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湛輕眯了下眼,沒說話。
也來不及多說,實驗室從這到那統共幾步距離,兩人很快走到唐染身邊。
駱湛停下,“我送你回家。”說著,他低身去收女孩手裡的盲杖。
在男生修長的指節即將觸碰到盲杖的前一秒,閉著眼的女孩似乎有所察覺,握著盲杖的手下意識地往另一側躲了躲。
盲杖擦著駱湛的指腹挪到旁邊去。
駱湛身影停住,幾秒後他抬眸。
小姑娘微低著頭。垂下的長發中間露出個很輕的旋,看得讓人想抬手去摸一摸。
駱湛眼神壓下去。
唐染的手將盲杖攥得緊緊的,指尖泛白,輕聲說:“我已經記得路了,出去的時候可以不用扶,我自己走吧。”
聲音聽起來還算正常,分辨不出什麼來。
至少譚雲昶沒分辨出來,他怕駱湛尷尬,解圍地笑起來,“那倒是。我們唐妹妹對陌生環境的適應能力可是一流的,自己走應該也沒問――”
話沒說完,譚雲昶親眼看著駱湛皺起眉,不容拒絕地抬手握住了女孩的盲杖:
“給我。”
譚雲昶:“……?”
“我自己可以的。”唐染第一次格外堅持,握著盲杖沒松手。說完話,女孩的唇緊張得抿起來,瑩潤的嫣色裡泛開一點蒼白。
譚雲昶尷尬地側過頭,壓低聲音勸駱湛,“祖宗哎,你跟小姑娘計較什麼?她想自己走就讓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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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染。”
駱湛冷冰冰地出聲。
譚雲昶聽出駱湛這聲線下罕見的劇烈的情緒起伏,脖子一縮,剩下的話也咽回去,不敢開口了。
唐染更是第一次聽這個總是懶洋洋也沒什麼正經的聲音這樣兇得近乎凌厲地和她說話。
小姑娘到底是膽子小,隨著那人陰沉沉的能嚇跑半個實驗室成員的聲音一落,她指尖輕抖了下,終於慢吞吞地松開手。
隻是唇瓣被咬得更白了。
駱湛視線瞥過,眼神微僵了下。他回過神,收起盲杖,然後俯身拉起女孩細白的手搭到自己小臂上。
隔著薄薄的襯衫,他都能試出她指尖的涼度,不知道是嚇得還是氣得。
駱湛隻得緩緩壓下心底蹿上來的躁意。
沉默幾秒,他無聲地嘆了口氣。
遵循內心方才就冒出來的念頭――駱湛抬起另一隻手,摸了摸女孩的發旋。
“對不起,我的錯。不該兇你。”
這話一出,實驗室裡本來還在裝不在的所有int成員同時停住動作,一兩秒後,各自瞪大眼睛轉過頭。
離著兩人最近的譚雲昶更是首當其衝,瞠目結舌地傻在原地。
――“駱湛”和“服軟”這兩個詞,有生之年他們就沒想過還能放在一起。
至於當事人,駱湛絲毫沒去在意自己給團隊成員們帶來了多大的靈魂衝擊。看小姑娘的手終於遲疑地攥住他襯衫的袖口,駱湛眼神一松。“走吧。”
“……”
感覺得到很多目光落在身上,唐染安靜幾秒,還是輕應了聲。
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消失在門外。
半晌,站在原地呆若木雞的譚雲昶才終於艱難地回過神,喃喃出聲:
“都他媽這樣了,還敢說自己不是個變態。”
.
來時駱湛刻意卡著上課的時間,k大校園裡沒多少人。但唐染提出的提前離開則讓計劃臨時生變――
兩人從實驗樓出來時,正趕上學校裡第一節大課下課的那波學生。
停在臨時停車區的那輛紅色敞篷超跑在大學校園內本就是極為扎眼的罕見,再加上駱湛那張在k大人人認識的禍害臉,回頭率基本百分之百。
更不必說,這位以“對所有女性生物不感冒”聞名的k大校草,竟然一路上都領著個看不見的盲人小姑娘。
他們這邊剛到車前,k大的校園論壇和貼吧裡已經被兩人的是照片和討論帖子刷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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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湛看了實驗室那邊的消息通知,不在意地收起手機,然後低下眼。
大約是很少經歷這樣的人流密集程度,一路上他身旁的小姑娘都十分安靜還緊張――細白的手從剛開始揪著他袖口衣料,到此時已經發展成緊緊地攥著他的手腕。像是把他當成了那根救命的稻草。
那張清秀漂亮的小臉上,不安的情緒更是幾乎寫在表情裡。
而面對著這樣可憐巴巴的小姑娘,駱湛發現自己在同情之餘,心底竟然還深藏著另一種秘不可宣的情緒。
這樣發展下去大概真要成變態了。
駱湛皺起眉。
“到了麼?”唐染等了好一會兒不見動靜,輕聲問。
“……嗯。”駱湛回神,拿出車鑰匙開了鎖,垂手在副駕駛側凌厲的流線門上輕拂過,車門感應,自動拉起。
駱湛把小姑娘扶上車,自己也上了駕駛座。
在車鑰匙插入鑰匙孔前,駱湛聽見身旁安靜的小姑娘突然出聲問。
“你……是駱修還是駱湛?”
駱湛動作一停。
須臾後,他輕嗤了聲。插進孔裡的鑰匙被他松開,駱湛倚進座裡,轉過頭,目不瞬地盯著安靜坐著的小姑娘。
“剛剛在實驗室裡怎麼不問,現在才想起來?”
唐染放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地攥了攥裙角。她低著頭,卻沒解釋。
然後她聽見那個懶散好聽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聲線壓得極低,距離上似乎也比剛剛近了――
“是怕在那麼多人面前揭露,會讓我下不來臺?”
唐染身影微僵。
……被猜到了。
車內將近半分鍾的安靜之後。
那個聲音笑得冷淡憊懶:“但是現在他們都不在,你連驗證我說法的人都找不到,還怎麼確認?”
聽見這句,唐染終於出聲。
“可以確認的。”她抬了抬頭,分辨著聲音朝向駱湛的方向。女孩垂在眼睑下的睫毛不安得輕抖,“你再說一遍你是駱修,我可以分辨出來。”
駱湛:“分辨什麼?”
唐染聲音輕了點:“分辨……你有沒有在說謊。”
駱湛垂下眼,笑,“怎麼分辨,聽心跳還是試脈搏?”
“……”
小姑娘用沉默表達了自己的抗議。
駱湛輕眯起眼,“好啊。那試試吧――看我有沒有在說謊。”
“嗯。”
唐染轉過身,小臉微繃,態度認真嚴肅。
駱湛好氣又好笑,他垂手一勾,把女孩細白的手拉上來,直直抵到胸膛前、心口的正上方。
唐染一怔。
隔著薄薄的襯衫,她能夠清晰無比地感觸到那陌生的體溫和肌肉的紋理線條。
像被燙了下似的,唐染下意識往回抽手,卻被那人死死按住了。
駱湛垂著眼,聲音裡帶著漫不經心:“這樣才能聽得更清楚吧,小偵探?”
“不,不用――”
“我隻說一遍。”
“……”唐染僵了下,還是慢慢停住掙扎。她閉著眼,緊張地分辨著空氣裡的每一點聲音。
“我是……”
駱湛的視線描摹過女孩安靜恬然的五官輪廓,然後被細細的發絲纏緊。放緩的時間裡,駱湛聽見心跳脫開耳邊那些嘈雜,變得清晰有力。
所有感觀和知覺,最後全數歸攏在心口前那隻手上。
駱湛喉結輕滾了下。
須臾後,在女孩看不見的黑暗裡,他垂眼,露出潰敗而狼狽的笑。
“……我是駱湛。”
☆、躲
第18章
和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回答讓唐染怔在座裡。
恍惚間,和面前這人認識以來的那些聲音再次趁虛而入,在她腦海裡回溯起來。
【我不是駱湛……我是駱修。】
【我和我弟弟的關系不好。從小他就欺負我,家裡所有人都偏愛他。】
【真論漂亮,那駱湛該娶你的。】
【不過他隻喜歡眼睛漂亮的,所以不會喜歡你。】
【駱湛是個混蛋,不必理他。】
【你最漂亮,沒人比得過你。】
【駱湛已經走了。等下次,我帶你找他打招呼。】
【你就那麼怕他?】
黑暗裡都是一樣的畫面,隻有那人的聲音在。
和她經歷過的來自旁人的嘲弄、輕蔑、厭惡全都不同――他永遠是那副疏懶冷淡的腔調,像初遇那天在喧鬧的長街走來的少年,什麼時候都漫不經心。
在她最不安無助的時候,也是他把她從泥沼似的黑暗裡拉出來,低聲告訴她說,“在了”。
可原來全是騙人的。
他隨手就給她織了一個身世可憐的少年模樣,她還深信不疑,回家以後都時常想起,然後擔心駱家那個傳聞裡桀骜不馴的小少爺會欺負她的朋友“駱修”。
……騙子。
唐染低下頭去。心底湧上來的委屈勁兒讓她鼻尖有點酸。
她咬住唇,也不吭聲,隻安靜又固執地把被那人按在胸膛前的手往回抽。
畢竟隻是個十五六歲的盲人小姑娘,力氣小得可憐。
而且那樣纖細脆弱的胳膊,駱湛很確定自己單手就扣住她的兩隻手腕,輕易也可以壓得她動彈不得。
可小姑娘不留力和餘地,一點都不在乎自己稍重按一下都能留個紅印的嬌嫩皮膚,隻固執地把手往回抽。
眼見著女孩細白的手慢慢凝起紅,駱湛眉皺起來。
僵持一兩秒,他還是沒舍得地松開了。
抽回手的唐染毫不猶豫,立刻就把自己縮到緊靠著車門遠離駱湛的那側。
駱湛低嘖了聲。把心底蹿上來的躁意壓下去,他皺著眉俯身過去,給女孩拉安全帶。
“躲那麼遠做什麼?坐正了,我又不會拐賣你。”
“……”小姑娘回他一個不說話。
勾住安全帶的駱湛皺著眉低眼。
近在咫尺的距離,小姑娘單薄的身形緊緊縮在真皮座椅裡,全身都避免和抗拒著和他有一丁點的接觸。
那顆小腦袋也壓得很低,如果不是他俯身過來拉安全帶,幾乎看不到被遮在柔軟長發下的清秀的臉。
而即便此時,從他的視角看下去,也隻見得到女孩被咬得泛白的唇,一抹瑩潤嫣色從貝齒前由淺及深,透著與膚色反差極大的豔麗。
駱湛感覺自己的太陽穴猛地跳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