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他們一起坐船回到魏郡,看到等在岸邊的李仲虔和唐家人,意識到彼此的身份時,瑤英沒有立刻躲開李玄貞。
她總覺得,一個人既然能夠不顧自身安危去救陌生人,應當也能理得清仇恨。
李玄貞的反應比瑤英要大多了,他立在船頭,看一眼岸邊的李仲虔,再看一眼她,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變得僵冷,眸中陰雲籠罩,忽然抓住她,掐住她的脖子。
瑤英差點死在他手裡。
時至今日,她還記得李玄貞粗糙冰冷的手指扼住脖子時的感覺。
謝青面無表情地評價一句:“太子太執拗了。”
瑤英揉揉手腕,笑了笑,“好了,不說這些事了。”
她把心思放回到自己的處境上:“阿青,大王子那晚到底做什麼去了?”
謝青回過神,道:“我打聽過了,大王子那晚搶掠了幾大車的貨物。”
瑤英皺眉。
那天匯合之後,大王子說他打劫了幾個牧民。她留心觀察,發現大王子和隨從都換上了新的馬鞍、馬具,普通牧民怎麼可能用得起那麼貴重的馬鞍?
“我懷疑大王子劫殺了那支王庭商隊。”
謝青目露詫異之色:“葉魯部的人說,無人敢劫掠打著佛子旗幟的商隊。”
瑤英嘴角一扯:“別人不敢,那是因為他們識時務,知進退,大王子不是那樣的人。”
她之前一直很疑惑,強盛的葉魯部落為什麼會悄無聲息地傾覆?
原因很可能就在這裡,大王子貪婪殘暴,惹怒了太多部族,如今他又很可能劫掠了曇摩羅迦的臣民,即使王庭不報復,周邊部族也會以此為借口前來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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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英沉吟半晌,吩咐謝青:“你找個機會看看那幾大車貨物都是什麼。”
謝青應是。
翌日早上,天還沒亮,帳篷外就傳來熱鬧人聲。
塔麗服侍瑤英梳洗,告訴她部落的人正在準備晚上的婚禮,夜裡大帳前會燃起篝火,部落的男男女女都會前來恭賀他們。
瑤英換上婚服,塔麗挽起她的長發,為她編發辮。
她看著銅鏡中自己略顯蒼白的臉,忽視心底的恐懼不安,一遍遍為自己鼓勁。
謝青鑽進帳篷,眼神示意塔麗和阿依出去,走到瑤英身後:“公主,我找到這個。”
瑤英轉身,看到他從懷裡摸出一面被鮮血染紅的旗幟。
髒汙的織物上還能依稀看到精致的金色紋路。
大王子果然還是不服氣,劫掠了那支商隊。
瑤英心計飛轉:“得把這件事告訴葉魯可汗……不能由我開口,葉魯可汗未必會信我,隻會當我是挑撥離間,而且消息泄露出去,大王子必定報復……阿青,你再找些證據,把這事透露給二王子。”
塔麗說過,大王子和二王子素來不和。
謝青應喏,轉身出去。
二王子沒有辜負瑤英的期望,聽到風聲後,立刻向葉魯可汗稟報。
葉魯可汗勃然大怒,派人叫來大王子:“你居然劫殺佛子的商隊,你這是把禍患引至我們葉魯部!”
大王子見事情敗露,並不慌張:“人我已經都殺了,連牲畜也都宰了,誰知道是我下的手?”
長子這般不知天高地厚,葉魯可汗愈發怒不可遏:“祆神在上,佛子的怒火假如降臨葉魯部,你就是整個葉魯部的罪人!”
大王子滿不在乎地道:“佛子遠在西域,總不能大顯神通突然從天而降!再說了,他來了又如何?有本事和我大戰三百回合!”
葉魯可汗氣得面色紫漲,正待拔刀,帳篷外傳來腳步聲。
“可汗,別木帖回來了!”
葉魯可汗立即道:“別木帖快進來。”
別木帖踏進大帳,眉頭微皺:“可汗,大魏太子怎麼突然走了?不是說好要和我鬥酒的嗎?”
葉魯可汗此時焦頭爛額,漫不經心地道:“他和文昭公主不是同母所生,沒什麼情分,和文昭公主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別木帖泛著淡淡金色的眼眸閃爍了兩下,眼底掠過一絲陰狠之色。
葉魯可汗和他說了大王子劫掠商隊的事情:“別木帖,你看該怎麼辦?你是從西域來的,天譴之說是否真的會靈驗?”
別木帖看了看大王子,笑了笑,“大王子雖然魯莽,不過有句話沒說錯,佛子遠在西域,這些年從沒離開過聖城,大王子不過是殺了幾個胡商護衛罷了,佛子不會為此大動幹戈。”
葉魯可汗狠狠地瞪一眼大王子,冷笑:“但願如此。”
婚禮仍舊按計劃舉行。
從中午開始,部落的男男女女開始伴隨著鼓樂踏歌起舞,笑鬧喧騰,等到夜幕降臨,大部分們已經喝得半醉,營地裡燃起一片熊熊的火光,瑤英被攙扶著出了帳篷。
無數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其中幾位年輕王子的目光一個比一個不加掩飾。
瑤英再次注意到那道曾讓她不寒而慄的視線。
她餘光掃過去,一個高大健壯的年輕男子站在葉魯可汗身側,鷹鼻深目,目光如炬,火光映照下一雙淺金色眼瞳。
他此刻含笑看過來的眼神讓瑤英心中的不安更加強烈了。
她定住心神,在塔麗的指引下完成拜禮,剛要起身,對面的葉魯可汗忽然喉嚨裡發出幾聲模糊的輕響,仰面倒了下去。
眾人大驚,別木帖一個箭步衝上前抱住葉魯可汗,笑道:“可汗吃醉了!”
幾位大王子面面相看,搶上前,扶葉魯可汗回帳篷。
大王子轉身前,深深地看了一眼瑤英,嘴角斜挑:“美人,你別急,若我父汗這一病不能一振雄風,我會代他好好疼惜你。今晚,你就在帳篷裡好好休息吧。”
說著,臉色陡然一沉,目露兇光,“公主的那些護衛可不是葉魯勇士的對手,待會兒可別輕舉妄動。”
他抹抹嘴角,大笑著走進帳篷。
瑤英立在擁擠的人群之中,渾身冰涼,環視一周。
葉魯可汗的親兵正好都不在,而幾位王子的親兵已經分頭散去,篝火還在熊熊燃燒,但歡快的氣氛早已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風雨欲來的緊張壓抑。
瑤英回了帳篷,立刻脫下婚服,讓謝青去清點人馬。
“葉魯可汗不像是吃醉的樣子,今晚葉魯部一定會發生變故。”
她以為提醒葉魯酋長可以讓他早做準備,沒想到晚上就出事了,看來大王子早就做好了準備。
難怪大王子這一路上敢那麼張揚地言語調戲她。
在大王子眼裡,她早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謝青很快召集親兵,幾十人嚴陣以待,牢牢護住了瑤英的帳篷。
其他人並未過來探問,部落的幾位族老在二王子、三王子和其他義子的簇擁中去了葉魯可汗的帳篷。
不一會兒,帳篷裡傳出喊殺聲。
埋伏在暗處的騎士拔刀衝進打仗,幾位王子的親兵嘶吼著混戰,寒光閃爍,血肉橫飛。
塔麗和阿依蜷縮在帳篷角落裡瑟瑟發抖。
一個時辰後,大王子滿身是血,提著幾個弟弟的腦袋大踏步走出帳篷:“他們想趁著父汗生病刺殺父汗,已被我父汗的親兵誅殺!”
葉魯部以強者為尊,看到大王子殺了其他王子,除了幾位王子的親兵,其他人都跪了下來,匍匐在大王子腳下。
別木帖從帳篷裡走出來,站在大王子身側,恭敬地請他進去。
大王子扔了腦袋,轉身進帳。
其他人陸續站起身,開始有條不紊地收拾殘局,幾位王子和族老的腦袋被扔進了火堆裡,燒得劈啪作響。
謝青臉色緊繃,守在帳篷前:“公主,我們該怎麼辦?”
葉魯可汗還沒死,不過也沒有清醒,大王子殺了其他王子,現在部落裡的人都聽大王子的號令,瑤英遲早會落到大王子手裡。
瑤英已經來不及去細想大王子什麼時候在葉魯可汗的酒碗裡下了毒,她提防著大王子,卻沒有料到大王子下手如此心狠手辣。
“我們的人太少了……”瑤英閉了閉眼睛,“先靜觀其變。”
第34章 逃跑
是夜,大王子帶著親隨,提刀將另外幾位兄弟的兒子和忠僕全部殺光,女人們則都成了他的侍妾。
嚎哭慘叫聲響徹河畔,地上的積雪飽飲鮮血,紅得豔麗。
到了第三天,營地裡仍然充斥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葉魯可汗昏睡不醒,部落剩下的幾位族老並未出面阻止大王子趕盡殺絕,巡守營盤的護衛全換上了大王子的親隨。
瑤英的帳篷從早到晚被葉魯部最驍勇的騎士重重包圍,謝青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她。
第四天,親兵忽然急匆匆入帳,焦急地道:“公主,葉魯部的人要殺了我們的馬!”
瑤英出嫁時,從大魏帶來百匹良駒,其中一匹是當年李仲虔送她的烏孫寶馬。到了葉魯部後,她的馬由葉魯部的牧人和她帶來的親兵一同照料。
謝青騰地一下站起身:“我去看看。”
瑤英也站了起來:“你去阻止那些人,我去找大王子。”
下命令的人是大王子,隻有攔住大王子才能保住她的馬。
謝青想了想,覺得不放心,讓其他親兵去馬圈,自己跟在瑤英身邊,陪她一起去找大王子。
大王子在自己的帳中喝酒,女奴進去通稟,他放下酒碗,大笑著起身相迎。
瑤英進了帳篷,立刻冷著臉怒斥:“葉魯部忘了和我大魏的盟約嗎?大王子若不想遵守諾言,就將我送回中原!我乃堂堂大魏公主,葉魯部迎娶的可敦,大王子如此欺辱我,就不怕大魏發兵來攻?”
大王子一臉詫異,眯了眯眼睛,笑道:“公主誤會了,我葉魯部仰慕中原王朝,怎麼會言而無信?”
說著頓了一下,從上到下仔仔細細打量瑤英,目光像刀子一樣在她身上來回轉悠。
“公主放心,按照我們的風俗,就算我父汗不幸亡故,我也會信守與大魏交好的諾言,有了新的可汗,公主依舊是葉魯部最尊貴的可敦。”
他意味深長地道:“我一定代父汗好好疼愛公主。”
瑤英垂下眼睫,身子顫了顫,仿佛不敢直面大王子赤裸裸的眼神,蒼白的手緊緊攥住衣袖。
大王子將她極力掩飾的驚懼之態盡收眼底,心裡像有幾百隻貓爪子在撓一樣,忍不住湊近了些,做出聳鼻深嗅的動作。
漢人女子果然和部落裡那些滿身馬臭的女人不同,嬌柔酥軟,雪白柔嫩,身上一股勾人的幽香。
比最香甜的奶酪還要鮮美。
大王子滿臉陶醉之色,又上前了一步,伸手想抱瑤英。
瑤英嚇得後退,身子抖得更厲害了:“大王子,我們中原人最重禮儀,若可汗真的有什麼不測,我需要上書朝廷,等朝廷下達敕令,才能遵從貴部的風俗。否則,我寧死不受辱!”
她抬起頭,眸中含淚,春色漣漪。
美人不願示弱,偏偏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昭示著她此刻心裡有多害怕、多無助,面對這張泫然欲泣的臉,大王子也不由得心軟了。
這絕色美人遲早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