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葉魯部時,可以送出女兒聯姻,當他收復了涼州,葉魯部對他就無足輕重了。他還沒有狂妄到以為憑大魏現在的國力就能收復西域,涼州局勢復雜,他忙於肅清涼州內部的殘餘勢力,為將來集中兵力南下攻打南楚做準備,短時間內不會繼續往河隴派兵。
沒有外援,她身邊隻有謝青、侍從和親兵,當葉魯部滅亡時,他們這區區幾十來人,怎麼做才能逃過一劫?
瑤英不知道葉魯部是怎麼衰落的。
草原上的部落可以像北戎那樣迅速崛起強盛,短短幾年間勢力橫跨東西,也可以一夜覆滅,煙消雲散。
她隻能隨機應變。
接下來的行程裡,大王子依舊時不時在瑤英面前露出垂涎的貪婪神色。
他殘暴野蠻,每當遇上商隊、遷徙的部族,立刻兩眼放光,召集人馬前去搶掠。
有時候,他甚至連牧人的幾頭羊都不放過。
塔麗和阿依會說突厥語,很快和葉魯部的人混熟,打聽了不少消息。
葉魯可汗一共有七個兒子,其中成年的有三個,還有六個收養的義子。
“大王子驍勇善戰,很受葉魯可汗器重,他為人很貪婪,經常因為搶佔戰利品和其他王子起爭端。”
“二王子不滿大王子將繼承葉魯部,暗地裡聯合族人,要求葉魯可汗驅逐大王子。”
“三王子陰狠殘忍,親手殺了他的一個弟弟。”
“現在葉魯可汗最喜歡的是他的義子別木帖,葉魯可汗去長安面見皇帝時,就是別木帖跟著他。”
瑤英聽到這裡,心中一動,想起那晚在宴會上看到的異族男子。
那個男人打量獵物一般的眼神讓她不安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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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木帖的眼睛是不是淺黃色的?”
塔麗點頭:“葉魯部的人說,別木帖的眼睛像鷹,他無父無母,就是鷹的兒子。”
瑤英心口陡然一緊,渾身僵直。
金色的眼瞳,無父無母,鷹的兒子……是巧合嗎?
瑤英定定神。
也許她多心了,那個人不可能出現在葉魯部落。
幾天後,隨著葉魯可汗派來迎接瑤英的部下到來,大王子漸漸收斂了些許,不敢再肆無忌憚地言語調戲瑤英。
瑤英提出讓那些被搶掠來的胡女幫她守著從長安帶來的嫁妝。
“我帶來的布匹絲綢是中原最貴重也最精貴的錦羅,一匹價值千金,不能淋著雨,也不能吹著風。”
中原的絲綢暢銷西域和更遠的大食、拂林,如今商路斷絕,一匹好綢料甚至可以從西域國主那裡換來一個小部落。
部下和大王子目露精光,心想瑤英的嫁妝以後就是葉魯部的,萬萬不能毀壞,滿口應承。
第二天,胡女都坐上了裝運絲綢的馬車,身上蓋著厚厚的毛毯,不用再穿著單薄的衣裳徒步趕路。
她們奉命看守絲綢,葉魯部的騎士沒法再隨意把她們拉到一邊去泄欲。
隊伍停下休息時,瑤英的侍從會給她們帶去果腹的食物。
胡女們感激涕零,看到瑤英下馬車,紛紛朝她行禮,用不熟練的腔調道:“您是我們見過的最仁慈的可敦。”
瑤英嘆口氣。
她也隻能做這麼多。
天氣愈發寒冷,很快風雪交加,他們不得不冒雪趕路。
大王子兇名赫赫,雁過拔毛,戈壁之上的商隊部族聞風喪膽。
於是每當遠遠看到葉魯部的隊伍出現,無論是商隊、牧人還是部族,立刻掉頭逃竄,連葉魯部的族人也不敢冒險從大王子眼皮子底下經過。
好幾次大王子還來不及發動衝鋒,對方已經機警地逃到山道崎嶇、不利於騎兵衝擊的山坡上。
大王子氣急敗壞。
這日難得是個晴天,他們在河邊避風處休息,讓馬和駱駝喝飽水,忽然聽到雪地裡傳來一陣激昂的琵琶聲。
遠處人影幢幢,一支由駝隊、馬隊組成的商隊自西向東,朝河畔走來。
隊伍中幾個頭戴毡帽的胡商懷抱琵琶,一面大聲談笑,一面彈奏,樂聲琳琅。
大王子興奮地豎起耳朵,招呼人馬,這些天他隻搶了幾匹老馬、幾個女奴,終於又看到一個龐大的商隊了!
幾十個勇士大聲嘶吼著跨上戰馬,跟隨在大王子身後,向商隊馳去。
飛雪四濺,蹄聲如雷。
謝青立刻護送瑤英遠離大道。
瑤英騎馬上了一處小丘,回頭看向白雪皑皑的平原,眉頭輕蹙:雪地上到處都是葉魯部留下的痕跡,怎麼還有商隊敢靠近過來?
她極目遠眺,大王子和勇士已經熟練地拉開陣勢,像一隻蓄滿力量的野獸,朝著商隊張開血盆大口。
商隊似乎有些慌亂,受驚的駿馬揚蹄嘶鳴,彈琵琶的胡商紛紛撥馬掉頭。
兩旁側翼的護衛迎上前,緩緩舉起一面旗幟。
瑤英怔了怔:商隊的護衛為什麼不拔刀,而是舉起旗幟?
難道他們知道敵不過大王子,幹脆直接投降?
隔得太遠,瑤英看不清旗幟上繡了什麼字,正準備問塔麗,她身後不遠處的葉魯可汗部下突然猛地倒抽一口氣,發出了驚恐的叫聲。
“停下!”
部下面色慘白,朝著大王子大吼,隨即反應過來大王子根本不可能聽得見,慌忙縱馬馳下山坡。
“伏曼,停下!”
他一邊大吼,一邊催促騎士吹響號角。
嗚嗚的號角聲響起,前方塵土翻滾,蹄聲似驟雨,大王子和勇士們仍在衝鋒,刀光閃閃。
遠處的商隊護衛似乎完全不懼大王子,面對著兇神惡煞、從四面八方撲向商隊的葉魯騎士,依然昂首挺胸,高舉著旗幟,一動不動。
雪後初晴的燦爛日光落在那面迎風招展的旗幟上,那是一面雪白的旗幟,上面繡滿繁復花紋。
護衛舉著旗幟,橫刀立馬,沉著鎮靜。
仿佛這一杆旗子足可以抵擋千軍萬馬。
部下嚇得魂飛魄散,飛馳上前,搶過號角自己吹了起來。
號角長鳴,響徹天際。
勇士們訓練有素,聽到飽含警告意味的號角聲,立刻勒馬,衝在最前面的大王子也一拉韁繩,皺眉回頭。
部下驅馬狂奔,用突厥語朝著大王子大吼:“伏曼,那是王庭的商隊!是佛子的臣民!”
大王子臉色沉了下來。
山坡上,瑤英驚訝地挑眉。
見商隊就搶劫、見部族就掠奪的大王子居然放下任他宰割的肥羊,回頭了。
他朝著商隊吐了口唾沫,好像怒罵了幾句什麼,在部下的勸告下撥馬轉頭,帶著勇士們往回走。
而那支舉著旗幟的商隊很快恢復了秩序,胡商回到隊伍最前方,琵琶聲再度響起。
他們似乎完全不把殘暴的大王子放在心上,繼續馳向河邊。
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從容不迫中帶了些纡尊降貴般的傲慢。
瑤英下了山坡,回到葉魯部。
部下在帳篷前小聲勸告大王子。
大王子臉色陰鬱。
部下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伏曼,你忘了可汗的警告嗎?”
大王子陰惻惻地看一眼遠處的商隊,拂袖而去。
不一會兒,傳來駿馬的慘叫聲,大王子在河邊鞭打馬匹泄恨。
烏孫馬受驚,發出不安的噴鼻聲。
瑤英摸摸愛駒的脖子安撫它,抬起頭,望向不遠處那支傲慢的商隊。
這支商隊人數不算多,除了十幾個穿錦袍、戴毡帽的胡商,剩下三十多人都是身著輕甲、腰佩彎刀箭囊的護衛。
和葉魯部勇士所穿的輕便騎裝不同,商隊護衛身上穿的銀色輕甲做工精致,式樣華麗,不像甲胄,更像是禮服,甲衣之下清一色的玄色織錦小袖袍衫,衣擺上繡有銀色卷草紋。
在涼州,能穿得起這種衣料的人隻有各個部落的首領。
顯然,這是一支富裕的商隊。
難怪大王子看到他們時會那麼激動。
大王子暴虐殘忍,貪得無厭,為什麼突然收手?
瑤英目光睃巡了一周,看到那面嚇退大王子的旗幟,雪白的旗幟上以金銀繡線簇滿華麗的金色紋路。
葉魯部很多人信奉拜火教,戰旗是黑紅色的,氣勢非凡。
護衛的旗幟竟然是白色。
瑤英回到馬車上,問塔麗:“大王子他們剛才說了什麼?那支商隊是什麼人?”
部下和大王子交談時用的是他們部落的語言。
塔麗小聲道:“奴聽他們說,那支商隊是西域王庭幾大氏族的私兵。”
怕瑤英聽不懂,她頓了一下,接著解釋,“王庭遠在西域,比高昌還遠,是一座古老的聖城,因為高貴的佛子居住在那裡,所以西域各國稱呼聖城為王庭,佛子是君主,統領各個小國、部落,有四個強盛的氏族效忠於他。西域的部族都信佛,隻要佛子一聲令下,從國主到臣民都得聽他的。”
瑤英沒想到會聽到王庭這兩個字:“王庭的私兵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兩地相隔如此遙遠,而且中間還橫亙著八百裡流沙河,王庭的私兵為什麼要千裡迢迢來河隴?
塔麗答道:“這奴就不清楚了,奴以前在故國的時候,王庭已經衰落,那時候佛子還被軟禁在佛寺裡,沒有人聽從王庭的指令……”
“大王子他們說,王庭私兵這兩年來往於河隴和西域,好像是在和北邊草原部落做生意,他們打著佛子的旗幟,河隴的部落不敢劫殺他們。”
“他們都說,佛子是阿難陀的化身,有無邊神通,誰敢劫殺佛子的臣民,一定會遭天譴。”
瑤英有些詫異。
西域的佛國君主,自然就是那個讓北戎一直深深忌憚的曇摩羅迦無疑了。西域諸國有一半信佛,願意追隨佛子,不足為奇,但是諸胡部落野蠻,信仰雜亂,曇摩羅迦的名聲在河隴怎麼也這麼響亮?
一面旗幟就把葉魯可汗的部下嚇得魂飛天外,讓大王子忍氣吞聲,眼睜睜看著肥羊在他面前慢條斯理地來回晃悠而不能下手……
瑤英不禁懷疑:莫非那個和尚真的有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