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罕可汗額前青筋暴跳:“蠢——”
他一句怒罵還沒說出口,嗖的一聲利響,無邊的靜夜裡,一支羽箭遽然竄出,飛撲而至,迅若流星,穿透了他身上閃閃發亮的胸甲。
瓦罕可汗魁梧的身軀晃了晃,整個人往後仰倒。
砰的一聲沉悶濁響,被北戎人視為頭狼的老可汗栽倒在雪地裡。
巨變突生,所有人目瞪口呆。
營盤安靜了一剎那,風聲呼呼,馬嘶陣陣。
前一刻還怒火滔天的大王子魂飛魄散,渾身哆嗦,臉色慘白。
此時,混在士兵中放出冷箭的李仲虔飛快藏起短弓,一面驅馬搶上前,一面和埋伏的親兵齊聲高喊:“海都阿陵刺殺可汗,意圖叛亂!”
“海都阿陵叛亂了!”
茫然無措的大王子聽到這一句,神魂歸位,下意識跟著怒吼:“海都阿陵叛亂,刺殺可汗,你們速去捉拿海都阿陵!”
他一邊顫聲嘶吼,撇清自己的罪名,一邊朝瓦罕可汗馳去。
混亂中,李仲虔追上他,暗暗抽出短刀,策馬衝上前,眼看就要接近倒地的瓦罕可汗,可汗身邊的近衛回過神來,七手八腳抬起老可汗,護著他離開。
其他忠誠的近衛也都紛紛反應過來,擺出陣型,長刀如林,守勢嚴密,插翅難進。
李仲虔瞳孔一縮。
可惜了,假如能趁亂殺了瓦罕可汗,北戎肯定四分五裂。
他勒馬停下,看一眼滿臉焦急的大王子,正想抽刀殺了他,大王子的護衛已經拍馬追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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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仲虔果斷地撥馬轉身,和李玄貞、其他親兵匯合,跟上大王子的心腹,繼續搜尋海都阿陵。
廝殺聲、慘叫聲匯成一片。
突然,暗夜裡傳來一陣隆隆巨響,山呼海嘯,奔湧而至,大地在震顫。
眾人聞聲望去,隻見南邊黑魆魆的夜色中似有暗影浮動,那暗影越來越長,越來越高,越來越近,如翻湧的潮水,一浪蓋過一浪。
隨黑色洪流靠近的,是閃爍的粼粼刀光。
緊接著,讓人頭皮發麻的弓弦聲齊齊響起,萬箭齊發,織出一張鋼鐵打造的天羅地網,朝混戰中的眾人罩了下來。
慘叫聲四起。
鐵箭可以直接扎穿厚木板,根本無處可躲,兵卒們剛才看到老可汗落馬,早已意志崩潰,隻能抱著腦袋閃躲,嚎叫聲此起彼伏。
大王子和老可汗的護衛肝膽俱裂,同時示警:“敵襲!有敵襲!”
那和潮水一樣漲落的黑影是一支埋伏的騎兵!騎兵殺過來了!
這支鐵騎軍由北戎貴族掌軍,他們趁大王子和瓦罕可汗對峙的時候悄悄包圍牙庭,悄無聲息地靠近,一定是反了!
親兵落荒而逃。
大王子神喪膽落。
難怪伊州局勢詭異。
難怪他能一路暢通無阻地衝進牙庭。
難怪王公貴族都暗暗支持他的行動。
他隻是個誘餌,貴族叛亂了!
大王子呆呆地坐在馬背上,失魂落魄。
騎兵衝了過來,刀光閃閃。
“父汗!”大王子醒過神,攥緊彎刀,雙眼發紅,帶著親兵殺到瓦罕可汗身邊,“你們護著我父汗離開,我來斷後!”
重重包圍下,忠於可汗的親兵迅速集結,將老可汗圍在最當中,這時候也來不及質問大王子了,所有人拔刀砍殺,且戰且退。
李仲虔和李玄貞也在其中。
兩人看一眼黑壓壓的騎兵戰陣,心頭沉重:北戎局勢越混亂,對他們越有利,但是現在事情的發展他們也始料未及,很可能脫不了身。
騎兵下手殘忍,親兵一個接一個倒下。
大王子悔不當初,砍殺得格外英勇。
兄弟倆一面殺敵,一面暗暗思索脫身之法,滿身浴血。
就在大王子徹底陷入絕望之際,西邊上崗忽然響起鼓聲。
“保護大汗!”
隨著一聲帶了磅礴內力的吼聲在戰場上空蕩開,驟雨似的馬蹄踏響傳來,山崗上,又一支身披黑色甲衣的騎兵俯衝而下,勢如雷霆。
為首的將領高大健壯,薄甲勾勒出流暢結實的肌肉線條,火光照耀,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眸在暗夜中潋滟著金色光芒,周身一股凜冽的殺伐之氣。
“兒郎們,隨我保護大汗!”
他怒吼長嘯,帶領騎兵衝鋒。
這支恍如從天而降的神兵衝入混亂的戰陣,艱難地衝殺,在重騎兵的重圍下撕開一道小小的缺口。
大王子愣了許久,深深地看一眼海都阿陵,帶著瓦罕可汗從缺口逃了出去。
李玄貞認出海都阿陵,渾身血液沸騰,想策馬上前,一伙鐵騎兵殺了過來,他舉刀格擋,和雙眼赤紅、同樣想要衝上前而不得的李仲虔一起後退。
兩支騎兵絞殺,血流成河。
親兵勸李玄貞和李仲虔:“公子,大王子肯定已經察覺出我們是奸細了,快撤吧,再不撤就沒機會了!”
李仲虔咬咬牙,撥馬轉身。
他們已經讓北戎亂成了一鍋粥,必須趁機逃出北戎,盡快找到李瑤英。
她的安危至關重要,海都阿陵可以將來再殺,他不能因小失大。
李玄貞拍馬跟上李仲虔,帶著親兵撤出牙庭。
在他們身後,星光燦爛,廝殺還在繼續。
……
海都阿陵帶領騎兵掩護瓦罕可汗撤退。
心腹撥馬衝到他身邊,小聲道:“王子,不如我們趁亂反了吧!大汗身受重傷,萬一有個好歹,大王子他們不會放過你!”
他們刺殺諸位王子的計策失敗以後,從高昌返回伊州,此時瓦罕可汗已經控制住所有忠於海都阿陵的部下。
海都阿陵和斷事官偷偷見了一面,知道自己陷入絕境,無處可逃,深思熟慮後,決定铤而走險,前去牙帳,認下所有罪責。
他賭對了,瓦罕可汗沒有殺他。
王子們勃然大怒,大王子帶兵殺到牙庭,興師問罪,其他幾位王子也在趕來牙庭的路上。
海都阿陵接到消息,擔心瓦罕可汗扛不住壓力,反悔要殺他,避去了城外,正在觀望情況,貴族發動叛亂,他權衡了一番,帶著隊伍趕過來,護送瓦罕可汗離開。
心腹心急如焚:“王子,幾位王子對您恨之入骨,您為什麼不趁機反了呢?”
海都阿陵一刀捅穿一個鐵騎,隨手抹去濺在臉上的黏稠鮮血,搖搖頭。
“你以為我反了就能保住性命?我的領地部屬都在大汗手裡,他死了,我一無所有,那些貴族沒有一個瞧得起我。大汗活著,我今天戴罪立功,以後還能重新獲取他的信任。”
星光下彌漫著一股濃厚的血腥氣。
海都阿陵舉起長刀。
從前年開始,他諸事不順,和其他王子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深,這一次更是栽了個大跟頭,這麼多年來的心血付諸東流,以後不得不從頭開始。
他不能就這麼認輸,他還年輕,精力充沛,身強體壯,隻要假以時日,他還可以卷土重來。
他將領兵徵伐最肥沃的土地,從王庭奪回最美的女人。
在那之前,他必須保住性命。
海都阿陵大吼一聲,繼續砍殺。
……
當夜,北戎天翻地覆。
貴族發動叛亂,海都阿陵護送瓦罕可汗和大王子撤出伊州。
混亂中,瓦罕可汗下令移帳斡魯朵,召集各地部落騎兵前往斡魯朵勤王,同時傳令各處封鎖消息,尤其要注意王庭的動靜,命邊境守軍日夜巡查,射殺所有朝王庭方向飛去的信鷹。
李玄貞、李仲虔趁亂離開,連夜狂奔數十裡,發現身後有支追兵緊緊追了過來。
重傷的瓦罕可汗在撤向斡魯朵的路上質問大王子,懷疑他軍中出了奸細,很快派出了幾支追兵。
李玄貞一行人躲避追殺,感慨道:“瓦罕可汗不愧是北戎大汗……不可小覷。”
雖然瓦罕可汗因為兒子之間的矛盾大意失荊州,險些死在李仲虔的暗箭下,還被叛亂的貴族抄了牙庭,但他終究是北戎大汗,清醒過來以後,迅速控制住局勢,逃往斡魯朵,封鎖邊境,威懾蠢蠢欲動的部落,雷厲風行,讓人心驚膽寒。
他壯年時的風採,可見一斑。
李玄貞嘆道:“我還是大意了。”
他以為瓦罕可汗重傷之後,諸位王子會立刻陷入內鬥,北戎將四分五裂,他們就能趁亂離開北戎。
沒想到瓦罕可汗撐了過來,雖然各地先後爆發叛亂,但是可汗顯然成竹在胸,可以穩住局面。
他們仍然被困在北戎。
親兵道:“瓦罕可汗和王庭佛子對峙多年,一直攻不下王庭,人心渙散,貴族抱怨了很多年,都說他們的大汗不中用了,現在看來,可汗寶刀未老。”
李玄貞看一眼李仲虔,沉默不語。
瓦罕可汗這麼難對付,那個被瓦罕可汗視為克星的王庭佛子又是怎樣的人?
他不想和李仲虔討論這件事。
……
回憶到這裡,李玄貞長長地嘆口氣。
他們終究不熟悉地形,雖然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伊州,卻在茫茫雪原上迷失了方向,被追兵追上,幾場廝殺過後,幾人新傷帶舊傷,險些死在北戎人箭下。
海都阿陵的部下想要抓住他們,所以會留活口。
瓦罕可汗不知道他們的身份,把他們當成細作,要求追兵格殺勿論,追兵下手毫不留情,這一次每根箭矢都塗了毒汁。
親兵接連死去,李仲虔被毒箭所傷,引發舊傷,意識紊亂。
李玄貞正如他自己說的那樣,命大,幾次死裡逃生。
他來不及慶幸,因為他很快發現自己面臨一個尷尬的處境:逃亡之時,他們要躲避追兵,不得不遠離大道,無法辨認方向,居然離王庭越來越遠,離斡魯朵越來越近。
在一次被追兵圍剿、走投無路之時,李玄貞果斷地拖著李仲虔混進北戎牙庭。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