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你慢慢聽吧”。
祝溫書回想起他的語氣,撲通倒床,把臉埋在枕頭裡,沉沉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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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溫在一場秋雨後急劇下降,銀杏落葉滿地,碾在上面的腳步多了幾分深秋的沉重。
令思淵的小短袖已經全部收了起來,秋季校服外套裡面還得加一件羊毛小馬甲才不會被凍著。
而且據他最近嚴謹觀察,現在早上出門去上學的時候天都不亮了,可見冬天是真的要來了。
這天早上,坐在玄關處換好鞋等著保姆阿姨的令思淵老神在在地嘆了口氣,碎碎念道:“讀書苦讀書累,讀書還要交學費,不如參加黑澀會,有吃有喝有地位。”
“?”
正端著一杯涼水從房間出來的令琛愣了一下。
這小屁孩在說些什麼東西。
此時令興言出差在外還沒回家,肖阿姨在廚房切水果,準備用保鮮盒給令思淵帶去學校吃。
原本要去客廳的令琛走著走著突然想到什麼,又掉頭走到令思淵面前蹲下。
“喂。”
令思淵低頭看他一眼,蔫蔫兒地說:“第一,我不叫喂。第二,我現在心情很沉重,不想闲聊。”
“我也沒空跟你闲聊,就是咨詢一下你最近……”
嘴上說著不闲聊,但聽到“咨詢”這兩個賦有成熟感的字眼兒,令思淵立刻抬頭看著令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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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琛不緊不慢地說,“怎麼不給我找事了?”
“啊?”
令琛傾身靠近,卻壓低了聲音。
“你老師都不找我了。”
“啊??”
“啊什麼啊。”
“你再這樣——”
令琛撩眼,輕描淡寫地說,“以後請家長我讓你爸爸去。”
“?”
令思淵雙腿突然不晃了,差點就要蹦起來。
不過他突然理智回神,拎起自己胸前鮮豔的紅領巾,炫耀道:“我不會被請家長了,我已經是少先隊員了。”
令琛輕哼,“這麼厲害?”
還沒等令思淵說什麼,肖阿姨拿著水果出來,“淵淵,咱們出發了啊。”
看見令琛也在,又說:“你這是起床了還是還沒睡呢?冰箱裡還有早餐,我剛剛放進去的,要不要現在給你拿出來熱一下?”
“不用麻煩了,我等下自己弄。”
令琛徐徐起身,垂眸瞥了令思淵一眼,“上你的學去吧,小少先隊員。”
“哼。”
令思淵站起來,抖抖書包。
剛打開門,又想起什麼,扒著門框對肖阿姨說:“阿姨,我想單獨和叔叔說幾句話。”
“喲,你跟叔叔還有秘密了。”
肖阿姨笑著說,“那我去按電梯等你。”
等她出去了,令思淵扭頭眼巴巴地望著令琛。
令琛客廳,抬抬眉梢:“幹什麼?”
“叔叔……就是……”
令思淵回頭看了一眼門外,確定肖阿姨背對著這邊,才打開書包,從夾層裡翻出幾張皺巴巴的百元大鈔,遞到令琛面前,“這是我攢的零花錢,我想……就是……”
“這麼多啊?”
令琛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想靠金錢打發我?”
令思淵支支吾吾地說:“不是……就是你可不可以幫我衝到遊戲裡,六百四十八那一檔,這裡是七百塊錢。”
見令琛不說話,令思淵又說:“剩下的五十二塊錢你可以留著自己花。”
“你可真大方,不過呢——”
令琛要玩,把他的錢推了回去,“靠錢是收買不了我的,得看你表現。”
“淵淵?好了沒?再不出來要遲到了哦!”
“噢!來了!”
應完阿姨,令思淵還想說什麼,令琛已經往房間去了。
上學的路上。
令思淵一直沒想明白令琛嘴裡的“表現”是什麼。
他一路上冥思苦想,眉頭緊鎖,沒怎麼看路,直到撞上一個人。
“對不起!”
他下意識先道歉,抬起頭來,眨了眨眼睛,“啊……祝老師早上好。”
“早上好,你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祝溫書彎腰問。
“沒、沒什麼。”
令思淵搖頭。
“嗯,以後走路要看路哦。”
祝溫書看著他臉頰的嬰兒肥,沒忍住捏了一下,“去教室吧。”
“好的老師。”
等令思淵走遠,祝溫書才收回視線,輕輕呼了一口氣。
前幾天她還在想,要是令思淵又調皮,她不得不聯系令琛的時候要怎麼面對他。
雖然也算不上什麼大事,但她作為令思淵的老師,就覺得還怪尷尬的。
好在自從令思淵戴上紅領巾後就像被封印了一樣,特別乖。
但就是不知道這道封印能起多久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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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第二節課是體育課,以往祝溫書每周最糟心的日子。
瘋玩個四十五分鍾,不知道多少小孩要磕著碰著,要是遇到嬌氣點兒的,她還得哄半天。
不過今天運氣還不錯,沒出什麼亂子,大家下課後回到教室後都安安分分地準備上數學課。
她去看了一眼,沒出現什麼大問題。
祝溫書放心地回到辦公室,打了一個哈切。
中午她沒空休息,現在困得不行,正糾結著是眯一會兒,還是著手準備下周的教學比賽。
二十多分鍾後,一個小女孩突然跑來辦公室。
“祝老師!祝老師!”
還沒看見人,隻聽著焦急的聲音,祝溫書太陽穴就已經開始突突跳。
她按了按眉心,回頭道:“怎麼了?這會兒不是在上課嗎?”
“令思淵肚子疼!”
小女孩說,“唐老師讓您過去一下。”
一般聽到“肚子疼”這種事情,祝溫書都會斟酌一下。
是真的肚子疼,還是小屁孩上課上得頭疼。
不過這一趟她肯定也省不了。
她放下剛拿起沒多久的筆,理了理衣服,和小女生一起往教室走去。
推開門,放眼看過去,她心頭一緊。
唐老師是個很胖的中年男人,他彎腰杵在令思淵座位前,周圍又圍著幾個學生,整個教室鬧哄哄的。
祝溫書看不清具體情況,卻知道情況應該不容樂觀。
她連忙小跑過去,唐老師見狀也給她讓了位置。
“不知道咋回事,突然肚子疼起來了,你快帶他去醫務室看看。”
此時令思淵捂著肚子趴在課桌上,一副氣若遊絲的樣子,渾身直冒冷汗。
看到這種景象,祝溫書呼吸都緊了些,一邊摸他的額頭,一邊說:“好,我帶他過去,唐老師您先繼續上課。”
周圍的小孩子說:“老師,我們來幫您吧。”
“不用,你們先好好上課。”
說完,祝溫書俯身,雙手穿過令思淵的腋下,用力一提——
抱不動。
她又收緊了些,用盡全力往上抱——
……現在的小孩被養得也太實在了些!
她扭頭,指揮旁邊兩個男生。
“來,老師給你們兩個表現團結友愛的機會,把他扶到醫務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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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得去醫院。”
校醫說,“急性腸胃炎,多半得用點消炎的抗生素,這邊掛不了。”
“這麼嚴重嗎……”
祝溫書看著躺在床上扭來扭去的令思淵,點頭道,“行,那我先送他去。”
正好外面有一個男老師經過,祝溫書叫住他說了下情況,他立刻放下手頭的事情把令思淵背出去,送上出租車。
“再忍忍啊。”
令思淵捂著肚子蜷縮在祝溫書腿上,倒也沒哭出聲,就是啞著嗓子喊疼,聽起來難受極了。
“馬上就到了,醫生開點藥就不痛了。”
安撫令思淵的同時,祝溫書給令琛打了個電話。
他接得很快,隻是背景聲音很吵,像是在什麼人多的場合。
“什麼事?”
他聲音沉沉響起。
“淵淵病了,肚子疼,可能是急性腸胃炎。”
祝溫書語氣有點急,“我現在送他去醫院,先找你了解一下,他有沒有過往病史?有沒有什麼藥物過敏?”
令琛輕“嘖”了聲,“肚子疼?”
語氣裡的疑惑毫不遮掩,似乎很驚訝。
“對。”
祝溫書說,“剛剛體育課,他出了一身汗,把衣服脫了,然後又去吃了兩根冰棍。”
令琛沉默片刻,說道:“我等下回你消息。”
聽到他那邊的背景音,祝溫書也沒多想,應了聲“好”,便掛了電話。
幾分鍾後,令琛的消息來了。
【c】:沒出現過這種情況,也暫時沒遇到過敏的藥物。
【c】:你們現在在哪裡?
【祝溫書】:學校附近的長盛街道衛生院。
回了消息,出租車正好停在衛生院門口。
祝溫書艱難地把令思淵抱出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進急診室。
這會兒衛生院人不多,幾個前臺護士見纖瘦的祝溫書半抱半拖著一個小男孩進來,連忙上前幫忙。
從做檢查到確診,中午令思淵還吐了一會,最後成功掛上點滴,祝溫書前前後後忙活了半個多小時。
等她坐下來歇息時,令思淵不知是疼得沒力氣了,還是藥物開始起作用,上下眼皮直打架,但總算是沒哼哼唧唧了。
“想睡就睡吧。”
祝溫書說,“老師在這裡陪著你。”
令思淵點點頭,動了動幹涸的嘴唇,或許是想說謝謝,但沒發出聲兒,眼睛一閉,沉沉睡了過去。
深秋日光稀松,半窗疏影流轉。
這個時候治療室沒什麼人,隻有對角處一個中年女人在掛水,偶爾有護士進來拿東西,軟底單鞋踩出的聲音輕輕柔柔。
祝溫書坐在椅子上,伴著令思淵綿長的呼吸聲,也昏昏欲睡。
隻是掛心著令思淵需要人看著,她不敢真睡,一直和意志力做抗爭,努力睜著眼睛刷手機。
久而久之……
她小雞啄米地似的,一下又一下地點腦袋,手機什麼時候滑落到椅子縫裡也不知道。
昏昏沉沉間,她腦袋再一次歪著栽下去。
那股每次都讓她驚醒的失重感卻沒有傳來,臉頰被什麼溫熱的東西拖住,抓走了她撕扯著大腦神經的疲乏感。
片刻後。
祝溫書忽然睜眼,想起令思淵還掛著點滴,她居然差點就睡過去了。
身體猛然坐直,臉頰邊的溫熱抽離。
祝溫書立刻睜大眼睛看了下藥水袋,確認還沒掛完,這才又松散地靠回椅子上。
然後,後知後覺地,往右轉頭。
看到戴著鴨舌帽和口罩的令琛那一刻,祝溫書剛碰到椅背的背脊倏地又繃直。
“你怎麼來了?”
之前看到令琛問地址,她以為會安排保姆過來。
“我怎麼不能來?”
令琛垂在褲邊的手指輕顫兩下,然後揣回褲袋,“他現在什麼情況?”
“應該還好,睡了有一會兒了……”
正說著,祝溫書看向令思淵,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醒了,睜著一雙大眼睛盯著他們。
“淵淵,你睡醒啦?”
令思淵沒說話,隻是迷迷糊糊地點頭。
令琛轉身上前,彎腰摸了摸他的額頭,自言自語般說道:“還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