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陽離江城雖然不遠,但祝溫書自從當了代班班主任後,這幾個月還沒回去過。
前幾天打電話的時候還說生日那天再回來吃飯,所以爸媽也就和朋友約了周邊遊。
結果她臨時決定回家,爸媽來不及更改計劃,便把她扔去了爺爺奶奶家住一晚。
爺爺奶奶自然是歡欣鼓舞的,早早就起床去菜市買雞鴨魚肉準備飯菜。
周六下午,祝溫書趕著飯點到了爺爺奶奶家,東西都還沒放下,就被拉上了飯桌。
如果說爸媽家是永遠的避風港,那麼爺爺奶奶家就是比避風港更有安全感的地方。
在爺爺奶奶家裡吃了填鴨式的一頓飯後,祝溫書的腸胃被塞的滿滿當當,那些低沉的情緒悄然間被擠了出去。
可惜放下筷子沒多久,祝溫書正準備站起來消消食,奶奶便開口問道:“怎麼今天突然回來了?不是說過生日的時候再回來嗎?”
祝溫書沉默半晌,很不想承認,自己是個被自我情緒打敗的懦夫。
其實周四周五那兩天還好,忙碌的工作讓她沒空想其他的,除了看到令思淵的時候偶爾會出神。
但是一到了周六,她一個人待著的時候總忍不住胡思亂想,又想不到能去哪裡,這才臨時決定回了老家。
“想你們了呀。”
祝溫書努力扯出一個笑,“你們不是也總念叨我嗎?”
下廚忙了一下午的爺爺這會兒倒是說:“麻煩,還有半個月就過生日了,臨時回來幹什麼,就知道磋磨我。”
“你現在嫌麻煩了,你伺候你那些花花鳥鳥的時候怎麼不嫌麻煩?”
奶奶瞪他一眼,“快洗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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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爺爺嘴裡嘀咕著去了廚房,奶奶坐到祝溫書身邊,開口道。
“書書,跟奶奶說說,是不是遇到煩心事了?”
祝溫書沒想到自己已經極力偽裝了,卻還是被奶奶看出她有心事。
可是她要怎麼說呢?
說,我好像喜歡一個男生,那個男生好像也喜歡我。
但他心裡有一個更喜歡的,無法替代的人。
“嗯。”祝溫書說,“工作壓力大。”
“正常,年輕教師都是這樣的。”
奶奶也是中學教師,退休後返聘了好些年,前不久才徹底退下來。教了一輩子書,她滿腹經驗,和祝溫書說了許久。
等爺爺洗完碗出來,祖孫三人去附近的公園散了會兒步,到家時兩個老人便準備洗漱休息了。
這會兒再一個人待著,祝溫書的心情已經好了許多。
她躺在兒時的小床上,看了會兒手機。
一整天沒看過朋友圈,她走馬觀花地翻著,沒一條有讓她點贊評論的欲望。
直到她看見施雪兒今天中午發的內容。
配文很簡單,是幾個蛋糕加氣球的表情。
配圖卻是令琛的照片,上面寫著——“令琛1210生日快樂!”
今天,居然,是令琛的生日?!
所以,他那天晚上突然問她周六有沒有空,是想和她一起過生日?
祝溫書盯著這張照片看了許久,好不容易平復的情緒又有了波動。
有那麼一瞬間,祝溫書有一點後悔自己為什麼不讓令琛說出有什麼事情,就先回絕了他。
生日啊。
一年就一次的生日啊。
可是一想到那件事,祝溫書心裡有五味雜陳。
許久許久之後,祝溫書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點開令琛的對話框,編輯了一遍又一遍內容,最後隻發送了四個字。
【祝溫書】:生日快樂。
發出去後,祝溫書丟開手機平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
原以為回家一趟就能有所好轉,看來都是枉然。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心眼,這麼鑽牛角尖。
等了好一會兒,祝溫書撇過頭,發現手機沒動靜。
其實令琛也不是每次都秒回消息的。
但今晚,祝溫書總控制不住胡思亂想。
去猜測,他是不是在這個特殊的日子思念另一個人。
這個時候的一分一秒都像被掰成了好幾份。
也就等了五六分鍾,祝溫書便覺得像過了幾個小時,隻能安慰自己,此刻令琛應該在炊金馔玉的場合慶祝生日,沒時間看手機。
思及此,她強迫自己斷了念頭,蒙頭睡覺。
卻沒料到剛剛關了臺燈,令琛就打來了電話。
盯著這個來電顯示,祝溫書呆滯了許久。
明明期待他回個消息,真的來了電話,她卻不知道要如何回應。
直到來電快要自動掛斷,她終於接起。
“喂……”祝溫書低聲道,“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了嗎?”
他的聲音和往常沒什麼區別,祝溫書聽著卻覺得這語氣裡含著其他的東西。
好像是不滿她的這個問題,又好像挺開心的樣子。
“噢,可以。”
聽到祝溫書的聲音有點沉,令琛問:“你怎麼了?”
“沒事啊。”
祝溫書說,“就是忙了一天有點累。”
沉默了會兒,令琛又問:“那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祝溫書如實回答:“我朋友圈有你粉絲。”
“噢。”
令琛的聲調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串雜亂的琴聲。
似乎是他的手指隨意拂過了琴鍵。
想知道他在幹什麼,又怕得到一個不想聽的答案,祝溫書沉吟片刻,才問:“你沒去過生日嗎?”
令琛:“你不是沒空嗎?”
“……”
盡管情緒很低沉,但祝溫書的心跳還是不可抑制地漏了一拍。
她無聲地嘆了口氣,看著窗外朦朧的燈光,不知該說什麼。
短暫的安靜後,令琛感覺到她好像不太想說話,便岔開了話題。
“你在哪兒?”
“我回匯陽了。”
祝溫書怕情緒泄露地太明顯,又補充道,“爺爺奶奶很想我,回來陪陪他們。”
令琛沒再說話,電話那頭沒有一絲雜音。
“你呢?”
祝溫書還是沒忍住問。
“我在琴房。”
“一個人?”
“嗯。”
祝溫書悶悶地“哦”了聲。
“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別急。”
令琛說,“我隻是闲著練練琴而已。”
“行,那你練吧。”
祝溫書也不知道再說什麼了,好像也沒有什麼可以聊的,“我就……”
“你聽著吧。”
“就當陪我過生日。”
他的聲音也沉了下來。
但那句“陪我過生日”真的很難讓祝溫書說出拒絕的話。
“好。”
令琛的手指再次滑過琴鍵,音調比剛剛輕快了些,“有想聽的嗎?”
祝溫書對著牆壁搖搖頭,“你隨意。”
片刻後,電話裡傳來一段有點熟悉的前奏。
令琛在琴聲中問她:“小蠶同學,聽嗎?”
“……”
祝溫書閉上眼,捂著話筒,沉沉地嘆了口氣。
“不想聽。”
第43章
電話那頭的琴聲戛然而止,耳邊突然安靜得隻剩祝溫書自己的呼吸聲。
“祝溫書。”
許久,令琛才開口道,“你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事。”
原本堵在胸口的愁緒在令琛說出那四個字後,突然化成一團無名火。
等祝溫書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很硬,也沒什麼心情找補,沉吟片刻後,垂著頭說,“你早點休息吧,我累了,想睡覺了。”
等了會兒,祝溫書似乎聽到令琛嘆了口氣。
“你明天什麼時候回江城?”
“不知道。”祝溫書稍微收斂了情緒,但聲音還是沉沉的,“看情況吧。”
“……行。”
令琛的聲音像壓在枝頭的寒霜,薄薄一層,“你睡吧。”
掛了電話後。
祝溫書還握著手機,稍微翻身,就擠到了堆疊在床邊的棉被。
爺爺奶奶家挺小,這房間也是她小時候住的,現在堆了許多雜物。
可是她身處這樣擁擠的地方,卻還是覺得四周空蕩蕩。
第二天清晨,爺爺奶奶六點多就起床去了菜市買最新鮮的食材。
做好早餐也才八點,奶奶便進房間把祝溫書叫起來。
“怎麼年紀越大瞌睡還越多了。”奶奶整理著床單,“你平時上課不會遲到吧?這可不好,學生背地裡會說的。”
“不會的。”
祝溫書打了個哈切,“我一次都沒遲到過。”
“那就好。”
奶奶回頭看了祝溫書一眼,皺眉道,“沒睡飽啊?”
“晚上玩兒手機了。”
祝溫書匆匆應了兩句便出去吃早飯,隨後又以沒睡好的借口回房間補覺。
直到下午,爺爺奶奶準備去打牌,臨出門前問道:“你今天什麼時候回江城?”
祝溫書看了眼天色,冬日暖陽把爺爺養的花草映得油亮發光。再想到江城這兩天的陰沉,她垂著頭說:“吃了晚飯再回去吧。”
“來得及嗎?”
奶奶問。
“來得及。”祝溫書拿出手機看了眼,“末班車七點,還有票。”
“七點啊……”
奶奶嘀咕道,“天都黑了,到江城也該九點了,我不放心,你還是早點回去吧。”
“沒事的,大巴車又不是黑車,我在江城還常常晚上一個人打車呢。”
祝溫書買好票,攙著奶奶的手臂,“走吧,我陪你們去打牌。”
-
在棋牌活動室消磨了一下午的時間,晚飯後,爺爺奶奶送祝溫書去乘車站點。
冬天的夜晚來得早,祖孫三人慢悠悠地走在路燈下。
奶奶走得慢,一路上和祝溫書嘮叨生活中的瑣事。祝溫書有時候聽兩句,有時候走神。
直到他們穿過一條小巷子,爺爺奶奶見路邊有人騎著小貨車賣橘子,非要去買幾個叫祝溫書帶回江城。
黃澄澄的橘子堆了滿車,爺爺奶奶挑挑揀揀半天才裝了幾個。
祝溫書站在路邊裹緊了圍巾,往四處隨意張望,看見街邊立著的路牌——“百花巷”。
那天和令琛的外公外婆交涉時,他們好像提到過。
祝溫書小時候經常來爺爺奶奶家住,也知道這條小巷子,隻是從來沒注意過它的名字。
沒想到,令琛以前居然和她爺爺奶奶住得這麼近。
這些年匯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這片老城是被遺忘的角落,經年未修的地面坑坑窪窪,房子也還是二十多年前的農民自建房,商販把棚架支到了路邊,蒼蠅小館的桌子也亂糟糟地擺在街沿,隻能堪堪單向通過一輛汽車。
祝溫書以前經過這條路的次數不少,她常常去的新匯廣場就在巷子的另一端。
隻是多年過去,匯陽有了新的現代化廣場,新匯廣場便徹底淪落為廣場舞基地,很少再有年輕人聚集。
祝溫書今晚要搭乘的站點就在新匯廣場。
穿過百花巷時,她第一次細細地打量這個地方,腦海裡卻總浮現另一個,和這裡格格不入的身影。
直到喧鬧的巷子裡傳來一陣熟悉的音樂聲。
不知是哪家店的劣質音響,不合時宜地播放《小蠶同學》,像一根粗糙生鏽的針,猛地插進祝溫書心裡。
她忽然加快了腳步,匆匆超前走去。
直到音樂聲被甩在了身後,她停下腳步,回頭看見拎著橘子匆匆朝她走來的爺爺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