神,抬眸笑了笑:“天有些陰沉,不知會否下雨。”
浮雲蔽日,風吹得輿車垂鈴叮當作響。
寧殷掀開眼皮,隨即勾了勾唇線:“是嗎?本王瞧著,陽光挺耀眼。”
虞靈犀看了眼宮牆外晦暗的天色,好笑道:“又哄我了,陽光在哪兒?”
寧殷沒說話,看了她許久,而後抬指,隔空點了點她明媚的眼眸。
眼睫輕抖,盛著碎光,恍若星河流轉。
太廟莊穆,排排靈位如山林兀立,明燈如海,映出寧殷波瀾不驚的冷淡臉龐。
他對這些東西表現不出絲毫的敬畏,睥睨靈牌時,甚至帶著些許散漫的譏嘲。
若不是為了向天下詔告虞靈犀是他的妻,為了讓百官於她裙裾下匍匐叩拜,寧殷約莫都懶得賞臉涉足此地。
在太廟走了個過場,輿車便啟程回宮。
按照禮制,廟見禮後,王妃還需去長陽宮拜見皇帝。
“老皇帝會享受,御花園和蓬萊池春景都不錯。”
寧殷卻道,“歲歲若無事,可去那處轉轉,長陽宮就不必去了,不幹淨。”
敢嫌惡皇帝居所不幹淨的人,寧殷是第一個。
“你不入宮了麼?”虞靈犀忙問。
“這麼舍不得為夫?”
寧殷似是極慢地笑了聲,嗓音優雅低沉,“去抓魚,隻能委屈歲歲自己消遣會兒了。”
那魚,自然是漏網之魚。
薛嵩麼?
想了想,虞靈犀勾了勾寧殷的手掌,含笑道:“夫君,我和你說件事,你別生氣。”
寧殷乜過眼來,眸色幽深平靜。
虞靈犀總覺得寧殷定是知曉她要說什麼了,這雙漂亮清冷的眼睛,總能望穿一切心思。
“如果可以,我想讓你饒薛岑一命。”
她眸光清澈,還是坦然地說出了口。
寧殷挑了挑眼尾,無甚表情道:“歲歲該知曉,我並非大度之人。”
“因為知道,所以才不想有任何瓜葛。可薛岑若以死成全一切,便將永遠橫亙回憶之間,或許多年之後,我仍會記得他飲下的那杯毒酒。”
虞靈犀借著袖袍的遮掩,捏著他的手指道,“我不想這樣。”
她與寧殷之間,無需任何人成全。
而利用薛岑痴傻的真兇,也不該逍遙法外。
寧殷反手扣住她的指尖,不說行,也不說不行。
“這金鈴聲好聽嗎?”
他問了個毫不相關的問題。
虞靈犀愣了愣,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華蓋下兩串細碎的金鈴隨著輿車的行動輕輕晃蕩,發出悅耳的聲響。
她彎了彎眼睛,柔聲道:“好聽的。”
寧殷一副高深莫測的正經模樣,緩緩眯起眼眸,不知在盤算什麼。
“日暮前,我來接你。”下車前,他道。
……
寧殷換乘馬車,去了一趟大理寺。
處理公務的正殿之中,一個滿手髒兮兮的男人縮在角落,呆呆摳著手中的木頭人。
安王在皇子中排行第三,是個十足的傻子。
去年太子逼宮,靜王以雷霆之勢肅清朝堂,皇帝大概覺察出什麼,便將這個傻子三皇子一同封王賜爵,遷居宮外王府。
三皇子算起來也有二十四五歲了,卻還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般纖弱,臉頰瘦瘦的,看上去有幾分陰柔女氣。
他笨手笨腳的樣子,突然被“請”來這個陌生的地方,看起來頗為膽怯茫然,指甲裡摳得全是木屑,鮮血淋漓。
寧殷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擺弄木頭人,半點焦躁也無。
“三皇兄送來的新婚賀禮,本王收到了。”
他淡淡道,“現在,該本王還禮。”
“你是誰?”三皇子好像不明白他的話,略微偏了偏頭。
他的眼睛很黑,黑到幾乎沒有光澤,整個人呈現出木偶泥人般的傻氣。
“你手中的木人不好玩。”
寧殷叩了叩指節,“本王送你一個會動的,如何?”
他略一抬眼,便有侍從押著一個人上來。
是薛嵩。
他被人綁在木樁上,視線避開三皇子,憤憤然望著寧殷。
“有本事你殺了我!”薛嵩怒斥道。
“殺?你還不夠格。”
寧殷理了理袖袍,“本王新婚燕爾,不宜見血。”
“你……”
很快,薛嵩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了,隻能發出痛苦的嘶吼。
兩刻鍾後,薛嵩的手腳關節俱是軟綿綿地垂下。寧殷以鞭子抬起他的手,他的手便軟軟提起,碰碰他的腿,他的腿便微微晃蕩,仿佛隻要加幾根絲線,就能操縱他做出任何想做的動作。
“這人偶,喜歡嗎?”
寧殷丟了鞭子,滿意地問。
三皇子看著宛若水中撈出的薛嵩,呆了半晌,嗫嚅道:“喜……喜歡。”
寧殷點點頭:“三皇兄能活到最後,是有原因的。隻可惜……”
他笑了聲,抬手探向三皇子的腦後穴位:“可惜,若一輩子都是傻子,才能活得長久。”
“你幹什麼?”
薛嵩睜大了眼睛,赤目嘶吼起來,“你放開他!”
回憶掠過腦海,薛嵩想起了年少時依偎著走過的那段歲月,想起了所有的忍辱負重和徹夜長談。
他在薛家默默無聞,活在影子中。主上是唯一一個相信他的能力,並將以性命相託的人。
為了這份信任,他可以犧牲一切。
可他現在,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道羸弱的身影軟軟跌倒在地,目光漸漸化作木人一樣的空洞茫然。
“啊!啊!”
絕望的哀鳴響徹大殿,又在某刻戛然而止,歸於平靜。
寧殷接過侍從遞來的帕子,順帶去了一趟牢獄。
大概是虞煥臣打過招呼的緣故,薛岑並未受到苛待,單獨一間房,打掃得很幹淨整潔,吃食衣物一應俱全。
見到寧殷從陰暗中走出,薛岑病氣的臉上掠過一絲訝異,隨即很快釋然。
“不必審了,我都招供了,一切都是我私自為之。”
他靠牆閉目而坐,唇色呈現出詭譎的紅,“斬首或是等我毒發而亡,悉聽尊便。”
寧殷審視薛岑的狼狽許久,仿佛在觀察什麼人間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