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還未說完,已被虞辛夷一把拽走。
“別出聲,別問為什麼。”
虞辛夷拽著寧子濯健步如飛,壓低聲音道,“帶我去面聖,快!”
……
宣德門東殿。
叮當一聲,一把帶血的匕首丟在了虞靈犀腳下。
寧殷的視線落在那把匕首上,眸中映出一片暗紅。
七年前的記憶浮現腦海,夢魘般揮之不去。
“你們母子之間隻能活一個。”
無盡的黑暗中,女人悲憫的聲音傳來,“殺了你兒子,本宮讓你活命。”
“這把匕首熟悉嗎?”馮皇後看向寧殷。
她流露出悲憫的神情,像是在欣賞獵物垂死的掙扎,“當年你們母子隻能活一人,麗妃可是毫不遲疑地將刀刃,送進了你的胸膛。”
虞靈犀猛地抬眸,不可置信地看著寧殷。
她想起了在倉房中極樂香時,寧殷給她講的那個故事。
“大狼抓住了小狼母子,然後丟了一把匕首在他們面前。他們告訴小狼的母親,她和兒子之間,隻能活一個……”
虞靈犀曾問寧殷,故事的結局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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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想了很久,才勾著涼薄譏诮的笑意道:“小狼的母親,大概會將匕首刺入自己的心口吧。”
他反問:“故事裡,所有的母親都會這樣做,不是麼?”
虞靈犀想起了寧殷心口那道細窄的舊傷,沒由來一陣絞痛。
寧殷不是“故事裡”的孩子。
他一直,都活在地獄裡。
“給你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馮皇後的聲音打斷了虞靈犀的思緒,故技重施,“殺了靜王,本宮讓你活命。”
虞靈犀隻是看著寧殷,眼眶兒一片湿紅。
馮皇後不僅要殺寧殷,而且還是用最誅心的方式……她在享受最後一刻的虐殺快感!
虞靈犀的呼吸劇烈地抖了起來。
方才衝進殿給寧殷送信也好,被亂黨以刀脅迫也罷,她都不曾像此刻一樣亂了心智。
寧殷也看著她,眼睛平靜得像是凝著黑冰。
虞靈犀不知道七年前的小少年該有多疼、多絕望,才能換來面前這個平靜得近乎殘忍的寧殷。
虞靈犀顫巍巍伸指,握住了那把匕首。
寧殷依舊懶洋洋半倚著,朝她勾出一抹溫柔的笑來。
“我死了,靈犀就自由了。”
寧殷低聲一笑,“這一刀若是殺不死我,靈犀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隻能綁在本王身邊。”
瘋子!
這個小瘋子!
虞靈犀握緊手指,目光逐漸變得堅定。
她猛然抬手,用盡全力、毫不遲疑地,朝著以刀架住寧殷脖子的那名羽林衛,狠狠地刺去!
——這就是她的答案。
鋒利的匕首掠起耳畔的冷風,寧殷望著面前嬌弱而勇敢的少女,有了一瞬的茫然。
虞靈犀是這場局中,最意外的意外。
她選擇了他。
這一次,他沒有被拋棄。
繼而鐺地一聲。
那名羽林衛反應過來,駭得匆匆抬刀,將她手中的匕首打落。
就是現在!
虞靈犀捂著手腕踉跄一步,喝道:“寧殷!你還要……演到什麼時候!”
打飛的匕首準確地落回了寧殷手中。
繼而他反手一橫,兩名圍上來的羽林衛倏地瞪大眼,喉嚨上溢出一線血痕,隨即像斷線的木偶般跪地撲倒。
幾乎同時,宣德門外幾支羽箭破空而來。
燈樓與宣德門相接的繩索崩斷,上百盞花燈如隕落的星辰蕩開一道弧度,狠狠砸在宮牆之上。
燈樓搖搖欲墜,火花木屑四濺,如流螢亂舞,吸引了百姓和宿門衛屯所的注意。
晃蕩的火光照亮了殿中的刀光血影,眾人驚呼,崔暗手下的隊伍不由亂了隊形。
鼓點如雷,沉風和折戟聽信號而動,各領一支小隊衝上殿來。
趁此機會,虞煥臣拔劍衝入重圍,高呼道:“有刺客,隨我救駕!”
意識到事情即將敗露,馮皇後轉動佛珠的手一頓。
崔暗沒有攔住寧殷的人,必定是出了意外。
見寧殷鼻端又滲出血色,馮皇後不再戀戰,便在內侍的護送下從西側殿門退離。
見到寧殷的人總算趕到救場,虞靈犀提在心口的那口氣終於松了出來,整個人宛若脫力般跌坐在地。
寧殷單手撈住她的腰,目光停留在她猶帶淚痕的蒼白臉頰,皺了皺眉。
“殺光。”
寧殷擦幹淨了手指,這才彎腰抄起虞靈犀的膝彎,將她整個兒打橫抱起,踩著幹淨的地磚朝殿門外走去。
虞靈犀將臉緊緊埋在他懷中,指尖冷得發顫。
感受到她的後怕,寧殷收緊了手臂,吻了吻她的發頂。
“沒事了,歲歲。”
他輕聲道,不理會身後成片的血花綻放。
第78章 秘密
因為突如其來的刺殺,宮牆上基本已經清空了,閣樓裡還殘留著女眷匆忙間落下的花燈。
宣德門上下亂成一團,禁軍守衛森嚴,可無一人敢阻攔寧殷的腳步。
夜風凜寒,吹落滿天星辰。
寧殷抱著虞靈犀上了靜王府的馬車,而後張開披風將她裹入懷中,輕撫著她顫抖的雙肩。
侍衛目不斜視,請示道:“殿下欲去何處?”
寧殷垂眸,溫聲道:“帶歲歲去看花燈,可好?”
虞靈犀哪還有心思看燈?
她想起了前世那場轟轟烈烈燃燒的活人天燈,想起了寧殷紫袍染血的絕望瘋狂,喉間一哽。
“叫太醫來解毒。”
虞靈犀緊緊攥住寧殷的衣襟,呼吸輕顫道。
寧殷笑了聲,順勢握住虞靈犀的手:“我從小嘗毒,體質異於常人,這點劑量死不了人。”
“去叫太醫!”
虞靈犀固執抬眸,加重了語氣。
馬車外的侍衛聽到車內肅然的嬌喝,下意識抖了抖肩膀。
自從靜王上位以來,心思深手段狠,何曾有人敢以這樣的語氣喝令他?這姑娘,未免太恃寵生嬌了。
親衛們提心吊膽,寧殷卻是笑得縱容。
他以唇碰了碰虞靈犀額間的明豔花鈿,施然道:“回府,叫藥郎過來。”
宮牆上,崔暗被虞煥臣一刀刺去冠帽。
不同於漢人的微鬈頭發披散下來,給他白淨的面容添了幾分陰鸷。
崔暗到底是閹人,沒有了皇後的坐鎮,名不順言不正,手下的那幾十名羽林衛皆已軍心渙散,隻有幾名心腹還在負隅頑抗。
虞煥臣橫刀指向崔暗,沉聲道:“漠北七部早已覆滅,你又何必再興風作亂?”
“若是你親眼看著阿爹被斬殺馬下,你從前途無量的將軍之子變成衛人的閹奴,你也會這樣勸自己嗎?”
夜濃如墨,崔暗慢悠悠理了理散亂的頭發,“虞將軍靠斬殺我阿爹和族人揚名立萬,現在他的兒子,卻來質問我‘何必’……真是好高尚的情操。”
虞煥臣皺眉:“我父親當年也不過是奉命北徵,若非你們借以進獻美人毒殺本朝先帝,又怎會招來滅族之禍?”
“因果報應,所以我替族人報仇,有何不對?”
崔暗那張終年掛笑的臉上,總算顯現出幾分怨毒,“去年秋那場北徵,你們虞家就該死在塞北了。”
皇帝連頭發都來不及梳理,在寧子濯和虞辛夷的護送下趕到宣德門,聽到的就是崔暗這一句。
“反了!都反了!”
皇帝瞪大渾濁的眼睛,氣得嗆咳不斷。
他委以重任的近侍。竟然是潛伏入宮的敵國將軍餘孽!
若非親眼所見,親耳所聽,他恐怕還被蒙在鼓裡!
崔暗眯了眯眼。
他這才明白,虞煥臣是故意拖延時間套話,好讓皇帝明白誰才是真正“裡通外敵”的叛臣。
“敗在你的手裡,我不冤。”
崔暗舉起雙手後退一步,直至後背抵著宮牆的雕欄,往上一踩。
虞煥臣來不及阻攔,崔暗已仰面躍下城樓。
他迅速調整身形攀上交錯的燈繩,借著繩索的力道緩衝,滾落在地。繼而連殺了兩名來不及反應的禁軍,隨即被等候已久的同黨帶走,借著夜色遮掩混入四處逃散的人群中。
虞煥臣重重一拍欄杆,眉頭緊鎖。
虞辛夷讓寧子濯安頓好皇帝,上前道:“已經讓人去追了,跑不掉的。”
虞煥臣想的並非是此事,即便他不出手,靜王的人也絕不會放過崔暗。
他隻是沒想到從那麼早開始,崔暗就在實施他的復仇計劃了。
若非去年陰差陽錯大病一場,錯過北徵,他不知道等待虞家的將會是什麼。
……
寧殷的人動作很快,回到靜王府時,那毀了一半面容的藥郎已等候在庭中。
靜王府沒有顏色鮮麗的花燈,唯一的亮色,便是殿中成對交錯的落地花枝燭臺。
藥郎明顯有備而來,把脈看了寧殷的症狀,便懶洋洋道:“這毒雖兇險,但因殿下體質特殊,吸入不多,暫且不算致命。”
藥郎摸出兩顆黑色的藥丸,遞給寧殷。
這藥一看就知苦得慌,虞靈犀正要倒水給他送服,卻見寧殷捏起那兩顆藥丸送於嘴中,細細嚼碎了咽下。
苦得舌根澀的藥丸,他卻享受得仿佛在品味什麼珍馐糖果。
服下藥丸約莫一盞茶,寧殷抬手抵著唇,面不改色地咳出一口鮮血來,鼻端也滲出一縷鮮紅。
虞靈犀呼吸一窒:“怎麼還會吐血?”
“小娘子莫怕,這毒血吐出來才好。”
藥郎提筆寫了一副方子,交給寧殷道,“每日兩劑,連服七日。今夜過後我便要出京雲遊四海,還請殿下保重,再百毒不侵的身子也禁不住這般折騰。”
說罷也不多留,背著藥箱便拱手告辭。
侍從領了藥方,下去煎藥,殿中隻剩下虞靈犀短促壓抑的呼吸。
“哭什麼。”
寧殷將虞靈犀攬入懷中,抬手給她拭去眼淚,低沉道,“就這麼一個寶貝歲歲,若哭壞了,我便是死一萬次也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