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居然悶不吭聲就給她定了一個丈夫!
等他回來,一定得先捶他一頓!
春如暗暗嘆息。
她刻意提起鄭家三郎,公主還是無動於衷,看來今年賞春宴真的要便宜其他人了。
……
天氣一天比一天明媚,別院櫻桃熟爛,春意更濃,宮苑綠柳成蔭,杏花如雪。
謝青每天向李瑤英匯報朱綠芸的動靜。
朱綠芸好像對賽祆沒興趣了,自從那天之後沒再出過府。
可是她的僕從卻天天來往於公主府和義寧坊之間傳遞消息,行蹤詭秘。
瑤英心道:朱綠芸可能真的在籌備刺殺計劃。
她一面讓謝青繼續留意朱綠芸,一面憂心忡忡,盼著李仲虔早日平安歸來。
前方送回戰報,李德率領王師凱旋,路上遇到了一點變故,歸期不定。
瑤英翹首以盼,不斷派出人手打探情況。
原先說是月底就能回京,到了四月中旬,李仲虔仍舊遲遲不歸。
這日清早,瑤英用了一盅蔗漿酪櫻桃,歪在廊下毡席上,斜靠隱囊,翻看各處送來的賬本。
惠風和暢,廊前落英繽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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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廊深處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謝貴妃宮裡的婢女急急忙忙找了過來。
“貴主,娘子又發病了!”
瑤英立刻放下賬本,踏上木屐,步下長廊,趕去正殿寢宮。
剛穿過回廊,前方人聲雜亂,一個披頭散發、面容憔悴的中年婦人朝她迎面走了過來,跌跌撞撞,歪歪倒倒。
七八個宮女圍在一邊,想要攙扶婦人,又怕嚇著她。
瑤英快步走上前,雙眉微蹙,輕聲道:“阿娘,是我。”
聲音如春風一般,溫柔得能滴出花露。
謝貴妃胡亂抹了一下散亂的頭發,眼神迷茫,神情懵懂:“明月奴……二郎呢?他說今天要來看我的……”
瑤英輕輕扶住她的胳膊,聲音輕柔:“阿娘,阿兄寫信回來說路上有事耽擱了,要過兩天才能回來。”
謝貴妃愣住了,小心翼翼地問:“真的?”
瑤英攙著母親往回走,耐心勸哄:“真的,阿兄過兩天就回來。”
謝貴妃眼神飄飄蕩蕩,嘴裡仍舊一遍遍重復:二郎,回來。
瑤英不厭其煩地向她保證:“二哥會回來的。”
連哄帶騙,送謝貴妃回寢宮。
宮女送來剛剛煎好的湯藥。
瑤英洗了手,接過梳子為謝貴妃梳起長發,幫她梳洗,親手喂她喝藥。
藥裡加了酸梅,甜絲絲的。
謝貴妃乖乖地喝藥,忽然伸手摸了摸瑤英冰涼的手腕。
天氣漸暖,瑤英怕熱,今天穿著石榴紅散點小簇花袒領襦裙,輕薄如翼的大袖寬衫,外面罩一件錦邊半臂,抬手的時候袖子滑落,皓腕凝霜。
謝貴妃愛憐地問:“明月奴,冷不冷?”
說著隨手抓起榻旁的披帛,攏在女兒肩上。
口裡來回叮囑:“別著涼了……明月奴不能受涼……每天要吃藥……”
溫和慈愛,一如往昔。
瑤英心尖微酸,搖了搖頭:“阿娘,我不冷。”繼續喂謝貴妃服藥。
即使痴呆瘋傻,阿娘依舊記得關心她。
……
當年謝貴妃和唐氏相爭,唐氏身死,李德遷怒於她,她萬念俱灰,落下病症。
不久後謝家為掩護百姓渡河,死守空城,滿門壯烈。
謝貴妃痛失血親,也失去了唯一的依傍,李德對她的態度更為冷淡,她從此瘋瘋癲癲,痴痴傻傻。
她從沒對唐氏起過加害之心,落到這樣的下場,李玄貞仍然覺得不解氣。
直到她吞金自盡,他還對身邊人說:“毒婦死有餘辜!”
……
李瑤英看著謝貴妃睡下,走出寢宮,眉頭輕皺。
這幾年謝貴妃時好時壞,她遍訪天下名醫為謝貴妃診治,雖然有些起色,但謝貴妃的病終究是心病。
多年前,謝貴妃仗著兄長謝舅父的疼愛,執意要下嫁李德。
謝舅父無奈,送她出嫁,傾盡全族之力輔佐她的丈夫。
最後賠上了整個謝家。
換來的卻是李德的冷眼相待。
瑤英有時候想,謝貴妃神智不清未必就是壞事。
李仲虔也這麼認為。
兄妹倆從不在謝貴妃面前提起早已身死殉城的謝舅父,謝貴妃以為謝家人還活在這個世上,隻是不願和她來往了。
御醫匆匆趕到,為謝貴妃診脈,新開了一副藥方。
宮婢扇爐煎煮茶水,瑤英請御醫去廊前吃茶小坐。
茶香嫋嫋,御醫望著琉璃茶盞裡雪白的茶沫,斟酌了片刻,對瑤英道:“貴主,某才疏學淺,有負貴主所託。”
瑤英一笑,直起身,鄭重朝御醫行了個禮:“奉御言重了,我阿娘之病實是心病。這幾年多賴奉御醫者慈心,照料阿娘,我和阿兄還未謝過奉御。”
御醫受寵若驚,不敢受瑤英的禮,伏地不起,等瑤英禮畢,這才敢歸坐。
討論了幾句鄭貴妃的病情,御醫想起一事:“貴主上次託某打聽的天竺名醫已至京中,現今借住在晉昌坊大慈恩寺。”
瑤英面露喜色。
前朝末年天下大亂,為躲避戰火,中原僧人紛紛逃往相對太平的蜀地。
李德登基後,派兵去蜀地遊說高僧回京。
其中有位天竺高僧,據說不僅精通佛理,還是一位醫術高超的杏林聖手。他從天竺走海路至廣州,遊歷了大半個中原,輾轉去了蜀地,此次會和其他中原高僧一起返回長安。
瑤英早就聽說過那位高僧的名聲,盼著他早日進京。
御醫又道:“貴主若是想請他為貴妃看脈,還是盡早的好,某聽人說他急著去西域,這次來長安,隻是為了瞻仰慈恩寺內供奉的佛舍利。”
瑤英想了想,送走御醫,吩咐奴僕準備車馬,決定立刻出宮。
大慈恩寺為唐高宗李治為追念其母長孫皇後下令建造,高僧玄奘曾在此主持寺務,組織譯經,弘揚佛法。玄奘和其門人開創了漢傳佛教的唯識宗,因此大慈恩寺被視為唯識宗的祖庭。
為迎接北歸的高僧,大慈恩寺已經修葺一新,寺宇壯麗,寶殿雄偉,重建的大雁塔巍然屹立於曲江之畔,莊嚴肅穆。
第一批蜀地僧人抵達,寺中一片忙碌。
監院一夜沒睡,忙得腳不沾地,看到知客僧進屋,眉頭輕皺。
知客僧遞上帖子,監院接過看了幾眼,立時撂下手裡的事務,邁步出了堂院。
剛邁出門檻,回廊裡一陣腳步窸窸窣窣響。
幾名身著小袖袍服的親兵簇擁著一位容光逼人的年輕女郎走了過來。
女郎明眸皓齒,仙姿玉色,輕紗飄逸,衣袂翻飛,仿佛寺中壁畫上吳帶當風、豐豔端麗的女尊者活了似的。
她所過之處,小沙彌忍不住抬頭張望,被身邊年長比丘瞪了好幾眼,忙低頭默念經文。
第4章 妹控之怒
堂前香火繚繞,經幡輕揚。
監院緩步上前迎接李瑤英,雙手合十:“不知公主大駕光臨,貧僧失禮了。”
示意僧人準備法事,請她去正院。
李瑤英笑著搖頭:“法師無需多禮,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打擾法師清淨。”
亂世之中,百姓流離失所,朝不保夕,紛紛於佛道尋求慰藉和解脫。
高門大族崇佛,謝舅父和謝貴妃的名字就來自於梵語,一個叫無量,一個叫滿願。
李家沒有這個傳統,瑤英不通佛法,對沙門的全部了解隻有一部後世流傳的通俗小說。
她今天不是來上香祈願的。
客氣了幾句,她直接道明來意。
監院松了口氣,笑著說:“公主稍等,蒙達提婆法師今日正好在寺中。”
瑤英笑了笑,“如此,勞法師遣比丘為我引見。”
監院一愣,旋即微笑。
這些天他接待了不少貴人。新朝建立不久,皇室貴戚倨傲蠻橫,他誠惶誠恐,還以為七公主也是個難纏的,沒想到公主雖然不信佛,卻謙和有禮,委實難得。
監院尋了一個知客僧帶李瑤英去見蒙達提婆。
知客僧先進院通報,送上李瑤英親筆寫的拜帖。
不多時,蒙達提婆的奴僕從門裡走出來,恭恭敬敬請李瑤英進屋。
蒙達提婆剛做完早課,端坐蒲團,和李瑤英見禮。
他是天竺人,高鼻深目,面闊口方,從面相看,年紀大約五十歲上下,一雙淺褐色的眼睛閃爍著溫和的光芒,身著糞掃衣,氣質不俗,一口漢話非常地道。
瑤英很少和僧人打交道,對方又是個外國人,躊躇了片刻。
蒙達提婆問:“公主可是為令堂煩憂?”
他在亂世中行走,常和達官貴人來往,並不是不通俗務之人。
瑤英點頭,帖子上已經寫了她這次拜訪的原因:“聞聽法師醫術高妙,還請法師移尊為阿母看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