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泓知道她說的有理,就埋著頭沒吭聲。
馮憑說:“皇上年紀也大了,多關心關心正事,實在無聊多讀兩本書,別整天聽信這些小道,沒點正形。”
拓拔泓沒什麽情緒似的:“那好吧。”
拓拔泓試探了一番,沒討得好,他也就適可而止,沒再糾纏,跟太後告辭離去了。
楊信從簾子外面進來,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和輕輕顫動的水晶珠簾,意味深長說:“娘娘發現皇上最近變了一些嗎?”
他的確變了一些。
自從上次和馮憑吵架之後,話就少了。每次來她這裏也呆不了多久,不超過半個時辰,有時候,說著說著話,一下子戛然而止,面無表情不言語。一會兒,好像什麽事也沒發生,就告退離去了。他狀態不正常,馮憑也知道他不正常,但是不能怎麽辦。隻能讓時間去改變和適應。
沒想到楊信也眼睛這麽尖看出來了。
馮憑說:“你看他變了?”
楊信說:“大不一樣了,恐怕還是沒消氣。”
馮憑無奈說:“這脾氣,跟他爹一模一樣。”
楊信說:“不過徐濟之的事,娘娘都不知道,皇上怎麽知道了?怕是李坤又說什麽了吧?”
馮憑說:“不用猜就知道,除了他還能有誰。”
楊信笑說:“這李坤,人不大,事兒還挺多的。”
楊信坐在她身邊,伸手給她捏著肩膀。
馮憑正好肩有點疼,也就笑著由他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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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閉著眼睛,楊信便有機會看著她的臉欣賞,但見她雪膚紅唇,眉毛淡淡的,眼睫毛直而長,烏黑的頭發掩著白皙的脖頸,那模樣極是美,楊信便隻是著意地看,目光掃過她的一寸又一寸。
“皇上既然知道了,娘娘打算什麽時候召見那徐濟之?”
馮憑說:“聽說他還在病中。”
她讓宦官去傳旨,召李益進宮來說話。
楊信說:“不知他真本事如何,要是真能治好娘娘的病,那倒好了。”
馮憑說:“你說李坤這孩子,像不像他爹那勁兒?我看這孩子,傳承起他爹的衣缽來了,成天喜歡挑事兒。”
楊信說:“得了吧,他爹十幾歲要像他這樣,還當什麽錄尚書事。咱們這成天忙得不得閑,他倒是好耍,淨盯著咱們找茬呢。李惠雖說愛生事,但做事還算有些能力。李坤,昨天我在皇上宮外頭碰見了他,他見了我,低著個腦袋縮起肩膀,眼睛都擡不起來,不曉得又做什麽虧心事了,我走的急也沒問他。”
馮憑笑說:“他應該是怕你。”
楊信說:“我也沒怎麽著他啊?不就是之前打了他兩下嗎?”
那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宮中有陣興起了常太後的流言,說文成皇帝生母是被常太後所殺,又說赫連皇太後也是她所殺。有人撺掇皇上,要廢常太後的名分。馮憑和常太後關系親近,是常太後撫養長大的,當年被立為皇後也是常太後的主意,她有今天,可說是常太後一手造就。這不是擺明了沖著她來的麽?楊信得知這話是李坤嘴裏出來的,當時找到面前去,給了他兩個嘴巴,教訓了一頓。當時宮女太監侍衛們都在跟前,好幾十個人,那李坤丟了臉。之後見到楊信,便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他是皇親國戚,楊信隻不過是個宦官,然而打就打了,也不能怎麽辦。楊信是太後寵信的人,背後有太後在撐腰呢,隻是怄氣。
說到李坤,楊信想起了一件事。
說:“不過臣最近倒是聽了一些傳聞。”
馮憑說:“什麽傳聞?”
楊信說:“皇上跟這個李坤,感情不一般。聽說晚上一塊兒睡覺的。”
馮憑說:“你說的這個睡覺,和我想的那個睡覺是一個意思嗎?”
楊信笑:“這可不敢說,皇上年紀還小。不過聽那太華殿太監說,兩個在宮裏經常換穿彼此的衣服鞋襪。前幾天內府的人去那邊送哈密瓜,剛經過那禦花園,看到有人穿著皇上夏天常穿的那件珍珠衫,在那廊亭子裏面站著。隻見著個衣服背影,還以為是皇上呢,忙不疊地磕頭,結果轉過頭來,竟是李坤穿著皇上的衣服。皇上身上卻穿著李坤的衣服。那太監惶恐的不知如何是好,這兩個人還笑,說又認錯了又認錯了。他兩個身高體型又差不多,衣服一換,隻看背影,不小心就得認錯。”
馮憑說:“我倒有些意思了,皇上還真是不見外。”
楊信說:“依臣之見,皇上也該納嫔立後了,娘娘應該考慮這件事。”
馮憑說:“是該立了,隻是眼下還沒空,等過了年再說吧。”
說了一會兒話,李益人到了,馮憑問他說:“那徐濟之現在在哪,我想找個機會見見他。”
李益有些高興,說:“娘娘已經決定了現在就要見嗎?”
馮憑說:“你看呢?”
李益說:“我看可以的。他這邊其實早就等著娘娘召見了,隨時都可以進宮的。娘娘要是定了,我這就出宮去安排他。”
馮憑說:“後天宮中有宴,到時候你可以當衆引薦他。不過在這之前,我想先單獨見見他,有幾句話要問。”
李益說:“這是應該的。”
李益說:“不過有件事比較麻煩,他是南邊來的,聽不懂北方話,你要見他的話,可能也聽不懂他說什麽。咱們朝中好像也沒有南邊來的人,到時候怕有些尷尬。”
馮憑感覺有點稀奇,笑:“你不是認識他嗎?那你跟他怎麽說話的?”
李益笑說:“我也聽不懂,跟他一說話就得打手勢,連蒙帶猜。他說話口音可奇怪了,我聽了就一直想笑。”
馮憑也笑:“不是說南方人口音都很軟。”
她好奇問說:“這人長什麽樣?”
李益說:“年紀不大,三十多歲,長得白白淨淨的,就是有點瘦,個子跟楊大人差不多高。”
楊信在邊上笑:“跟我差不多高?那也挺高的了。”
馮憑說:“我聽說南人個子都很瘦弱矮小,面部身材都很扁平,沒有北方人高大,輪廓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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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看病
李益笑:“不是, 這徐濟之乃是南朝第一美男子, 相貌很出色。”
馮憑說:“是嗎?我怎麽沒聽說過?”
楊信笑說:“這我聽說過,這人不但醫術高明,而且美姿容, 言談舉止很有風度,人贈外號叫徐郎。”
楊信開玩笑說:“這南朝第一美男子遇到咱們李大人,不知道哪個更勝一籌。”
李益就隻是笑。
兩日後, 徐濟之進宮來, 馮憑在崇政殿接見了他。
這人長的誠如李益所說,白白淨淨的, 舉止溫文爾雅。那禮儀作派, 一看就受過良好教養的世家子弟。就是有點瘦, 看著總有點弱不禁風的樣子。縱使這樣,說句美男子也是毫不過分的。馮憑感覺他氣質跟李益有點像, 但是不如李益, 至於哪裏不如, 一時倒也說不上來。
那徐濟之知道要見太後,還以為是位老夫人, 內心還有些惶恐。及見到榻上坐的婦人, 年僅二十稍許,相貌美麗柔和。一張圓潤白皙的鵝蛋臉,兩道彎彎柳葉眉,一雙眼睛大大的黑黑的,像小孩兒似的幹淨, 模樣很是面善,想來不是刁鑽刻薄的人,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了。
行禮的過程中,他又看到李益,一身朱紅色薄錦袍,璧人似的站在太後榻前,正和太後小聲交談著,兩個都是面帶笑容,目光盈盈,君臣竟像是毫無嫌隙似的。他心說:這兩個人看起來好生奇怪……剛想及此,頓時精神一振。心算了一下太後的年紀,又是死了丈夫的人,再看李益相貌出衆。他也是見過世面曉得道理的人,一下子就猜著了。
原來李益說舉薦他,他還頗有些擔心,不曉得李益在太後面前的面子怎麽樣,要是太後不喜歡他就糟糕了。一看李益和太後是這種關系,李益親口舉薦的人,太後必不至於為難,他心裏才有了底。
這會人起身來,馮憑賜了他坐,笑說:“李大人說你聽不懂北方話,是完全聽不懂嗎?”
徐濟之說:“臣先祖是洛陽人,臣會說一點洛陽話。”
馮憑笑說:“這倒巧,本宮也會說一點洛陽話。”
漢魏晉三代都城都在洛陽,以洛陽一帶為中心形成了一套獨特的地方語言,幾百年間,一直作為中原官話。當時的人,以講一口洛陽話自豪。吳國滅後,大文豪陸機陸雲兄弟北上洛陽,因為操得一口吳語,不會講洛陽話,被洛陽的貴族嘲笑其作的是鳥語。八王之亂後,晉室移鼎江南,定都建康,大量的北方僑民隨朝廷移居了江南,將北方話也帶到了江南,和當地的土著語言相融合。很多南方的僑姓貴族,本身就是北方人,到了南方,也堅持講洛陽話。
而在北方,因為地方割據,政權林立,不同的政治中心,往往以當地語言為依託,都會形成一套自己的官話。晉陽的講晉陽話,長安的講長安話。洛陽一帶因為常年戰亂,被戰爭所毀,幾十年來,早已經失去了中原重心地位,淪為邊緣地區,所以洛陽話在中原早已式微。北魏一統中原之後,定都平城,而今通行的語言卻很雜糅。拓拔氏是鮮卑人,鮮卑語自然是通行的語言,但是胡漢融合,漢話也是常用語,朝廷公文往來的書面語是漢語,從皇帝往下的鮮卑貴族們,都是從小學習漢文,都會說漢話。
至於日常偶爾會夾雜著的柔然、高車、匈奴等其他民族和地方語言,都被融合了。
宮中通行漢話,卻是從文成皇帝開始的。
文成皇帝拓拔叡,也就是馮憑的丈夫,其養母常氏是漢人。文成帝從小就說漢話,又娶了個漢人老婆。拓拔泓的生母李夫人,也是漢人,拓拔泓身上帶了一半漢人血統。常氏後來又做了常太後。皇帝是個鮮卑奸,喜歡裝漢人,太後皇後太子全都是漢人,免不得整個宮中都跟著效仿,而今宮中幾乎沒人講鮮卑話,都講漢話。自上而下,影響遍及北魏上層。
文成帝不但會說漢話,還喜歡學漢地的方言。
最喜歡學的就是洛陽話。
朝中大臣高允是洛陽人,因此得到重用。文成帝經常喜歡召他進宮,聽他說洛陽話,還跟著學。那人很有語言天分,後來帝後南巡至洛陽時,他能用洛陽話跟當地的土人交談,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洛陽人。
太後會說漢話,徐濟之倒是能想的通,她本身就是漢人。
不過她會說洛陽話,徐濟之倒是有些吃驚,順口就問了一句:“娘娘出身是洛陽人嗎?”
馮憑笑了笑:“不是。”
往事在心中泛起漣漪,又悄無聲息地散開了。
徐濟之感覺奇怪,但也不敢就此多問,便依定好的,上前去給她看脈,診治病情。
兩人用洛陽話交談起來。
看病的過程中,馮憑就看這人,確實有些病弱的樣子。
遠看時,覺得外貌不錯,但總是有哪裏不對,隻是說不上來,近看看出來了,就是太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