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久久沒有動靜,久到虞靈犀以為寧殷沒有聽見時,卻見一股大力攬來,將她拽入懷中緊緊擁住。
虞靈犀後背磕上硬朗的胸膛,心尖兒都震得發麻。
“對我壞點沒關系。”
寧殷溫熱的呼吸拂在她的耳畔,鼻尖蹭著她的臉頰,嗓音輕啞道,“不許騙我。”
第76章 鴻門
論起“騙人”,誰也比不過寧殷當初裝乖賣巧,為了能留在虞府無所不用其極。
虞靈犀心知肚明。
可聽到那句“對我壞點沒關系”,心尖還是止不住一顫。
“第一個騙我的人,已經死了,死得好難看。”
寧殷像是想起了遙遠的過去,嗓音也變得輕淡起來,“不過若靈犀騙我,我卻是舍不得……隻能關起來,將這條騙人的舌頭一點點吮破咬碎,直至靈犀說不出話,隻能嗚嗚咽咽哭著求饒。”
他抬指按了按虞靈犀的唇瓣,眼底暈開一抹墨色,綺麗而又痴纏。
寧殷此時定是心情很好,連呼出的氣息裡,都帶著輕松的笑意。
虞靈犀知道,如果自己想要寧殷的心,這個小瘋子定然也會毫不遲疑地挖出來擦擦幹淨,然後再笑著送給她。
可這樣一個狂妄恣睢人,面對她的示好時總是偏執大過理智。
仿佛在他的潛意識裡,壓根不會有人會真心愛他。
第一個騙寧殷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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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可抑制地揣測:寧殷如此謹慎偏執,是拜那人所賜嗎?
“不會騙你。”
虞靈犀輕聲喟嘆,順勢依靠在他懷中。
對於心思坦蕩的人來說,說兩句真心話並不是難事。
於是,她細嫩的手掌輕輕攏住寧殷的指節,引著他的手貼在自己心口,讓他感受那一刻澎湃的心跳。
“不信你摸摸。”
虞靈犀微微側首,輕聲道,“我的心跳不會說謊。”
寧殷不說話了,下颌埋在她的肩窩,感受著掌心下柔軟的輪廓。
半晌,他意味深長道:“摸不出。”
“嗯?”虞靈犀不解。
寧殷垂眸,於她耳畔道:“衣裳太厚,礙事。”
“……”
虞靈犀反應過來,倏地瞪大眼,將他的手甩開。
寧殷卻輕松按住她的腕子,欺身而上,指節順著她的手腕往上,撩過頸側,輕輕捏住她的下颌固定。
他迫使她望著自己,直至她臉頰泛起了緋紅的熱度,方笑著俯身,牙尖咬住她的下唇。
託在後頸的手掌稍一用力,虞靈犀便驚呼一聲。
殊不知門戶大開,便被蓄謀已久的人趁虛而入。
等到馬車停在王府門前,虞靈犀已是面紅耳赤,目光渙散,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
絕對不能騙小瘋子,舌頭真會被吃掉的。
與此同時,宮中。
皇後滾動手中串珠,問:“靜王當街搶走了退婚的虞靈犀?”
“眾目睽睽,千真萬確。”
崔暗慢吞吞拖著語調道,“先前幾次暗殺皆以失敗告終,咱們的人折損嚴重,靜王若再娶了虞家的女兒染指兵權,形勢必定對娘娘和小殿下大為不利。”
皇後虛著眼,不答反問:“崔暗,你一心為本宮和廢太子出謀獻計,到底圖什麼?”
崔暗斂了眼底的暗色,跪拜道:“自然是感恩娘娘大德,結草銜環以報。”
“行了,這話你哄哄別人也罷,騙不了本宮。”
皇後拔下金釵挑了挑佛龛前的燭火,半晌道:“本宮記得,薛嵩貶去了光祿寺?”
崔暗稍一思索,忙道:“臣這就下去安排。”
“靜王狡猾,給出的誘餌要足夠大,才能引他上鉤。”
皇後將金釵插回發髻間,聲音平靜得仿佛不是殊死一搏,“去吧。再失敗,你便不必來找本宮了。”
這次,她要親手了結這小畜生。
就像當年,了結他娘一樣。
……
因是除夕新年,這幾日,虞靈犀都老老實實呆在虞府中,陪伴爹娘兄姊。
嫂嫂蘇莞有了兩個月的身孕,添丁之喜,府中的除夕夜便比往昔更為熱鬧。
庭中明燈如晝,天邊煙火燦然,虞靈犀忍不住想起去年此時,寧殷一邊飲著加了重辣的屠蘇酒,一邊紅著薄唇說“小姐是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的模樣……
嘴角不禁揚起一抹淺笑,不知寧殷今年在靜王府會怎樣過年。
大概連一副對聯、一盞熱鬧的紅燈籠都不會有吧,偌大的府邸,他總是孤零零活在墳冢裡一樣。
想著想著,虞靈犀嘴角的淺笑又淡了下來,抬手摸了摸髻上夾血絲的瑞雲白玉簪,化作一聲輕嘆。
守歲過後,虞靈犀沐浴更衣,打著哈欠往寢房走。
內間的垂簾已經放下,侍婢提前整理好了床榻被褥,虞靈犀未加多想,撩開帳簾坐了下去。
卻冷不防坐進一個又熱又硬的懷抱中,不由嚇得三魂去了兩魂。
驚叫聲還未喊出,嘴已經被人從後捂上。
寧殷將她牢牢按在懷中,帶笑的聲音從耳廓傳來:“噤聲,將人引來了本王可不負責。”
虞靈犀驚愕,半晌才放軟身子,拉下他的手掌回身道:“你怎麼在這?”
“去抄家,路過此處故地重遊,想起了靈犀。”
寧殷輕輕掰過虞靈犀的臉,墨色的眼中有未散的霜寒,輕慢笑道,“所以來看看。”
大過年的去抄家?
明明是炙手可熱的靜王殿下,怎麼活得比以前的衛七還要岑寂孤寒?
虞靈犀張了張嘴,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一句:“你有壓祟錢不曾?”
寧殷眼尾微挑,似乎在問“那是什麼東西”。
虞靈犀便垂首,從自己剛得的錢袋中摸出兩枚銅錢,用紅紙包好,塞入寧殷的手中。
“別嫌錢少,左右圖個吉利而已,你也不缺銀子。”
虞靈犀解釋,“這是壓祟錢,睡覺時放在枕頭下,能保整年順遂平安。”
帳簾昏暗,寧殷難得流露出幾分新奇來,擺弄著掌心紅紙包裹的兩枚銅錢道:“壓什麼祟?”
虞靈犀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與他並排倚著,小聲回答:“自然是壓惡鬼邪祟。”
寧殷笑了聲:“本王不就是這世間,最大的惡鬼邪祟嗎?”
虞靈犀眨了眨眼。
這話……似乎也不無不對?
“依本王看,不如是‘壓歲’。”
寧殷虛握五指,將兩枚銅錢握在掌心,湊上前壓低嗓音,“歲歲的歲。”
說罷,他攬著虞靈犀的腰身形一轉,自上而下禁錮著她。
名副其實的“壓歲”。
翻身時衣袍帶起疾風,撩起了帳簾如波瀾鼓動,寧殷的眉目輪廓變得格外模糊深邃,唯有一雙漆眸有著攝魂奪魄的蠱惑。
奇怪,虞靈犀竟然會覺得寧殷的眼神蠱惑。
明明他是個五感缺失,定力強到近乎自虐的人。
“小姐,湯媪備好了,您等被褥暖和了再睡。”
胡桃抱著一個用綢布包裹好的銅湯壺進屋,脆聲道。
虞靈犀一驚,下意識撩起被褥一蓋,將寧殷推到榻裡藏好,道:“你放在案幾上!”
聲音有些焦急,胡桃嚇了一跳:“小姐?”
寧殷眯了眯眼,抬手捏了捏她的腰窩。
虞靈犀“唔”了聲,心髒都快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
她忙咬唇瞪著始作俑者,胡亂編造道:“我在脫衣裳呢,你別過來。”
好在胡桃並未起疑,將熱乎乎的湯媪擱在案幾上,便掩門退出去了。
虞靈犀豎著耳朵,直到胡桃的腳步聲暫且遠去,這才長舒一口氣。
“不是脫衣裳麼?脫。”
寧殷側身曲肘,以手撐著腦袋,被褥中的另一隻手往下,舔了舔牙尖笑道,“想蓋章了。”
……
煙花的熱鬧到近乎天亮時才消停。
虞靈犀不知寧殷何時走的,醒來時身側已沒有那人的溫度。
若不是旁人瞧不見的地方還落著一枚深紅的“印章”,她險些會以為昨晚的短暫相見是一場夢境。
夢醒空蕩,卻又像品了一顆糖,回味餘長。
好在很快是上元節,燈會夜遊,官民同樂。
那晚戌時,天子會率王孫貴胄登上宣德門,觀高臺燈市,接受萬民朝拜。
但因皇帝尚在長陽宮養病,此次登樓,便推舉七皇子寧殷代勞。
按理說,寧殷對這種場合毫無興致,應是不會露面的。
但大家都在猜測,能有資格代替天子行禮的人,極有可能會成為皇位的繼承人,七皇子但凡有點野心,都不可能拒絕這項殊榮。
所以,寧殷是想做太子麼?
虞靈犀不清楚。
戌時,虞靈犀身著紅妝禮衣,提著一盞琉璃燈,與虞辛夷一同登上宣德門西側樓臺——那裡是後宮嫔妃和女眷觀燈的場所。
而寧殷和寧子濯等皇子王孫,則代替天子站在東側樓臺之上。
極目望去,夜空深沉,宮門下人聲鼎沸,千萬盞花燈化作光河蜿蜒。
虞靈犀手搭在宮樓的扶欄上,遠遠注視著東側緩步上樓的寧殷,紫袍玉帶,冷俊無雙。
嘴角忍不住上揚,卻見一旁的虞辛夷走上前,伸手打斷她的目光道:“可要阿姐借你令牌,過去找他?”
虞靈犀這才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必啦。”
她約了寧殷燃燈會結束後,一起去市坊賞燈猜謎。
今夜上元,不受禮教束縛,可以通宵達旦地賞燈遊玩呢。
風一吹,滿街的花燈搖晃,如星子散落人間。
薛岑站在擁擠的人群中,一眼就瞧見了宮樓之上的虞靈犀。
那麼多衣著華麗的貴女、命婦,唯有虞靈犀如出水芙蓉般美麗亮眼,額間一點嫣紅的花鈿灼然綻放,映得滿樓燈火黯然失色。
她的眼眸依舊漂亮溫柔,隻是,再也不會望向自己。
薛岑是跟著阿兄來此的。
廢太子死了,祖父也卸職歸家,與虞家的婚事告吹淪為全京城的笑柄,薛府陷入前所未有的頹勢之中。
薛岑偶爾徹夜不眠,會聽到三更半夜阿兄匆匆出門的聲音。
整座薛府,唯一沒受打壓影響的,似乎就是薛嵩。
漸漸的,薛岑起了疑。
薛家扶植的廢太子已經死了,他不知道兄長還在為誰奔波勞累……亦或是,他暗中侍奉的,壓根不是廢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