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再往下移去:“這裡呢?”
傅绾沉默了,她伸出手輕輕拍了一下寧蘅的手臂,軟聲說道:“不是這裡!”
屋外的草地上湿漉漉的,散發出青草的芬芳,看起來是昨日夜裡下了場雨。
在綠色的草地上,有一隻小白球正在滾來滾去,小白球的四隻爪子上海抱著一個綠色的小東西。
昨天被寧蘅隨手扔到外面的菩提囚籠現在正在被旺財叼在嘴裡啃來啃去。
小小的白澤幼崽對這個菩提囚籠非常好奇,他能夠聽到這囚籠裡有人在說話。
是被關在裡面的伏伽欲念在破口大罵:“我***怎麼說也是個反派,你就這麼把我丟出去成***的****,這叫什麼事****,我***你***……”
旺財拿鼻頭拱了一下這個橢圓形的菩提囚籠,假裝沒聽到也聽不懂伏伽的破口大罵。
他是陽間的狗,聽不懂他們陰間的話。
旺財拿短短的爪子撓著這個小圓球,玩得正興起。
這個時候,忽然有人走了過來,抓著他的後頸皮,將這隻白澤幼崽給提了起來。
旺財被人抓了起來,四隻短短的小腳在半空不安地舞動。
等到他看到了將他抓起來的人是誰之後,旺財這才不掙扎了。
寧蘅剛出院門,就看到旺財正在將地上關著伏伽的籠子滾來滾去的玩。
他一手提著旺財,將他遞到了站在他身後的傅绾的懷裡。
傅绾忍不住摸了一把旺財毛茸茸的腦袋。
Advertisement
寧蘅馬上轉過身,冷著聲說道:“隻準摸三下。”
傅绾心想豈有這種道理?她的手在旺財腦袋上揉來揉去:“我就摸他腦袋,我還摸好幾下。”
旺財本來是非常樂意像傅绾這樣溫溫柔柔的女孩子摸他頭的,但他實在是怕寧蘅生氣,所以隻能在傅绾懷裡掙扎著。
寧蘅瞥了一眼在傅绾懷裡亂竄著的白團子一眼,這才俯身去將地上的菩提囚籠給撿了起來。
一整夜都沒有人搭理伏伽,所以伏伽覺得自己現在格外的躁。
怎麼說自己也是一個兢兢業業的反派,怎麼就能這麼沒有排面?!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裡面幹什麼啊我跟你講……”這個伏伽由於被寧蘅塞到了菩提囚籠裡,所以身形也變成了巴掌大小。
他沒有實體,所以是一個巴掌大小的散發著黑色光芒的虛影。
“閉嘴。”寧蘅冷冷說了一句,伸出手在菩提囚籠之中施了一道法。
伏伽的罵罵咧咧戛然而止,仿佛按下了靜音鍵。
由於沒有地心火毒與極陰寒氣的困擾,所以現在寧蘅的實力已經恢復到了他巔峰的狀態。
這抹伏伽的欲念,說他強,他其實並不強大,在沒有肉身的情況下,就算是傅绾自己一個人,也能在他手下象徵性地掙扎一下。
但他確實是可怕的。
因為欲望這個東西,是不斷滋生生長的,根本不可能將他消滅。
當年不知為何,伏伽的欲念被強行剝離開去,這抹欲念繼承了伏伽的所有實力,他隻是缺少一個身體罷了。
如果這抹欲念重新回到人的身上,就代表著當年的那個伏伽又回來了,甚至比當年的伏伽還要可怕。
寧蘅現在也有些頭疼,他手中翻來覆去地研究著這個按下了靜音鍵的菩提囚籠,神色有些苦惱。
傅绾一手揉著懷裡旺財軟軟的毛,一邊問道:“這玩意現在怎麼辦?”
寧蘅垂眸看了一眼還在籠子裡罵罵咧咧的伏伽:“若是想要解決這抹欲念,說起來非常棘手,我方才探查了一下他的狀態,他現在的實力竟然比昨晚要強上一點兒,雖然隻是微不足道的一點,但也說明他會變得越來越強,直到這個菩提囚籠再也裝不下他。”
傅绾皺著眉,看著寧蘅手中的那個精巧的囚籠。
她實在是沒有辦法想象,在她這個身體的深處,竟然還藏著這樣一個東西。
“他到底是為什麼會在我的身體裡藏著?”傅绾開口詢問,她的聲音帶著些許猶豫,“你又為什麼……”
寧蘅一手捧著關押著伏伽的菩提囚籠,回眸看了一眼傅绾,眼眸之中帶著些許柔情:“問玄微吧。”
他還是習慣叫他玄微,但他與傅绾其實都明白,現在的玄微其實就是伏伽。
寧蘅清楚地知道,傅绾的這個身體,本來就是為關押伏伽這抹聲稱是殘魂,實則是欲念的東西準備的。
而她,不過是一個意外而已。
本來她應該是……
寧蘅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到自己的心仿佛縮了起來,若他當年沒有去爻山,恐怕……
他不忍心告訴傅绾這一切,所以他隻能極輕地嘆了一口氣,連傅绾自己都沒有發現。
寧蘅輕輕垂下眼睫,忽然伸出手去握住了傅绾的手腕。
“去爻山。”他如此說道。
傅绾的腳不自覺往後退了兩步,似乎有些抗拒。
現在的她,還是不能接受現在的玄微就是伏伽。
如果他是伏伽的話,那當初將自己收為親傳弟子的人,就不是玄微?
傅绾難以讓自己接受這一切。
寧蘅注意到了她的些許糾結與抗拒,便開了口。
“有我在。”他的唇角勾起,朝傅绾露出了微笑,“伏伽的這抹欲念已經取出,你與這個伏伽已經沒有任何關系,剩下的就交給他。”
寧蘅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假扮成玄微的伏伽。
傅绾皺起眉頭,聲音帶著些許的猶豫:“伏伽他……不會對我們出手嗎?”
寧蘅的神色淡淡,他想到了現在玄微的模樣,慈眉善目,笑容溫和,與十萬年前的玄微幾乎是一模一樣。
就連眼中那抹善意與柔軟,都別無二致。
“不會。”寧蘅答道,他能夠確定現在的伏伽與十萬年前的伏伽不一樣了。
不然,“玄微”也不能騙自己騙了那麼久。
在被傳送回十萬年之前,寧蘅確實是認為爻山的玄微就是真正的玄微,並且因為他所做出的的功績與心懷大愛的品格對玄微帶著些尊敬。
若不是他們到十萬年前去走了一圈,傅绾發現了無盡海下遺骨上妖紋與真正伏伽腿骨上妖紋的區別,恐怕寧蘅還不能看出來現在“玄微”的不對勁。
在寧蘅的心中,他與玄微、與伏伽並不熟識,在十萬年之前,他們不過是匆匆一面的相識,隨著時光淡去,他連這兩個人的模樣都要忘記了。
寧蘅在十萬年前的光陰起點,隻記住了一張臉。
他回過頭去,看著還站在後面逗著旺財的傅绾,輕聲說道:“還不快走。”
傅绾連忙抬起頭來,跟上寧蘅的步伐。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了無盡海之畔,朝著爻山飛了過去。
在風中,傅绾拽著寧蘅的袖子,深吸了一口氣。
她扭過頭去看寧蘅,還是有些不甘心:“阿蘅,現在的師尊,真的是伏伽嗎?”
傅绾的聲音又變小了幾分,帶著不敢置信。
寧蘅點了點頭,現在的玄微就是伏伽扮成的,這點毋庸置疑:“是他。”
“我亦是有許多疑問,若是想要知道真相,還需問他才是。”寧蘅說道。
他牽著傅绾的手,看到了前方曜洲的中心上那綿延千萬裡的山脈,還有正中那株高大沉默的菩提樹。
“爻山到了。”他說道。
第130章 一三零
此時此刻, 太玄境中央的太玄島邊,有一人正孤獨地看著前方那方幽冥深海。
正是玄微, 他純白的發絲隨著微風揚起了幾絲,輕拂臉頰。
他靠在輪椅上, 半眯著雙眼,低頭看著自己水中的倒影。
似乎方才剛剛下過了一場雨,所以這幽冥深海的水面也如同水洗過的鏡子一般清澈明朗。
水中的玄微一頭白發, 俊秀的面容卻並未老去,眉梢眼角都似乎有春風在輕輕地吹, 惟有那一雙深邃的黑眸中帶著滄桑的光芒,昭示了他的年紀。
他眉間有一點細微的金色光芒, 仿佛日光的碎影灑落, 帶著一絲低調的華麗。
玄微忍不住伸出手, 撫摸了一下自己眉間的那抹金色的光芒。
這是十萬年前留下的傷, 那是天際一道驚雷落下,直直擊中了他額間, 造成了永遠不能痊愈的傷口。
不論再如何掩飾,也改變不了他是妖的這個事實。
眉間這道金光出賣了他的身份,但卻從未有人識破。
但十萬年以來,玄微對外人解釋這道傷疤上的金光的時候, 都說是當年他與伏伽比鬥時,陰險的伏伽出手,將他額頭擊傷,由於這傷太重, 其上妖氣繚繞不散,所以才有了這抹金光。
玄微比誰都清楚,這是他想盡辦法,都沒能藏起來的妖類氣息。
但他是玄微,所以沒有人不會相信他說的話,這解釋也被所有人接受了。
包括他失去的雙腿,其實也是玄微打傷的,當時他腿上那幾道深可見骨的傷痕,對他的雙腿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傷害,伏伽扮成的玄微沒有辦法治愈它,那腿骨上的妖紋又太過顯眼,所以他隻能不要了這雙腿,反正就算留著,也沒有什麼用。
玄微思及至此,也不知為何,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笑容如春日暖陽拂照細流。
這個時候,一直在太玄境的幽冥深海中的星瞳,不知何時已經浮到了水面上,金色的蛇尾在水面下搖曳,散發著細碎的金光。
她將手中捧著的瑪麗蘇給收好,抬起頭去看坐在海邊的玄微,金色蛇瞳之中依舊是閃著仇恨的光,綿綿不絕。
“你在這裡幹什麼?”星瞳一甩頭上的蜷發,在玄微的身邊遊來遊去,邊遊還邊罵人,“我不想看到你,你快走開。”
玄微慵懶抬起眼睫,瞥了一眼星瞳,柔聲說道:“我就看看。”
“看看看,看什麼看,太玄島上沒有鏡子嗎?看了多少年了都!你還在這邊對著水面自己看自己,你這樣搞得我很難受你知道嗎?”星瞳繼承了伏伽手下一脈罵罵咧咧的傳統,甩了一下金色的蛇尾,將海上的些許冰冷的海水拍到玄微的身上。
這飛濺的海水當然近不了玄微的身,水滴落在離他不遠的海面上,濺起了些許水花。
玄微沒有再與星瞳搭話,他極其了解星瞳的性格,隻要自己不搭理她,不多一會兒她自己就會離開。
星瞳探出海面,例行對玄微進行每日問候:“你殺了伏伽,我就天天罵你,我就欺負你是個老好人,你下不了手殺我。”
罵得她自己口幹舌燥,星瞳這才覺得無趣,又朝著玄微甩了一下蛇尾,潛入了深海之中。
玄微抬眸,看到了平靜海面上星瞳揚出海面的金色蛇尾,這蛇尾上半部分是綺麗炫目的金色,而下半部分則是白骨嶙峋。
在十萬年前,諸天七皇圍剿伏伽一戰中,最後活下來的荒墟十二妖隻有星瞳與被關在山河圖之中的柏羽。
當時星瞳身受重傷,已經快要死了。是玄微發現了她,未免她再受傷,隻能假借關押的名義,將星瞳收入了太玄境之中。
名為囚禁,實則是保護。
若現在的玄微還是以前的伏伽,恐怕一個眼神都不會這個昔日的手下。但他已經是玄微了,所以他救下了星瞳。
玄微感覺到眼前的日光有些晃眼,便不自覺眨了眨眼眼睛。
他伸出手,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前幾日與寧蘅對了幾招,看起來雙方勢均力敵,但隻有玄微自己才知道,他看似沒事,其實已經受了傷。
寧蘅說得沒有錯,他太老了,已經是一塊朽木了。
所以他才急著將傅绾體內的自己欲念給擊殺,不然若是他死了,這整個修仙界,可就沒有別的人能夠將這抹欲念給抹除了。
玄微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實在是想不明白,即使他讓傅绾與寧蘅回到十萬年前,重新做了一次選擇,為什麼當年死的依舊不是他自己。
他靜靜等待著時光,他一向說到做到,說好三月之後再去睦洲,他便不會提早一天。
就在玄微靠在輪椅上,幾乎快要睡著的時候,有兩人的腳步聲輕輕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