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紅光吞了一些人後,探墟鏡開始發生顯著變化。
它化作一輪碩大的圓月,虛高於高臺,吸了新鮮的血和性命,吐出來的卻是美妙的雲彩,是拖著流光溢彩尾羽的鳳凰尾翼,也是碩大威嚴,盤旋又舒展,時而仰頭怒嘶,時而冷目而視的巨龍。
這些異象出現在蘿州城的空中,不過須臾,就鋪展出百千裡,動人的吟唱弦樂悠悠蕩出很遠。
可想而知,若是吸足了東西,它會更為誇張。
趙巍高大的身體因高昂的怒意與寒意而顫抖起來,他取了自己的銀槍,握緊了隔空一擲,爆炸般的聲響沿途一路炸開,刺向探墟鏡。它像個優雅到不緊不慢的食人者,低修為修士與凡人一起吞,修為到八境九境的是硬骨頭,它不愛吃,但不必擔心,自然會有人全殺了將肉送到它嘴邊。
銀槍在距鏡面三五十步的地方凝在空中,不得寸進,王庭大長老出手,陰惻惻盯著他,五指往空中一握,凝實的拳印猛襲而來。
王庭出了太多意外。
今日決不能再有意外。
所有人心中都憋著一團火,誰知道他們等這一日等了多久,百年來又因這個計劃失去了多少。
不成功,便成仁。
王庭那位稍年輕一些的聖者扯出徐家兩位老祖,一拍手,面無表情地道:“去祭金銀粟陣心吧。原本徐家的後輩們也該站在這裡,但他們成功逃走了,能從雲封之濱逃走的人不多,他們如此有出息,你們也可瞑目了。”
兩位老者早知自己是什麼命運,滿目悲愴,灰敗不言。
人都貪生畏死,王庭聖者不想等他們磨嘰,當即牽緊空氣中無形的一根“繩”,徐家兩位立刻露出被扼住喉骨,掙扎窒息的表情。傀陣師的戰力終究太弱,又被折磨了這樣久,早不堪一擊,隻待他們還剩一口氣時,聖者將繩索一挽,拉著兩人重重摔進陣心上。
血濺當場!
徐家人與金銀粟當真絕頂相配,有了兩位九境傀陣師鮮血的滋養,陣心肉眼可見地亮起來,迎風暴漲,最終將整個蘿州都囊括進去。
趙巍也將死了,身經百戰的將領隻有八境,王庭出手就是登峰造極的九境,動起真格來,他無還手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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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後一刻,一隻眉心描刻殷紅紋路的紙傀小鶴橫擊而來,它展翅遨遊,悄無聲息洞穿了趙巍跟前的拳印,隨後配合從後至的冰霜薄刃一起,默契無比地反殺回去。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人心神一震。
趙巍抬頭看去,見一行人從結界外踏進,為首幾位大家都認識,他尤為熟悉。此時有一人失魂落魄看著滿城鋪展開的金銀粟陣法,眼睛陡紅,呼吸破碎,憤恨悲傷到極致,他半跪在地面上,悲鳴聲壓抑:“——祖父,祖母!”
這人是徐遠思,琅州與蘿州隔得近,他在得知消
息的第一時間就覺得不好,急慌慌在蘿州城外守著與溫禾安等人會和。
最終還是晚一步。
被收割的生命無力悲號,他們用一種不太得體的姿勢四面朝天仰在街道上,或屋舍中,且還有不少人還在死去。
陸嶼然和溫禾安的眼神同時冷下來,凌枝皺眉,李逾已經舉起了弓箭,手指摩挲著烏弓弓骨。
江無雙這時才轉動了下眼珠,永州與泗水湖之事給他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劍骨不在,修為下跌,淪為笑柄,不得不用禁術維持著原樣。
得知家中禁術是一回事,自己用又是一回事。他還那樣年輕,生命才剛開始,完全沒到用禁術的年齡。
他面色蒼白,看著陸嶼然又看看溫禾安,譏嘲地擠出個惡意的笑容:“你們還是那樣不怕死,不過……來了也好,省得我日後一一去尋。”
“無雙!”
當先的那位聖者平靜看過來,今日王庭傾巢而出,舉族之力,三位聖者都在,隻要別的聖者不出現,來再多人也無事於補。
如果能在這裡殺了陸嶼然,對王庭而言,也是件好事,但這事不歸江無雙管,他是今日主角之一,是最為重要的存在:“去,跟著你兩位老祖走。”
兩位聖者跨步成線,朝探墟鏡走去,溫禾安心道不好,一隻銘刻花紋的月光之鏈迅速掃過去,想先一步打算探墟鏡,停止吃人的動作。
其中一位聖者揭開了自身的封印,不再克制靈力,他手掌一橫,握住鏈條,讓它在掌中碎裂融化。
與此同時,他凝成天地間磅礴的氣,這股氣將南側十五座囚車拖動著呈巨大的圓弧狀包圍探墟鏡,而兩位聖者與江無雙不再管其他任何事,隻從袖子裡取出三個巴掌大的方形小盒子,盒子外陰氣森森,黑霧繚繞,甫一出現,方圓十幾裡溫度一直下跌。
隻有至陰至邪之物才能引來這樣的異象。
溫禾安立即意識到,這就是過去百年王庭成功搜集到的八道禁術中的三道,囚車裡裝的是外島村民,他們還沒變成盒子,應當是還活著。
就在意識到這件事的一瞬,她出手了。凌厲詭異的步法使她急速靠近探墟鏡,陸嶼然和凌枝在這個時候也出手了,他們的目標是那三個盒子,李逾拉弓,上箭,箭矢朝著探墟鏡迸發。
幾人配合可謂極為默契,不論是探墟鏡,還是禁術,隻有毀掉一個,王庭今日的計劃就廢了一半。
然而兩位聖者眼也不抬,他們盤坐在探墟鏡前,雙掌合十,將江無雙護在中間,身軀與神識同時冒出一簌簌冷白色的火焰,隨著這些火焰出現,有那麼一刻,天地間所有聲音都消失了,就連探墟鏡糊弄人的玄音妙象也靜悄悄橫亙在天際,舞動的幅度小了不少。
強大到不容人生出抗拒之心的威壓伴隨靈浪翻湧,溫禾安隻得臨時打道折返,她身形柔韌如遊魚般,屈折進退時拉出極有力量感的弧度,閃躲十幾步之後停下腳步,看著眼前的畫面,目光冷得似要結冰。
聖者自燃是毀天滅地的手段,可以形成領域,此刻兩道領域重疊,隻為防守,不為進攻,這就意味著幾乎沒可能打破這個屏障,除非三四位聖者同來。
探墟鏡被護在中間,更為囂張,紅光閃過,驚恐的尖叫時不時停留在一片地域,而它享受這種嚼人骨頭的美妙感覺。
空中異象已經衝破烏雲層,震撼宏大,幾座城池外的人仰頭便能見到各種祥瑞景象,已經有不少人開始嚷嚷著帝主,磕頭跪拜。
“帝嗣。”王庭那位聖者迎風而立,身上聖者氣息悉數釋放,腳下踩著經過徐家血加持的金銀粟,他眯著眼睛,眼神落在陸嶼然身上,玩味似的念著這兩個字,而後搖搖頭:“不過也是助我王庭登位的一塊基石罷了。”
陸嶼然拽了下溫禾安的手,眼下時局危險,他們並沒有小看王庭,但依舊低估了事態的嚴重性:“我對付他與金銀粟,你想辦法破聖者領域。”
“好,讓他們幫你。”溫禾安看著他道:“你注意一些。”
一邊是聖者與金銀粟陣法,一防一守,相當於兩位聖者,一旦殺起來,就是殊死搏鬥。一邊是兩位聖者的領域,相對而言,它沒有很強的攻擊性,可這個東西不破,探墟鏡會將全城的人都吃光,外島的上前村民也會死在裡面,王庭的計劃得以如願以償。
她飛躍到領域之前。
先還打量陸嶼然的聖者看著溫禾安皺眉,就算心中知道不可能,但因此事太重要,無法容忍任何人搗亂,他隔空出手:“就是她,叫我族多位長老橫死?”
“既然如此,今日她也該留下。”
“你想得太多了。”陸嶼然皺眉,雷霆化作蛟龍,撕咬著以萬鈞絞殺之力撕毀那道攻擊,做完這些,他與聖者對視,眼神冷漠:“別碰她。”
他的修為在半聖,實際戰力更高一些,但始終差了一線,何況聖者還有金銀粟加身。
來之前,陸嶼然做了準備,戴上了冰絲手套,他將巫山百技融會貫通,最有名的幾樣都修至絕巔。同齡人中除了十二花神像,幾無敵手,從無敗績。若是以拖延時間為目的,他有把握拖住聖者,可他們現在要做的,不止是拖。
到處都在死人。
他沒準備用雪眼了,修為壓制下,再強的招式都起不到大作用。
“退開。”他看向李逾,商淮,徐遠思等人,言簡意赅:“一個時辰內,殺光除聖者外所有的王庭人。”
商淮下意識睜大眼,如果不是不合時宜,真想張嘴“啊”一聲表達自己的疑惑。
是不是太看得起他們了。
不是每個人都跟他們一樣能越境戰鬥的!
連李逾的臉都緊繃了下,王庭的人行事如臭水溝的老鼠,人人喊打,但實力是在的,那七位長老就都是九境巔峰的,以一當十有些強人所難。
陸嶼然看向凌枝:“帶著他們,你沒問題吧?”
“還成吧應該,不會有很大的問題。”凌枝含糊應了聲,她看不見,但感知更為敏銳,血水的腥味燻得她想吐:“誰不讓我好過,我也絕對不讓他們好過。”
她轉身引動歸墟之中的匿氣,毫不拖泥帶水地殺向王庭那一群道貌岸然的長老與執事。
下一刻,陸嶼然放開了對自身所有的壓制,催動氣息一升再升,摘去了手套的兩隻手一隻攀上密密麻麻的雷紋,一隻披上冷霜與月華,特殊的氣浪如潮湧般在蘿州城的上空鋪展,將血腥之氣略略掃蕩了一些。
無數人為之側目,面面相覷,不可置信。
就連王庭聖者
臉頰都抽動了下:“你、在戰場上晉聖者?!”
哪家九境衝擊聖者不是在長輩們重重保護之下,尋絕佳安全之地才敢放手一搏,從未見過膽子如此之大的,他將自己當什麼了,磨刀石?
“好,好!”聖者拉下臉:“我很久沒有見到如此有膽識的年輕人了,你倒是比巫山那些老頭更有魄力一些,難怪能屢屢壞事。”
晉入聖者並不容易,身軀重塑,神識擴展,氣息摧毀再化為領域,考驗實力,考驗心性,也考驗時運。
聖者沒有給他緩衝的時間,壓著金銀粟與他近身過招,陸嶼然將渾身絕學一一施展,但身上仍然很快出現傷口,用了藥也還有少量血灑出來,有些傷口深可見骨。他不為所動,全力以赴,隨著交手,越來越強,越來越穩,修為節節攀升。
見狀,商淮提在空中的一顆心才稍微放下來,他咋舌,又很驚喜,忙裡抽闲問凌枝:“不會就這麼成功了吧。”
“這有什麼好稀奇的。”凌枝才不大驚小怪,用匿氣攪碎了一個人的腦袋:“他們本來就半聖了,一直壓著覺得沒到時機突破罷了,又不是夠不到那個檻強行夠。我覺得,與其擔心陸嶼然,不如你擔心擔心自己,剛才我不來,就是你的腦袋開花了。”
商淮霎時閉嘴,專心攻向王庭之人。
情勢不對,聖者心中又出現那種隱隱約約不太好的預感,正當他決定速戰速決時,卻感應到城中方向又蕩出一陣氣浪,扭頭一看,見溫禾安一步步靠近領域,最終在咫尺之近的地方停下,白皙手掌貼在領域上。
人身上無形的氣立馬變了。
這意味著什麼,他沒有哪刻比現在意識得更清楚,因為就在方才,他經歷過一遍。
溫禾安在衝擊聖者!!
陸嶼然看清楚了那邊情形,一字一句冷然道:“原來,這就是你們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