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魯部人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情景,一個個目瞪口呆,凝望著那一顆顆墜落的流星。
岑寂的天穹仿佛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撕裂成兩半,一道接一道帶著亮銀色尾巴的亮點呼嘯著撲了下來。
緊接著,火光四起。
一座座帳篷忽然自己燃燒了起來,明黃的火焰一簇簇騰向高空。
追捕瑤英的勇士一臉驚惶地停了下來。
呆滯的人群裡響起悽厲的叫聲:“神罰!神罰!這是可汗的在天之靈降下的神罰!”
葉魯部人魂飛魄散,起身想要逃跑,卻雙腳發軟,無法動彈。
“神狼護佑!祆神在上!”
“我不是伏曼的人!”
他們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渾身發抖,跪地求饒。
整個營地都亂了起來。
在帳篷裡喝酒的大王子終於意識到不對勁,衝出了帳篷,看到天空中閃爍的亮點,睜大了眼睛,眼底掠過一絲恐懼之色。
“神罰!大王子,這是神罰啊!”
“可汗顯靈了!”
大王子面色猙獰,掩下懼色,拔刀砍了幾個轉身逃跑的隨從,怒道:“都別怕,這是妖術!”
他提著染血的刀衝到廣場上,一邊走,一邊砍殺回頭逃跑的隨從,眼中透著嗜血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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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人愈發驚恐,不敢再跟隨在他身邊,四散而逃。
而在營地東邊的河畔,瑤英飛快爬上烏孫馬,狠狠夾一下馬腹,在謝青和其他親兵的護送下,朝著中原的方向疾馳而去。
身後,營地裡的大火仍在熊熊燃燒。
第35章 為什麼要跑
瑤英一行人縱馬狂奔了一夜。
身後隻有茫無涯際的雪原,大王子的追兵沒有追上來。
第二天早上,他們在一處隱蔽的山道旁停下休息。
謝青清點人馬,向瑤英稟報:“沒有落下一個人。”
瑤英點點頭,取出幾封事先寫好的信,分別交給幾個親兵:“之前我已經讓人送信去涼州,不過那些信未必能安全送到,送到了也未必有人當回事。你們帶著我的信,分頭速去蕭關、函谷關、潼關,還有涼州,找到戍守的將士,告訴他們務必提高警戒,做好迎戰的準備。”
又取出兩封信交給另外兩個親兵,“你們直接去金城,馬不停蹄,星夜奔馳,去金城都督府找一個叫杜思南的文人,告訴他,他想飛黃騰達,立功的機會到了。南楚若能退兵,他就能名揚天下!”
親兵們面面相覷,道:“假如他們不信呢?”
公主隻是一介女流,而且還是一個遠嫁和親的公主,她突然送去信件,哪個守將會當真?
瑤英催促親兵啟程:“不管他們信不信,你們的信送到了,他們總會警惕些,不要耽擱,馬上走!”
親兵們還是遲疑著不想走:“公主,我們的職責是保護您的安危,其他的事不和我們相幹,現在您還沒有脫險,我們不能丟下您不管!”
他們是李仲虔為李瑤英精挑細選的護衛,隻效忠於李仲虔和七公主,哪怕天要塌下來了,他們都要守護在七公主身邊。
瑤英抬手拂了拂鬢邊散亂的發絲,馬上跑了一夜,她披頭散發,形容狼狽,一雙眼睛卻清明而冷靜:“大敵當前,國將不存,孰輕孰重,你們真的分不清?沒時間耽擱了!走!”
親兵們交換了一個眼神,低下頭,不肯動身。
瑤英頭暈目眩,踉跄了兩下,站穩身子:“如今形勢緊急,諸君此去,未必能平安到達,我這是把大魏的將來、數萬萬百姓的生死都託付給你們了。”
她朝親兵們一揖到底。
“不論生死,你們都是大魏最忠誠的戰士!若能活著回到長安,我當為你們祝酒!”
風雪中,她嬌弱的身軀輕輕顫抖,看去是如此的楚楚可憐。
又是那麼堅定。
親兵們咬了咬牙,目中含淚,朝她一抱拳,帶上信,爬上馬背,絕塵而去。
瑤英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一夜的疲倦浮了上來,手腳微微發顫,忽然哇的一聲,唇邊溢出血絲。
“公主!”
謝青立馬抱起她。
瑤英躺在他懷裡,渾身都在發抖,接連嘔了幾口血沫。
親兵遞來水囊,謝青喂瑤英喝了幾口水,手忙腳亂地用袖子擦去她唇邊血絲,又怕傷著她,抽出裡衣袖子,輕輕擦拭她下巴。
瑤英緩了一會兒,掙扎著站起身,靠在馬背上,喘了幾口氣:“不能耽擱……一刻都不能耽擱……”
別木帖比她先一天出發,她怕來不及。
瑤英目光看向另外幾個親兵。
“你們……跟上去……每個方向都得有人去報信……誰最先平安抵達,立刻去各個關口報信!”
親兵們含淚應是,抱她上了馬背,撥馬轉身,朝著不同的方向疾馳而去。
馬蹄噠噠,積雪混著泥土漫天飛揚。
最後瑤英身邊隻剩下了十多個護衛,謝青拔出長刀,板著臉道:“不能再派人出去了!公主,您身邊隻剩下我們了!葉魯部的追兵隨時可能追上來!”
瑤英伏在馬背上,慘然一笑:“阿青……不管我身邊還剩下多少個護衛……都是一樣的……”
葉魯部的人追不上來,在別木帖慫恿大王子誅殺葉魯可汗、忠於老可汗的勇士和他的兄弟們時,葉魯部已經覆滅了。
不,應該說在別木帖成為葉魯可汗義子的那一刻,葉魯部落就成了別木帖的盤中餐。
之前她以為葉魯部真正一夜覆滅的原因是大王子的貪婪。
現在她才明白,不止葉魯部,整個河隴的部族都將一夜滅亡。
誰都逃不了。
“我逃不了。”瑤英閉了閉眼睛,“他已經將我視作他的獵物,我逃不了。”
鷹的兒子,狼的子孫,短短幾年間像狂風一樣席卷整個草原的金帳北戎,獨霸西北一百多年,先後滅王庭、中原,勢力從東方延伸到西方拂林,遠至黑海,讓東方和西方無數國度為之戰慄的男人,擁有一雙淺金色的眼瞳。
別木帖就是海都阿陵。
那個在西域的曇摩羅伽和中原的李玄貞死後終於沒了敵手的北戎首領,一個以殺人為樂、率領他的鐵騎將太平不到三代的中原再度拖進戰火,無情摧殘中原百姓的暴君。
瑤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可她還是要搏命出逃。
不僅如此,她還不自量力,螳臂當車,試圖以她渺小孱弱的力量去阻止海都阿陵的計劃。
她不會領兵打仗,不懂行軍布陣,她隻是一個弱小的女子,身邊隻有幾十個親兵,她無法阻止海都阿陵。
那就讓能夠阻止他的人去阻止!
中原是她的故土,她的家鄉,那裡有她的母親,她的兄長,有無數個和她一樣渴望太平的普通老百姓,有曾經在她身臨險境時伸手拉她一把的陌生人。
願時和歲豐,河清海晏。
願江山如畫,太平安樂。
中原的太平是數萬英烈換來的,是一個個像謝無量那樣胸懷天下的義士換來的,不該這麼快就被踐踏,被摧毀。
她還要回去,要和阿兄團聚。
瑤英喘勻了氣,繼續指揮親兵:“你們也去金城……海都阿陵肯定封鎖了東西要道……你們路上要注意隱藏蹤跡……快馬加鞭……不能耽擱……”
親兵們對望一眼,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瑤英眼皮越來越沉,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摔下馬背。
謝青搶上前,蹬鞍上馬,抱住瑤英。
瑤英昏昏沉沉,扯了扯他的衣袖:“去涼州……告訴……告訴李玄貞……海都阿陵來了……”
謝青低低地嗯一聲,“公主,您已經派出很多人了,總有人能找到太子。”
從那個化名別木帖的男人離開部落的一刻起,公主就開始想方設法送出消息,所有能想到的辦法她都用過了。
現在,她該考慮考慮她自己的處境。
瑤英氣息微弱,暈了過去。
這半個月她幾乎沒合過眼,昨晚又一夜奔馳,她受不了這樣的辛苦。
謝青低頭,展開披風,輕手輕腳地裹住瑤英。
他看一眼剩下的親兵:“除了葉魯部人,我們的身後還不知道有多少北戎兵,東邊也可能被封鎖了……退無可退,前路艱險,我們將要面對的不是一個部落,一群勇士,而是數萬人的軍隊,橫掃草原的騎兵,你們可以自尋去路。”
親兵們握緊雙拳,怒道:“你當就你謝青一個人有忠肝義膽嗎!我們不會拋下公主!大不了一死!”
“對!我們當初都發過誓,保護公主,萬死不辭,要走你走!”
“很好。”謝青點點頭,將昏睡的瑤英掩進衣袍裡,免得她被寒風吹到,“我們送公主回中原。”
不管有面對多少敵軍,要經過多少磨難。
他要送公主回家。
長風呼號,親兵們默默爬上馬背,跟在謝青身後。
雪原一望無際,狂風怒吼。
他們護送著沉睡的七公主,踏上東歸之路。
第36章 攻打
涼州。
一座巍峨的關隘雄踞在通往主城的大河東側,綿延近兩裡、高達幾丈的城牆威嚴聳立,扼守著通向中原的要道。
正是薄暮時分,城中炊煙嫋嫋,高塔上的守關將士打著哈欠輪換交班,忽然瞥見西邊平原上塵土飛揚,十幾騎快馬披著溶溶暮色飛奔而至,立刻撲到瞭望臺前,吹響號角。
嗚嗚的號角聲中,外城城門開啟,前不久抵達涼州的都尉秦非迎上前,看到馬背上奄奄一息的李玄貞,大吼:“怎麼回事?”
太子的親兵滾下馬背:“我們在回城路上遇到伏擊了!”
秦非心急如焚,背起臉色蒼白的李玄貞,大步衝進堂中:“伏擊你們的人是誰?”
親兵搖頭:“看不出他們的路數,可能是何氏的殘兵。”
涼州的殘餘勢力還未被剿滅,雖然葉魯可汗手刃了何氏首領,何氏族人仍然暗中潛伏,以待時機。
軍醫很快趕到,李玄貞後背中了幾箭,又連夜馬上疾馳,傷口慘不忍睹,不過好在天氣冷,還沒有潰爛,而且箭上的毒液是很常見的毒,不難救治。
秦非頓足道:“好端端的,殿下去葉魯部幹什麼?”
太子平時嚴謹,發起瘋來卻是不管不顧,比如隻帶幾個親兵和葉魯可汗一起前去葉魯部。
親兵抹了把汗,答道:“葉魯可汗的義子別木帖盛情邀請,說請殿下去葉魯部觀禮,還說要和殿下一醉方休,殿下推卻不過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