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趙姑娘請稍後。”宮婢見她看上去實在難受無力,便匆匆退出去喚人幫忙了。
等人一走,趙玉茗忙溜下榻,飛快將虞靈犀扶抱至自己榻上,取下自己的面紗遮住虞靈犀的臉,又將她髻上能表明身份的發飾一一取下。
虞靈犀還挽著一條極為輕軟的罩煙紗披帛,那是趙玉茗心動許久卻買不起的款式。
她便將那條披帛也拽下來,換上自己的舊紫綢披帛。
兩人的衣裳身段極為相似,隻將虞靈犀天然絕色的臉一遮,發飾略作調整,陌生人基本瞧不出其中差別。
外面傳來了腳步聲,趙玉茗心一慌,連忙鑽到裡邊的榻上,偽裝成虞靈犀的身形面朝牆壁躺下。
宮婢隻見過趙玉茗和虞靈犀一次,果然沒發現異樣,隱約記得有面紗、躺外間的是趙姑娘,無面紗容貌美麗的是虞二姑娘。
於是沒多想,把外間的虞靈犀當做趙玉茗攙扶走了。
趙玉茗聽著她們的腳步聲遠去,這才敢睜開眼睛,長舒一口氣。
接下來,就看趙須的了。
這個計劃是趙須提出的,她不知道趙須要如何攪黃虞靈犀和薛岑的婚事,反正……和她沒關系。
趙玉茗背對著門縮在榻上,咬著指頭想:是宮婢自己認錯了人,而她,隻是撒了一點無傷大雅的小謊。
誰叫虞靈犀處處比她好、比她強。
誰叫連朗風霽月的薛二郎眼裡,也隻瞧得見她一人呢?
正想著,忽見身後陰影籠罩,有人躡手躡腳朝她走了過來。
趙玉茗剛做完虧心事,猛地轉頭,卻見一塊棉布當著口鼻捂下,將她的驚呼悶在了喉中。
Advertisement
趙玉茗瞪大眼看著面前的兩個小太監,瞪大眼嗚嗚兩聲。很快,她猛力的掙扎慢慢停了下來,閉上不甘驚恐的眼,腦袋無力地軟向一邊。
意識消散前的須臾,她聽見其中一個太監模糊的嗓音低低傳來:“這個是虞二姑娘吧?別弄錯了。”
“不會錯。方才咱們跟了這麼久,一共就兩個姑娘進了偏殿。”
另一個尖細的嗓音回答,“趙姑娘身體不適,被送出府了。那麼留在這裡的,除了虞家二姑娘還能有誰?”
“嘖”了聲:“這張臉和畫像上挺像的,不會錯。算是個美人坯子吧,難怪太子殿下瘋魔了似的要嘗她滋味……”
虞……二姑娘?
趙玉茗很想大聲尖叫,告訴他們認錯了人。
她忍辱這麼久,不是為了去做虞靈犀的替死鬼的!她心裡有人,寧可死也不願被別的男人玷汙!
可來不及發出丁點聲音,就徹底沒了意識。
唯有一滴淚沁出她的眼角,不知是悔是恨。
“別啰嗦了!趁著沒人,趕緊送去太子殿下那兒。”
用錦被將女人一裹,從後門抬了出去。
……
角門後院,寧殷穿著內侍的赭衣從假山的洞穴中走出。
洞穴陰影中,一個被剝了衣裳的小太監倚在石壁上,已然昏死過去。
寧殷面無表情,將他的腳往裡踢了踢,這才端起地上的瓜果盤,混入來往的內侍隊伍中。
角門處,兩個宮婢扶著一個戴著面紗的女子上趙府的馬車,寧殷自門口路過時,剛好瞥見塞進車內的一片裙角,以及一點精美小巧的足尖。
藕絲繡鞋,有點眼熟,不像是趙家女人能穿得起的款式。
趙須瘸著一條腿,警惕地環顧一眼四周,方跟著躍上馬車,飛快離去。
一切發生在須臾一眼之間,寧殷不辨喜怒,繼續往裡走。
德陽長公主府邸隻有一處無人能去的僻靜之處,便是佛堂後的靜室。
一個大活人沒法瞞過禁軍運出府邸,以寧檀那精蟲上腦的性子,若真想做點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必定選那處靜室。
佛堂前的蔭蔽石路上,果然見兩個太監鬼鬼祟祟抬著一包人形物體。
寧殷隱在門洞之後,望著那錦被包裹下露出的女子發髻,陰冷了目光。
腳尖勾起一塊石子攥在手裡,屈指一彈。
後頭那個太監腳腕劇痛,頓時“哎喲”一聲跌倒在地。
錦被散了,滾出一個海棠裙裳的女人,仰面朝上。
見到那女人眉眼的一瞬,寧殷眸中的殺意一頓。
那不是虞靈犀。
“當心點。”
另一個太監連忙將女人重新卷入被中,叱道,“太子殿下對女人最是挑剔,摔壞了可就完了!”
兩人又抬起那包人形物,偷偷摸摸地閃入佛堂後淨室。
嘖,認錯人了?
寧殷靠在牆上,慢慢轉著指間險些出手的刀刃。
那真正的虞靈犀會在哪兒呢?莫不是被她躲過去了?
忽然,方才角門外的畫面於腦中一閃而過,寧殷猛地抬眸。
眼中的玩味漸漸沉澱,化作一片恣肆的狠戾幽暗。
他轉身,朝角門快步走去,驚擾了芭蕉低下曬太陽的獅子貓。
那獅子貓脖子上綴著名貴的金鈴鐺,一看就是前來赴宴的某位貴夫人走丟的愛寵。
寧殷停下腳步,一個有趣的計劃在心中醞釀開來。
若不回贈寧檀一份大禮,怎對得起他為虞靈犀費心費力布下的這場局?
他伸手拎起那隻獅子貓的後頸,單手攀著圍牆幾個騰躍,翻身上了淨室的屋檐。
他落腳很輕,沒有驚擾室中那位等得口舌生燥的太子殿下,將瑟縮的獅子貓擱在了淨室屋脊的醒目之處。
布好了誘餌,就等著好戲開場了。
雖然他很想留下來看這場好戲,但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小姐等不到人去救她,會哭的吧?
真可憐呢。
少年心不在焉地想著,卻不自覺加快了步伐,循著趙府馬車消失的方向而去。
……
馬車顛簸搖晃,使得虞靈犀在混沌的昏睡中找回了一絲神智。
牙齒咬破舌尖,她嘗到了鮮血的鐵鏽味。
劇痛使她神智又清明了一分,可四肢仍是爛泥似的使不上勁兒,別說挪動,便是抬一根手指都費勁。
冷靜,越是此時越不能慌。
她咬唇,先將注意力集中在指尖,直至指尖艱難動了動,繼而就是手掌、手腕……
一邊放慢呼吸,閉目仔細記住馬車外的每一處吆喝、每一種氣味。
一邊搜尋記憶,京城的輿圖在她腦中漸漸顯現。
不到一盞茶,熱鬧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別樣的幽靜,耳邊隻聽得見車轱轆軋過青石磚的聲響。
待手臂和脖子能勉強轉動了,虞靈犀便吃力地將發髻往車壁上蹭了蹭。
蹭了半日,直至發髻散亂,方有一支素銀簪從發間墜落。
其他的釵飾都不見了,不過不礙事,一支銀簪也夠用。
將尖銳的銀簪握在手心,已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汗湿了裡衣。
馬車停了,虞靈犀立刻將簪子藏入袖中,裝作昏睡未醒的樣子。
馬車外來了兩三個人,其中有個腳步一輕一重,像是個跛子。
虞靈犀頓時心一涼。
若對她下手的隻有一個人,她尚且能拼一把。但來的是三個人,而她方才取簪子已經耗費了太多力氣,手臂依舊酸軟,此時反抗根本沒有勝算。
不能衝動。
阿爹說了,越是危機關頭越要沉得住氣,尋找破綻,一招制敵。
虞靈犀屏息伺機,袖中的簪子幾乎刺破掌心。
……
倉房前,趙須和兩名衣著暴露的女冠相對而立。
“為了以防她逃跑,待我和這女人進了倉房後,你便將倉房門鎖上。”
趙須將一個錢袋拋給女冠,道:“夜裡自會有人來捉奸,到時你再打開倉房,務必讓所有在場之人都清楚瞧見裡頭的畫面。別的,你什麼也不用管。”
趙須將虞靈犀丟在了倉房唯一的木榻上。
他陷在陰暗中,冷冷地盯著榻上少女芙蓉般細嫩精致的臉龐。
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的確有一張美極的臉。可那又怎樣?
在他心裡,義妹才是天上的皎皎明月,是他快死時將他從閻王殿拉出來的光,虞靈犀連趙玉茗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
可他的身份,注定他無法擁有玉茗。
既如此,不如讓這個女人在死前當一次玉茗的替代品。
誰叫她縱容手下的家僕將他拽下馬,成了個終身跛腳的瘸子;誰叫她處處打壓玉茗,連玉茗最心愛的東西也要奪取……
趙須扭曲了面容,點燃案幾上的香爐,深吸了一口甜膩的香味,朝虞靈犀的臉伸出手去。
他要毀了這一切。
仇恨讓趙須忽略了少女漸漸繃緊的身形,以及她袖中露出一點寒光。
手指還未碰到虞靈犀的臉,忽見門外掠過一條人影。
趙須警覺縮回手,站起來聽了片刻動靜,方按著腰間的佩劍,朝倉房外走去。
一個內侍打扮的赭衣少年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屈起一條腿踩著桌沿,手裡把玩著一柄寒光閃閃的短刃。
趙須立即認出了這個少年。
那時春搜,這人僅憑一手之力將他拽下馬,摔落溝渠,讓他成了個沒用的瘸子。
恨意在眼中燃燒,他陰聲道:“是你。你來做什麼?”
少年勾著笑,可笑意不曾到達眼底:“來取一樣東西。”
他明明在笑,趙須卻驀地背脊生寒。
“什麼東西?”
“你的狗命。”
凌寒的疾風乍起,院中藕池蕩開一層漣漪,而後漸漸歸於平靜。
一片殷紅從池底升起,緩緩暈散於水波之中,然後消失得幹幹淨淨。
寧殷打開了倉房的門,擦幹淨手指,朝榻邊走去。
見到榻上雙頰緋紅、昏睡不醒的虞靈犀,他目光忽的一沉,開始後悔方才讓趙須死得太便宜了。
應該拔了他的舌頭,再活著一寸寸碾碎他的骨頭。
案幾上燃著甜膩的香,一聞便知是不正經的東西。
他走到虞靈犀榻前,剛伸手掐滅了線香,便見一抹寒光朝自己狠狠刺來。
寧殷下意識抬手格擋,攥住了那支全力刺來的銀簪。
嘖,好兇狠。
若非自己反應迅速,抑或來的是趙須,方才這一下大概就扎穿他的脖子了。
那奮力一擊已經耗盡了力氣。
虞靈犀喘息著,水光潋滟的眸子在見到寧殷的臉時,有一瞬的茫然。
她怔怔不語,握著簪子的手還在微微顫抖,隻一眨不眨地盯著寧殷。
盯得不可一世的小瘋子垂下了眼睫,問道:“小姐如此神情,是在失望嗎?”
隨即,他勾起一個莫名的嗤笑,自顧自頷首道:“來得不是青霄,也不是什麼小郡王,而是我這個窮兇極惡的壞人,的確該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