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壓下那些恐懼,慢慢搖了搖頭。
“我不走。”
盡管聲音餘顫猶在,但裡面更多的卻是沒有半點動搖的堅決。
駱湛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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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眼望向擔架床上臉色發白的唐染,她身上的這件病號服寬寬松松,愈發襯得女孩羸弱蒼白。鎖骨和纖細的頸下,淡藍色的血管微微搏動。
看起來那麼柔弱易折。
但她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來得堅定――
“我想……想親眼看見駱駱。”
☆、擔憂
第87章
長久的黑暗裡,唐染的意識一點點掙扎著從混沌中醒來。
最先傳入神經中樞的,是隨著麻醉藥效漸漸褪去而從眼部傳回來的程度不重的微微痛澀感;緊隨其後,恢復的嗅覺帶回空氣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的感知;最後,是模糊飄忽的交談聲,從分辨不出遠近的地方傳回來:
“手術階段很成功,沒有出現任何突發狀況或者問題,放心吧……”
“角膜移植手術是不存在完全康復的說法的。就算後期恢復得再好,也要隨時注意眼部的問題,長期定期地進行復診,避免病症得不到及時治療……”
“排斥反應因人而異,初期恢復階段我會根據她的恢復狀況給她開一些抗排斥藥物……角膜移植是異體移植裡成功率最高的一項,所以你們也不要過度擔心,隻要定期復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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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聲音時高時低,時遠時近。盡管唐染還想去聽,但麻醉藥的效力顯然並未完全褪去,她的意識很快再次陷入黑暗裡。
這樣反復了兩三次,唐染的意識終於在某個她不能確定的時刻徹底清醒。
病房裡的另一側,似乎有壓得很低的交談聲。
眼前仍是黑暗,但又好像透著一絲微光――光對她來說太過陌生和久違,讓唐染無法確定那到底是真的還是隻是自己的錯覺和幻想而已。
於是她下意識地抬起右手,摸向自己的眼睛。
“……染染!”
靜寂的病房裡,一聲發啞的低呼被兩三聲急促的腳步聲壓過。
一秒後,唐染的手腕已經被人一把攥住。握著她的指節修長溫潤,帶著她所熟悉的溫度。
唐染張了張褪去血色的唇,有點發澀地出聲:“駱……駱?”
“是我。”
駱湛長松下一口氣,把女孩的手壓回病床,掩進被子下面。然後他才抬頭。
“家院長說了,手術後還需要兩三天的雙眼包扎緩和治療,這期間不管有什麼感覺都不要自己碰,好嗎?”
過了兩秒,唐染才開口,聲音透著點很輕的虛弱:“好。”
“你……”
駱湛似乎還想低聲問什麼,隻是他的起聲太輕,被病房另一側隔著幾米的男生嗓門壓了過去。
“唐染妹妹,你感覺怎麼樣,還好吧?沒有哪裡不舒服吧?”
唐染呆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她輕聲問:“是店長來了嗎?”
駱湛嗯了一聲。
譚雲昶的聲音走到床邊:“我一大早就趕過來了,還想我們唐染妹妹睜開眼第一眼看見的人裡能有我呢――到了才知道還得再等兩天,可給我急壞了,真的!”
“……怎麼哪都有你,你急個屁。”駱湛冷淡地懟了他一句。
譚雲昶氣呼呼的:“就準你急,我們還不能著急了是吧?那再怎麼說,唐染妹妹也是跟我親妹妹似的朋友呢!”
“佔誰便宜?”
“嘿,我怎麼就算佔便――”譚雲昶對上駱湛涼飕飕的目光,腦袋裡某根弦啪地一下繃緊了。
一兩秒後,反應過來“如果唐染算他妹那眼前這位就是自家準妹夫”的問題後,譚雲昶訕訕笑起來:“哎,對不住,對不住啊祖宗,我真沒有佔你便宜的意思。”
左右不是在和小姑娘說話,床上的小姑娘現在又還看不見,駱湛實在懶得應付,敷衍地嗯了聲,算作回應。然後他便拎過病床邊的椅子,坐下去了。
到駱湛仰靠到椅背上時,他的手還紋絲不動地控制著力度,隔著被子半握著女孩的手腕。
譚雲昶自然也看見了,他情不自禁地笑起來:“唐妹妹,你剛剛還沒能看見真是太遺憾了。”
病床上的唐染慢吞吞地應了聲:“遺憾?”
“對啊。你醒之前我和駱湛正聊事情呢,屋子裡什麼動靜都沒有,結果他話說到一半,突然起身就竄過來了!”
唐染微怔。
譚雲昶誇張地抬高聲量,一副驚魂甫定的語氣:“好家伙,那七八米的距離他兩步就衝到病床旁邊――我還以為出什麼大事了,嚇我一跳!結果。”
譚雲昶話尾的語氣變得戲謔,他扭頭看向半垂著眼懶在椅子裡的青年,抬手拍了拍那人肩膀:“敢情是跟我說話的時候,還一直盯著我們唐妹妹看呢吧?”
駱湛一隻手搭在病床邊握著被子下女孩的手,另一隻手撐著颧骨,眼皮懶洋洋地耷拉著。
聽見譚雲昶這句話,他支了支眼皮:“嗯,一直盯著,不行麼。”
譚雲昶嘖嘖有聲:“趁著我男神去找醫生了解後續,你就這麼肆無忌憚地挖人牆角,這不太好吧?”
駱湛微皺起眉:“滾蛋。”
沉默幾秒,他握在女孩手腕上的指節收緊了一點,淡淡地哼:“就算是,也是我的牆角。”
“好好好,”譚雲昶好氣又好笑,“你的,你的。”這再熟悉不過的相處模式讓唐染忍不住翹起唇跟著笑起來,也慢慢從手術初醒後那種不安的狀態裡放松下來。
她想到什麼,開口問:“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譚雲昶沒跟上,駱湛回答:“你是昨晚的手術,現在已經臨近中午了。”唐染驚訝:“我睡了這麼久嗎?”
“有麻醉藥的效果,是正常的。”駱湛說。
唐染這才安心。
譚雲昶站在床邊,此時見縫插針地跟話:“唐妹妹,你睡得確實挺久的,駱湛就不一樣了。我聽護士說,從你昨天手術結束出來以後他就開始守著,到現在還沒合過眼――嗷――!”
話聲以慘叫收尾。
駱湛耷拉著眼皮,收回踩到譚雲昶腳背上的左腳:“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
譚雲昶抱著腳跳到一旁,含淚控訴:“我這是替你說話,你這人怎麼好壞不分呢你!”
駱湛輕嗤一聲,沒搭理他。
在已經露出不安和擔憂表情的唐染開口前,駱湛先轉回來,說話:“別聽他誇張,我昨晚在病房裡休息過了。”
譚雲昶恨恨地拆臺:“這病房裡連個能躺人的沙發都沒有,你學小龍女吊了根繩兒在空中睡得啊?”
“……”
駱湛懶懶散散地轉過臉,沒表情地望著譚雲昶。
迫於這眼神威脅,譚雲昶梗了幾秒脖子,還是老老實實閉上嘴扭開臉了。
唐染擔憂地說:“駱駱,你別這樣熬,會生病的。我已經沒事了,等――”
“你才剛出手術室多久,就操心起我了?”駱湛無奈地打斷唐染的話,“我會照顧自己,而且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如果有什麼地方感覺不舒服,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或者醫生護士,知道了嗎?”
唐染還想說什麼,隻是駱湛這次對她說話的語氣是少有地堅決,實在沒什麼反抗餘地。
唐染隻能點點頭:“好。”
三人又闲話幾句後,病房的推拉門被拉開了,同樣沒怎麼休息的藍景謙面色疲憊地走進病房。
看見病床邊的駱湛和譚雲昶,藍景謙猛地頓住步伐。
僵了幾秒,他才壓低聲音問:“小染她……醒了?”
駱湛沉默兩秒,起身:“嗯,醒來有十分鍾了。”
藍景謙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話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駱湛瞥了身旁的譚雲昶一眼,然後他俯身到病床前,對床上的唐染說:“我先離開一會兒――去送譚雲昶下樓,順便叫護士來給你換藥。”
唐染不安地攥了攥手指下的床單,過去兩三秒,她輕點頭:“好。”
駱湛得了女孩的首肯,這才起身,繞過病床往門口走。譚雲昶會意地跟了上來。
駱湛走到門前,在與藍景謙擦肩時停了一步,聲音壓得低低啞啞的,幾乎難以分辨:“拆線手術以前,她還是要盡量避免大的情緒波動。”
藍景謙堪堪回神,苦澀地笑了下:“我知道。”
“……”駱湛提醒過,回頭不舍地看了病床一眼,然後才直身離開。
五分鍾後,醫院一樓的大廳內。
“什麼?”譚雲昶驚得聲音都拔高了一個八度,“你真要去?你沒發燒吧祖宗??”
駱湛倚在大理石牆面前,眉頭皺著。超過36小時不眠不休所積壓的疲倦感,在女孩醒來而他松下緊繃的弦後迅速把他吞沒,整個人都陷入有些昏沉的狀態。
聽到譚雲昶的話後,駱湛停了幾秒,啞著嗓音開口:“一年前就定下的大賽項目,我又是負責人,難道要在臨近比賽的時候突然宣布缺席退賽?”
“不是,這松客杯又不是什麼多了不得的大比賽,祖宗你那能掛滿實驗室一整面牆的獎杯獎狀獎牌還少嗎?怎麼也不缺這一項吧?”
駱湛皺著眉:“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比賽。在這種時候缺席,項目組裡其他人怎麼辦?”
“那,那大家都能理解的嘛。”
“……”
譚雲昶湊上前去問:“祖宗,你可想清楚,松客杯這賽程,一趟去了少說半個月吧?而且真要去、後天就得出發――那唐染妹妹眼睛復明的頭一個月,你完全看不見啊!”
駱湛仍是沉默。
譚雲昶急了:“你到底怎麼想的啊?前面為唐染的事情我看你命都要賠上似的,怎麼到這個關鍵時候你卻開始犯糊塗――”
譚雲昶的話聲戛然而止。
幾秒後,他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
駱湛支起眼皮,下眼睑冷白的膚色上襯著淡淡的烏色,神情憊懶而冷淡:“不是什麼?”
譚雲昶僵了好幾秒,才說:“你其實不隻是因為比賽,主要是……怕唐染妹妹把你認出來,影、影響後面的拆線和恢復?”
駱湛抿起薄唇。
他沒說話,隻側開了臉,咬緊的颧骨繃起凌厲的側顏線條。
譚雲昶僵了良久,訕訕開口:“你想開點。萬一,萬一唐染根本沒認出你來呢?”
☆、染
第88章
送走譚雲昶,駱湛在家俊溪的私人眼科醫院附近的酒店裡開了一間房間。淋浴以後,他疲憊地仰進酒店的大床裡昏睡了將近五個小時,這才算補足精神。
傍晚時分,駱湛回到唐染所在的單人病房內。
彼時,藍景謙正站在病床邊,專職護工正在給唐染收走病床矮桌上盛著清粥的碗。
見進門的人是駱湛,藍景謙目光微動。幾秒後他起身走向房門處,與駱湛相對停住:“晚上這邊先交給你了,12點後我過來換你的班。”
駱湛有點意外,壓低聲音問:“藍總這麼善解人意?”
藍景謙無奈瞥他:“算是還你今天下午沒有打擾的人情。”
駱湛點了點頭,側過身讓出路:“藍總請。”
“……”
等藍景謙離開後,駱湛拉上木門,往病床邊走:“染染吃過晚餐了?”
病床上的唐染剛剛隻聽見門口動靜,到此時聽出駱湛的聲音,有點興奮地扭過頭:“駱――”
“哎哎唉,別亂動啊小姑娘,”進來給唐染換輸液瓶的護士連忙攔住她,“小心鼓了針!”
唐染被嚇住,隻得安靜地閉上嘴巴縮回去。
病床旁正收拾餐具的護工是駱湛之前專門從駱家家裡請來的在照料病人這方面經驗豐富的老人,對他自然也熟識,此時護工直了直身,替唐染回答:“小少爺,唐染小姐的晚餐是術後專門安排的營養餐,剛用過。”
她說完話時,駱湛恰停到病床邊。
準備換藥的護士顯然聽見了護工對駱湛的那個稱呼,反應過來後訝異又古怪地看了駱湛一眼。然後護士轉回去,笑著打趣唐染:“原來我今天換藥的病房裡還住著位小少夫人?”
“我、我不是……”
唐染最不擅長應付的就是打趣,聞言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跟上話,臉兒倒是先憋得通紅。
駱湛向來是不會在意別人說什麼的,這種程度的打趣對他來說也跟一陣耳旁風似的。
不過唐染的反應還是他最大的興趣源,所以駱湛也不開口,隻饒有興趣地等著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