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轉眼就到了典禮的第一天。
聖城萬人空巷,盛況空前,演武場內外,挨山塞海,熙熙攘攘。
瑤英在緣覺的帶領下走進高臺上的一座毡帳裡。
帳中鋪設波斯絨毯,貴婦們坐於案前,一眼望去,珠光寶氣,滿室金光閃爍。
瑤英今天沒有特意打扮,仍然是平常裝束,錦袍長靴,梳了個男式發髻,頭上毫無裝飾,隻戴了一根蓮花玉簪,面上仍舊罩了層面紗。
緣覺端詳她好幾眼,心裡暗暗嘀咕:文昭公主今天怎麼不像在高昌時那樣濃妝豔抹呢?雖然公主這麼打扮也漂亮,可是其他公主個個滿頭珠翠,爭奇鬥豔,文昭公主卻連一朵花都沒戴,是不是太寒酸了?
公主的商隊來往於商道,綢緞鋪每個月換一個新鮮花樣,各國貴婦趨之若鹜,應當不缺金銀珠寶。
莫非公主這是反其道為之,故意以男裝示人,好顯得與眾不同?
瑤英不知道緣覺正在心裡品評她的著裝,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臺上的貴婦和公主們錦羅裹身,珍珠掛飾一層累一層,瑤英一身瀟灑的窄袖袍,剛一出現,立刻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曼達公主和其他國公主紛紛朝她看過來。
幾位小國公主低語:“她就是漢地來的文昭公主……”
“佛子說的摩登伽女就是她。”
“就是她嗎?”一位公主以挑剔的眼光審視瑤英,輕哼一聲,“不過如此。”
“她連面紗都不敢摘下,一定是自知容貌不如曼達公主,所以不敢露出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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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胡商說起過,漢地女子會一種魅惑男人的手段,文昭公主一定就是靠那種手段才博取到佛子的歡心。”
“對,漢女會妖法!”
眾人嘲諷的話飄進緣覺的耳朵裡,他環顧一圈,皺了皺眉頭,抬腳出去了。
瑤英知道今天各國公主也出席典禮,剛踏進毡帳就朝她們看去。
她聽不懂公主們的低語,但一看她們的神色就知道她們在議論自己,微微一笑,眉眼舒展,眸光明銳。
因為她這一笑,整個毡帳霎時亮堂了幾分。
眾公主想起瑤英當街抽打北戎公主的傳聞,見她氣勢沉著,疑心她想動手,嚇了一跳,眼神躲閃,不敢看她。
瑤英掃視一圈,看得那些心裡發虛的小國公主面紅耳赤,感覺一道視線久久凝定在自己身上,大大方方地回望過去。
曼達公主斜倚憑幾,和瑤英對視,她今天沒戴面紗,灰綠色的眼眸凝望瑤英片刻,收回了視線。
瑤英筆直端坐,繼續含笑打量其他公主。
小國公主們頭皮發麻,不吱聲了。
……
緣覺快步跑進高臺正殿,曇摩羅伽已經到了,正和一身戎裝的莫毗多說話。
等莫毗多退下,緣覺走上前,小聲道:“王,小的覺得該給文昭公主換一下席位。”
曇摩羅伽抬眼看他。
緣覺道:“那些公主和王庭貴婦都在議論文昭公主,有些話不堪入耳。”
他怕文昭公主一言不合,和收拾北戎公主一樣,讓她的親兵直接動手打人。
曇摩羅伽看向貴婦們的毡帳,道:“請公主過來。”
緣覺一呆。
……
片刻後,緣覺來到毡帳,示意瑤英隨他離開。
瑤英一臉不解,起身跟上他,從長階步入高臺上的正殿,周圍近衛把守森嚴,雪白旗幟飄揚,風聲獵獵,莊重肅靜。
第118章 優曇婆羅花(修)
戍守的近衛掀開帳幔。
帳中悄無人聲,隻有幾個近衛守在角落裡。
瑤英在緣覺的示意下步入高臺,目光落到寶榻之上端坐的曇摩羅伽身上,微微一怔。
曇摩羅伽身著一件緋紅袈裟,手執寶器,頭上戴了一頂黃金葉子王冠,冠上鑲嵌青金石、琥珀、瑪瑙,璀璨奪目,優雅華貴。
瑤英頭一次看他戴王庭君主的王冠,心裡湧起古怪的感覺,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曇摩羅伽叫來般若。
般若看到瑤英,瞪大了眼睛,領著她走到寶榻旁帳幔後的角落裡。
瑤英一邊答應著,一邊頻頻回頭看曇摩羅伽,他正好抬眸看她,一身寶光,雍容莊嚴。
視線對上,瑤英莫名有種心虛的感覺,趕緊縮回帳幔裡。
“這是誰的位子?”
她問般若。
般若臉上神情復雜,道:“從前是小公主、小王子們的位子。公主坐在這裡,典禮結束之前,千萬別起來走動,被人看到了不好。”
這是把瑤英當成好動的小孩子囑咐。
瑤英失笑,盤腿坐定。
……
帳幔輕輕搖晃,看不到她探頭探腦偷看的模樣了。
曇摩羅伽看著瑤英的方向,少頃,收回視線,手指輕拂寶器。
一聲錚響,殿前近衛依次舉起旗幟,從高臺、長階一直延伸到臺下,匯成幾條巨龍,場中頓時安靜下來。
演武場中鍾鼓齊鳴,不同服色的五軍騎士身騎駿馬,組成戰陣,在一身威武鎧甲的畢娑和莫毗多的帶領下奔馳入場,聲勢浩壯。
整個大地似乎都在震顫。
瑤英坐在帳幔後,居高臨下,可以看到其他毡帳的各國使團,眾人都目不轉睛地望著臺下的五軍騎士。
五軍騎士秩序井然,軍容嚴整,一番騎射、衝鋒、掠陣、攻城表演後,各國使團神色凝重,幾個小部落使者悄悄擦汗。
等畢娑和莫毗多領著騎士們退下,眾人悄悄松口氣。
鼓聲停了下來,龜茲樂師奏起歡快的樂曲,盛裝鮮衣的王公貴族、各國使團、庶民百姓排成隊列,挨個向正殿進獻壽禮,珍物寶玩,金銀珠玉,堆滿金盤。
當輪到毗羅摩羅國獻禮時,場中的嘈雜人聲陡然靜了下來,無數道目光落到了被一群盛裝舞女圍在當中的曼達公主身上。
舞女們開始起舞,做出各種向神祈禱的姿勢,曼達公主越眾而出,緩步上前,身姿曼妙,風韻天然。
她額前點了紅點,頭戴紗巾,身上穿一件繡滿珍珠寶石蓮花紋的緊身長裙,裙擺繁復華麗,外面罩一件透明薄紗,勾勒出玲瓏線條,腰間束帶鑲滿寶石,腕上和赤著的腳踝戴了幾十隻金镯,和著樂曲,雙手如花瓣扭動,雙腿彎曲,徐徐朝曇摩羅伽下拜。
還未舞動,已是風情萬種。
一瞬間,撲面的風都變得柔媚。
在場諸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一片岑寂中,瑤英聽到般若磨牙的聲音。
“毗羅摩羅國人真不要臉!”他氣呼呼地道。
毗羅摩羅國人視舞蹈為和神靈交流的方式,每當祭禮、慶典,都有向神獻舞的環節,舞蹈更像一種宗教儀式,毗羅摩羅人以獻舞的方式表達祝福,王庭禮官無法拒絕。
聽說曼達公主自幼在寺廟學舞,她的舞蹈古典優美,又充滿誘惑,能勾起男人的欲望,她打著敬神的名義獻舞,沒安好心!
般若看著曼達公主,臉都青了。
瑤英忍著沒笑,免得火上澆油。
臺下,曼達公主已經隨著樂曲翩翩起舞,腰肢扭動,手姿千變萬化,腕上、腳上的金釧隨著韻律叮鈴作響,翾風回雪,鸞回鳳翥,珠纓炫轉星宿搖,花蔓鬥藪龍蛇動。
優雅動人,極盡嫵媚。
眾人看得神魂顛倒,幾個男人呆呆地站了起來,伸長脖子,隻恨不能湊近了細看。
瑤英幼時身體孱弱,神醫建議她學舞強健身體,她跟著胡女學過健舞和軟舞,也看得入迷。
一曲罷,樂聲突然變得緩慢,曼達公主眼波流轉,緩緩取下面紗,玲瓏玉足在波斯紅毯上踏過,一步一步挪向正殿。
帳幔後,瑤英不禁贊嘆:難怪都說曼達公主的舞藝精湛,她的舞姿靈巧而又典雅,剛柔並濟,充滿活力,又有種難以言說的高貴雍容的宗教意味,聖潔和魅惑集於一身,幾乎能奪人心魄。
曼達公主已經挪到了正殿。
曇摩羅伽從不觀看歌舞,毗羅摩羅國隻能借著敬神的由頭讓她獻舞,她知道機會難得,使出渾身解數,舞姿時而輕盈,時而明快,薄紗下的身軀若隱若現,濃豔華麗。
曼達公主舞到了曇摩羅伽的寶榻前,舞姿越來越婀娜,俯身時,雙腿微微岔開,薄紗褪下,肌膚泛著蜜色光澤,誘惑意味呼之欲出,毡帳裡隱隱流淌著靡豔的情欲。
般若的臉開始慢慢發紫。
瑤英湊到帳幔前,目光緊緊追隨著像一朵盛開的花朵般豔麗奪目的曼達公主,正看得如痴如醉,感覺到一道清冷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不禁一個激靈,朝曇摩羅伽看去。
他看著她,面無表情。
瑤英心底再次湧起心虛的感覺,訕訕地縮了回去,合上帳幔。
對他來說,現在的處境肯定很尷尬,她不該這麼興致勃勃地看熱鬧。
帳幔外的樂聲還在繼續,曼達公主水汪汪的灰綠色眸子看向曇摩羅伽,察覺到他根本沒看自己,心裡一沉。
這個僧人當真能斷絕情欲?
她舞姿高超,一面急速旋轉,一面留神觀察曇摩羅伽,發現他偶爾會朝寶榻旁的帳幔投去一瞥,腰肢輕扭,朝幛幔靠近。
曇摩羅伽眉頭輕擰。
曼達公主眼珠轉了一轉,身體前傾,纖長手指拂開了帳幔。
帳幔後,瑤英反應飛快,把般若推了出去。
曼達公主看到他那張怒氣衝衝、五官扭曲的臉,怔了怔,疑惑地挪開腳步。
般若氣得跳腳,攏好帳幔,湊到曇摩羅伽身邊:“王,我去讓樂師停下演奏!”
曇摩羅伽淡淡地道:“既是他國獻禮,讓他們奏完。”
般若咬牙應是。
一曲終了。
曼達公主俯身行禮,嫵媚婀娜。
曇摩羅伽看著她。
臺上臺下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