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誕悄悄說:“如果阿姐生了個男孩怎麽辦?”
馮仁說:“什麽怎麽辦?”
馮誕看了一眼遠處的拓拔宏。他正彎著弓瞄準靶子,表情冷峻, 仿佛有不高興的事。
自從馮貴人懷孕, 他就沒有高興過。
馮誕以為他是擔心阿姐, 怕阿姐有性命之危。
“你沒聽說過嗎?宮中凡是生了皇長子, 被立為太子,皇子生母便要被賜死。如果阿姐生了皇子,那她豈不是要沒命了。咱們怎麽能讓阿姐做出這種犧牲。”
馮仁看了弟弟一眼, 感覺他是個傻瓜。
“賜死阿姐?”
馮仁低道:“你也不想想, 現在這宮裏是誰在主事。現在這宮裏是太後主事,誰敢賜死阿姐?難不成太後要賜死阿姐?別開玩笑了。”
馮誕道:“可是宮中幾代皇長子的生母,都是被賜死的。”
馮仁說:“誰告訴你的?誰說生了皇長子就該賜死?”
馮誕說:“難道不是?”
馮仁冷笑一聲:“你笨,這隻是傳言,朝廷的法令何時寫了這一條了?早些年的咱們不說,當初景穆太子的生母被賜死,是因為她礙了赫連皇後和惠太後的眼。文成皇帝的生母鬱久閭氏被賜死, 是因為她礙了常太後的眼。先帝生母,李夫人被賜死, 也是因她礙了常太後的眼,還擋了姑母的路。皇上的生母李夫人被賜死,還是因為她礙了姑母的眼。這跟咱們阿姐有什麽關系,咱們阿姐礙了姑母的眼了?姑母疼阿姐呢,阿姐要是生下皇子,她就是咱們馮家的大功臣,姑母護著她都來不及,怎麽會殺她。”
馮誕吃驚地說不出話。
“阿姐不會有事?”
馮仁道:“放心吧,阿姐不但不會有事,她還有可能當皇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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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仁道:“那是不成文的規矩。什麽叫不成文的規矩?你想承認它就可以承認,不想承認它就可以不承認。姑母比咱們聰明多了,她怎麽可能害阿姐。”
馮誕道:“意思是,要是阿姐生下了皇子,咱們馮家就要飛黃騰達了?”
馮仁道:“什麽就要飛黃騰達,馮家已經飛黃騰達了,這是拜姑母所賜的。可姑母早晚有一天要去的。姑母不是皇上的生母,要是姑母沒了,馮家也就樹倒猢狲散。可若是阿姐生下了太子,下一代江山穩固,馮家的地位,百年之內,就沒人能動搖了。”
馮誕道:“有這麽厲害嗎?”
馮仁白眼道:“太子,你說呢?拓拔氏從來立皇長子為太子,除非太子死了,否則決不改立,這一點從來沒變過。”
馮誕道:“那阿姐既然無險,那皇上為何最近不高興?”
馮仁低道:“馮家的地位無人能動搖,拓拔家的地位不就被動搖了嗎?而今姑母已經大權獨攬了,阿姐再生下了太子,當了皇後,這宮裏還能有皇上的立足之地嗎?你瞧著吧,皇上和太後的關系不能好了。咱們姑母說不定哪天當女皇帝了呢。”
馮誕捂他嘴:“你莫要胡說八道!”
馮仁道:“我哪胡說八道了!我說的是事實。咱們雖然現在和皇上關系親密,但總有一天言成仇的,你要有心理準備。”
馮誕憂心忡忡的。
馮誕轉頭,再看拓拔宏,隻見他雙眉緊蹙,面色嚴肅,很不快樂。馮誕心說,馮仁都明白的道理,皇上人那麽聰明,肯定更明白的。這宮裏,個個都是聰明人。
他忽然感覺拓拔宏看起來勢單力薄,有點孤單可憐。
他隻有一個人。
原來身邊還有一些親信,因為上次拓拔翰謀反的事,被太後連根拔起,一網打盡了。他身邊的人,都是太後派去控制他,監視他的。他的好朋友,隻有自己跟馮仁,雖然從小一塊長大,但是是根本上是他的敵人,根本不是跟他一條心的。他娶妻納嫔,也隻能娶馮家的女兒,寵也隻能寵愛馮家的女兒。阿姐要是再生個太子,他真的沒有立足之地了。
他現在身邊,已經沒有朋友,全是敵人了。
馮氏兄弟說了會話,朝拓拔宏的方向走去。
拓拔宏一箭正命中靶心,馮氏兄弟跟著衆人一同鼓舞喝彩:“好!”
拓拔宏挽著弓,將要再射,又放下了,扭頭看馮誕:“你們剛才遠遠的說什麽呢?”
馮誕說:“我們打賭,阿姐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拓拔宏“哦”了一聲,沒說話。
馮誕蠢笨的腦子,終於也看明白他的心事了。
馮誕道:“皇上休息一會吧。”
拓拔宏出汗了。
他嗯了一聲,將弓箭交給身邊的侍從。馮誕積極地上前去,拿手絹給他擦了擦額頭的汗。馮仁則殷勤地遞給他茶和汗巾。
拓拔宏習武越勤了。
他每天練箭,都要練到很晚。馮誕感覺他箭術越來越好,幾乎發發都能命中。
他騎馬也騎得好,身手矯健,技巧嫻熟,宮中無人能及。他最近還開始學習擊劍。他聰明,學什麽都快,很快就學的有模有樣了。
馮珂每天瞧著他,忙忙碌碌,唯獨對自己,不甚關心。除了禦醫剛診斷出她懷孕那日,他過來看了看,之後幾乎沒來過。
她不能侍寢了,他又開始召幸別的妃嫔。
他連續兩個多月,拓拔宏一直在寵幸林氏,偶爾寵幸穆氏,對馮珂,則幾乎是不聞不問。
馮珂心裏很難受,這天,實在是受不了了,去太後面前哭訴,眼淚汪汪地哭了半天。太後隻得安慰了她,回頭把拓拔宏叫到崇政殿說話:“阿珂最近有了身孕,皇上也應當去看看她。她肚子裏懷的是皇上的孩子,皇上不要一門心思地隻放在旁人身上。”
拓拔宏面有慚色,道:“孩兒知道了。”
馮憑道:“女人懷孕生孩子,希望丈夫陪伴在身邊,這是人之常情,不是無理取鬧。我曉得你整天忙,閑了抽空陪陪她,也要不了你多少時間。”
她目光瞥了他,有些不悅:“你們是夫妻,她在意你。你這樣冷落她,傷了她的心,對你有什麽好處?”
拓拔宏被太後訓了一通,心事重重地離開崇政殿。當夜,才又來到馮貴人宮中。
他有些疲倦之色。
馮珂見到他很意外,連忙從殿內迎出來,挽著他的手臂:“皇上……”
拓拔宏一言不發地走到榻前,心情疲憊地坐下。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該做什麽。馮珂握著他的手,等他說話:“皇上。”
拓拔宏感覺嗓子發幹。
“朕來看看你。”
他低著頭,不肯看她的眼睛,不願和她對視。
他輕聲解釋道:“最近忙,沒來看你,別放在心上。”
馮珂注視著他的神情,他看起來非常沮喪。
“皇上是不是見過太後了?”
拓拔宏道:“不是太後,是朕想來看看你的。好些日子沒來了。”
馮珂知道,他肯定是見了太後,被太後教訓了。
拓拔宏在殿中呆了一夜。馮珂看他怏怏不樂,就跟被綁來的似的,幾乎也沒說什麽話。晚上,兩人肩並肩地躺在一起,仿佛已經失去了恩愛多年的老夫妻一般,拓拔宏一句話不說。
馮珂主動轉過身,伸手抱著他,手撫摸著他臉。他的臉幹淨漂亮,隻是冷冰冰的,面無表情。她將臉貼在他溫暖的脖頸上,嗅著他身上淡淡的燻香,努力排遣開心頭的憂傷。
她知道他不會對她忠貞專一,可是已經嫁給他了。這婚姻是她自己要選擇的,她愛他。他漂亮,溫柔,足夠吸引她。她願意接受和別的女人分享他。她隻希望她能佔有他多一點,不在乎厚下臉皮死乞白賴,也不在乎通過姑母給他施壓。
她肚子裏已經有了他的孩子。宮中的妃嫔,她是第一個懷孕的,證明他們之間感情是不一樣的。
她閉著眼睛,悄悄吻他,撫摸他身體。
他有什麽不開心的呢?
她給他生孩子,讓他做父親,這難道不好嗎?他不曉得生孩子多難受,吃不下東西,老是想吐。肚子大了,還要受罪,生的時候還要挨疼,聽說會疼的死去活來。但是她不怕,為了他,她願意受這苦。
她這麽愛他,他還不高興。
她抱著他,假裝看不懂他的疏離和冷漠,厚著臉皮跟他找話:“皇上,你說生出來會是男孩還是女孩?皇上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
拓拔宏閉著眼睛,回答說:“男孩女孩都好。”
馮珂說:“皇上有空,給它想一個名字吧。”
拓拔宏說:“我拿不定,讓太後想吧。”
馮珂說:“你也想一想麽,你是他父親呢。”
拓拔宏沒說話。
馮珂繼續說:“我前天晚上做了個夢,夢到生了一個男孩,一個女孩。是對雙胞胎。興許夢是真的呢。”
拓拔宏還是沒說話。
馮珂說:“皇上,你睡著了嗎?”
她沒聽到回答,輕輕伸手去摸他眼睛。他眼睛閉著的,呼吸聲幾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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