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英沒有多做解釋。
侍女春如等人聽說她打算帶胡婢去和親,跪求也帶上她們:“公主怎麼不帶上我們,卻要帶那些低賤的胡婢?”
瑤英嘆口氣。
因為她也不知道自己嫁去葉魯部以後會遭遇什麼。
即使她身為大魏公主,當葉魯部被其他部落吞並時,她也不過是其他部落的戰利品罷了。
她護不住自己的侍女,何必帶她們和她一道踏上不歸之路?
胡婢被胡商擄掠販賣為奴,其中不少人思念家鄉,想回到故土,奈何地位卑賤,不能脫籍,如果她非要帶幾個婢女去葉魯部,不如挑幾個胡婢。
各取所需。
春如幾人哭得肝腸寸斷。
瑤英沒有心軟。
兩天後,鄭璧玉派人將挑好的胡婢送到王府,個個模樣清秀,手腳麻利,其中年紀最小的兩個一個叫塔麗,一個叫阿依。
瑤英一一問詢,確認她們都是為擺脫女奴身份、回到家鄉主動要求隨她遠嫁的,命長史收拾房屋給她們住下。
大婚之前,葉魯酋長親自率兵出徵,揚言要以阿史那氏的頭顱敬獻大魏。
魏朝成功和諸胡部落結盟。
有諸胡部落的鐵騎幫助,魏軍勢如破竹,兩個月內先後收復會州、鄯州,奸敵兩萬,救回大批被俘虜為奴的漢人,盤踞在涼州的幾個胡族部落望風而逃。
又半個月,葉魯酋長誅殺何氏首領,將何氏首級送回長安,要求魏朝兌現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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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部定下了婚期。
鄭璧玉告訴瑤英:雖然葉魯酋長還在徵戰,大婚仍然如期舉行,葉魯酋長的兒子會帶著她去葉魯部的駐地,等葉魯酋長回牙帳,再以葉魯部的風俗完成婚禮。
瑤英平靜地點點頭。
她整理好所有賬冊書目,交給管家。
這些年積攢的銀錢一部分用來打點朝中大臣了,所以那晚同情謝家的大臣才會以情勢逼迫李德答應將李仲虔過繼給謝家。
剩下的瑤英已經分別存放在不同的地方,以備不時之需。
至於田產家宅書鋪這些,也都有忠僕打理。
等李仲虔回來,謝家一切都井井有條,不會讓他太煩心。
婚期越來越近,瑤英去了一趟離宮。
她怕謝滿願傷心,最近一段時間沒有來見謝滿願,謝滿願已經認不出她了。
離宮栽了不少銀杏樹,已是初秋時候,金黃的葉片紛紛飄落下來,灑滿整個庭院。
宮女、內侍陪著謝滿願在樹下撿銀杏葉子。
謝滿願滿面笑容,高興地道:“二郎,七娘,多撿些,娘教你們做銀杏湯。”
宮女內侍笑著應是。
瑤英站在曲廊深處,看了很久,轉身離開佛寺。
回到王府,長史剛從東都回來,抹了抹眼角,道:“二郎的傷好了很多,不過還是不能起身。”
南楚人擅用毒,李仲虔中毒太深,蘇醒之後意識昏沉,坐都坐不起來。
魏明把他安置在東都,瑤英派謝家家將去東都守著他,等她出嫁,魏明放人,家將會送李仲虔回荊南。
瑤英問長史:“阿兄認得人了嗎?”
長史眼圈通紅:“二郎時睡時醒,有時候一睡就是兩三天,我守了他幾天,他沒認出我。”
瑤英坐著出了一會兒神,道:“等阿兄好些了,別和他說我遠嫁的事,他現在受了傷,連床都下不了,告訴他,他暴躁起來,還怎麼養傷?”
長史點頭應下,“公主……等二郎好了呢?”
等李仲虔清醒了,發現瑤英一直不去看他,肯定會懷疑。
瑤英坐在窗前,合上賬本:“能瞞多久瞞多久。告訴阿兄,他是我唯一的指望,他得好好的。”
長史哭著點頭。
轉眼就到了發嫁的日子。
瑤英鈿釵襢衣,被宮女妝扮得粉光脂豔,在李德和文武百官的注視中,由謝青攙扶著登上一輛裝飾金箔玉璧的豪華馬車。
謝青執意跟隨瑤英去葉魯部。
“我志不在建功立業,隻願追隨公主,護衛公主,追隨公主至天涯海角。”
瑤英勸他留下。
謝青頭一次露出憤慨的表情:“公主瞧不起我的志向?士為知己者死,我謝青就當不得忠義之士嗎?”
瑤英無奈,知道即使打發他走、他還是會偷偷跟出玉門關,隻得點頭讓他留下。
欽天監定的婚期,正好是個明媚晴朗的秋日,天清氣朗,鶴衝雲霄。
馬車從宮門前出發,緩緩駛出長街。
騎馬跟在馬車旁的謝青忽然敲了敲車窗:“公主,您看。”
瑤英被滿頭珠翠、步搖壓得抬不起頭,正靠坐著發怔,聽到聲響,掀起紗簾一角往外看。
她愣住了。
長街兩旁站滿了人,男女老少,黃發垂髫,有衣著鮮麗的富家少年,也有衣衫褴褸的窮苦百姓。
他們站在長街畔,從皇宮一直延伸到宮門外,黑壓壓一大片,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頭。
有寒門出身、受過瑤英恩惠的朝中官員、芝麻小吏。
有昔日騎馬追逐瑤英的紈绔少年。
有瑤英一次次順手解救的平民百姓。
有飢荒時從謝家粥棚裡討過粥飯的災民。
有因瑤英的出手相助而逃過為奴命運的女子。
他們沒有歡呼,沒有跟著喧天的歡快鼓樂聲踏歌起舞,靜靜地站在那裡,目送馬車遠去,神情凝重,眼中含淚。
瑤英淚盈於睫,朝著眾人揮了揮手。
不止一個人問過她:為什麼要出手救不相幹的人?
這世上有英雄豪傑。
有很多忘恩負義的歹毒之人。
更多的是普通人,有自己的私心,會懦弱膽怯,會自私自利,但也會感恩知報、守望相助的普通人。
瑤英也是個普通人,一個在亂世中求生的人,她曾和流民一起逃難,曾在危難之時被素昧平生的流民救下,曾被真誠以待,也想以自己的真誠待人。
所以,在力所能及的時候,為什麼要見死不救?
眼前這些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百姓,就是她的回答。
沿路都有金吾衛戍守,百姓看不清馬車裡的情景,但還是有人眼尖地捕捉到瑤英輕輕揮動的那隻手。
一個老婦人哭著叫出了聲:“七公主,珍重啊!”
弱質少女,遠嫁異鄉,一定要珍重啊!
這一聲喊出來,猶如冷水濺進油鍋,轟轟烈烈地炸出一片巨大的聲浪。
“七公主,珍重!”
一個個人喊出了聲。
一個個人對著馬車跪了下去。
所有人都望著馬車,一遍遍地道:“七公主,珍重!”
他們想不出其他的祝福,隻求七公主平平安安。
秦非、裴都督等人身著鎧甲,護送馬車駛出城門。
喧鬧聲、哭聲、喊聲、叫聲匯成一股洪流,席卷而來,剛剛消退了幾分,不一會兒,又掀起一波氣勢滔天的巨浪。
裴都督回頭看一眼馬車。
瑤英始終沒有露面,隻伸出一隻纖纖素手輕輕揮動。
裴都督心弦震動,忽然想起鄭宰相率領群臣在宮門前送別七公主時念的那句詩:
大魏公主出和親,一身可抵百萬兵。
第30章 劫人
以薛貴妃、鄭璧玉為首的宮妃女眷立在夾牆之上,目送那一乘鑲金馬車在玄衣甲士的簇擁中消失在西邊天際處。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宮妃們心中傷感,默然凝望。
鄭璧玉收回目光,轉身離開人群,問侍女:“福康公主今天怎麼沒來為文昭公主送行?”
侍女小聲道:“殿下,福康公主病了。”
鄭璧玉冷笑了一聲,“去公主府。”
公主府長史不敢讓鄭璧玉一行人進門:“殿下,公主病了,不能見客。”
鄭璧玉看都不看長史一眼,命東宮護衛直接闖門。
“福康公主就算是馬上要咽氣了,也必須去為文昭公主送行!她要是下不了床,那就叫人抬她去!”
長史眼睛瞪得溜圓:“殿下,您就不怕太子殿下怪罪?”
鄭璧玉的侍女上前,一巴掌甩在長史臉上:“刁奴,你這是在威脅太子妃殿下?”
長史沒料到素日溫婉端莊的太子妃居然會當眾給自己難堪,沒來得及閃躲,被打得一個趔趄,晃悠了好幾下才站穩,半天回不過神。
護衛很快找到朱綠芸,把人拉出了公主府。
她臉色蒼白,淚痕點點,看上去弱不禁風,還真像是病了。
鄭璧玉冷冷地瞥她一眼:“文昭公主代你和親葉魯部,你不去送送她嗎?”
朱綠芸了抿抿唇,兩行淚水潸然而下:“我對不起七公主……我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是姑母的侍從騙了我……”
鄭璧玉嘴角輕輕扯了一下,示意護衛攙起朱綠芸,把人帶到了夾牆上。
妃嫔們看到朱綠芸,一張張保養得宜的臉立刻陰雲密布,年紀小的公主、郡主們臉上也紛紛露出鄙夷之色。
朱綠芸聽到宮妃宗婦們刻意拔高的諷刺嘲笑聲,強撐著沒有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