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退縮, 不能倒下。
帝主像在用為數不多存於世間的力量去雕琢一件足以為九州抵擋絕大多數風險的強大兵器,他已經足夠優秀強大, 這種力量卻想讓他更加無堅不摧。每次出手,不是要增強什麼,就是要改善什麼。
果真, 又是一次殘酷的淬煉。
過程十分痛苦,但陸嶼然從來是個可以忍受痛苦的性格——他的第八感“鎮噩”堪稱九州史上攻擊性最強的八感,那不是用來對付人的, 按理說也不是人的軀體能承受住的,但陸嶼然最終還是做到了。
現在傳承的力量仍舊在增強他的第八感。
說增強不太貼切。
陸嶼然原有的第八感一旦施展, 千裡內所有生靈蕩然無存,因為力量太盛,同時會耗支他自身,而這次傳承意在改善這一點,能讓他根據妖氣範圍與多少決定第八感的施展範圍和強弱。
在對付妖氣,鎮壓妖骸山脈這件事上,陸嶼然沒有選擇,唯有接受。他的身後就是九州,是巫山數以萬計的族人,他的父母親人,好友。
現在還多了個尤為特殊的的人……
陸嶼然能察覺到商淮的命牌光芒已經黯淡了大半,如風中火燭,昭示著外面情況到了何其糟糕的地步。
他眼皮沉得很,對疼痛已經麻木,但身體仍有本能反應,汗水滑過眉,在他抬眼時滴到眼睛裡,澀疼,渾身脈絡撕扯糾纏,劇烈跳動,第八感完全混亂,像一片被推翻重建的廢墟。
艱難站起來,天地間似乎隨著他的動作響起鎖鏈碰撞的清音,他疲憊至極,啞聲說:“出去解決一下。”
“——等下回來。”
這次第八感的擴張,他不願放棄,“鎮噩”的攻擊力如果可以控制,範圍縮小,精準到個人,對戰時的優勢暫且不提……溫禾安的妖化,又多了一種遏制方式。
方法越多,他越心安。
但壓在他身體上的鎖鏈霎時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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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不贊成。
他現在的狀態不適合,這是其一。其二是,斷掉的傳承想要再續,那前面幾天受的苦就白費了,他就算再回來,也不一定撐得住。
陸嶼然不再多說什麼,他願意忍受,但從不是任由擺布的傀儡,確認說不通之後,雙腕一動,手指舒展,手背上倏的迸出根根青筋,他抬眼望向結界外,吐字:“現在不出去,要等外面人全死了被人逼出去嗎?”
話音落下,驚人的力量開始衝撞結界。
傳承之力不會過分阻止他,怕他傷上加傷,很快結界由裡至外碎裂,隻剩最後一層時,熟悉的靈力湧進來一絲,因為太熟悉,就一點也被陸嶼然捉到了。
他聽到了她的聲音。
半晌,陸嶼然的靈力往回攏,束回掌心,他垂眼,緩緩扯了下嘴角,回到原來的位置,雙臂一伸,朝半空中輕聲說:“來。”
兩股力量蜂擁而上,將他淹沒。
結界外,四周阒靜,靈力湧動間肅殺,壓抑。
時到今日,經歷太多變故,隻要遇上溫禾安,板上釘釘的事都能翻個面來,比見了鬼還邪門,溫流光心性被狠狠磋磨過,現在環著胸是真的隻想冷笑:江無雙這沒用的廢物,以為他多厲害,是,嘲笑別人挺有一套
,當縮頭烏龜認慫也挺厲害。
自以為是,還沒人領情。
但她沒再說什麼,被鎖在溫禾安的氣機裡,讓她心火燎燒,殺氣騰騰,言簡意赅地和江無雙對了個眼色,說:“一起上,殺了她。盡快,能不能行?”
對她來說,殺了溫禾安和破壞陸嶼然的傳承同樣重要,她不能再忍受一次被溫禾安耍得團團轉的事情發生了,成為九州的笑柄不說,她已經懷疑自己生出心魔了。
江無雙隱晦地掃視了圈戰局。
先前纏住他的巫山一眾已經沒什麼戰鬥力,商淮還剩一口氣都算他頑強,唯有個七長老還在,但不是溫流光對手。方才的僵持是誰也不肯先亮底牌,他們並非多牢固的合作伙伴,防著巫山的同時也要防著彼此。
“行。”江無雙語氣陰惻惻,被下了這麼大的臉,他維持不住笑容:“拿真本事出來,別藏著掖著了。”
幾人轉瞬間戰到半空中。
溫流光和溫禾安之間沒什麼好說的,但在江無雙這裡不是這麼個情況。他和溫禾安碰了幾招,對面不弱分毫的戰鬥技巧和力道讓他緊繃著警惕起來,身體本能告訴他,這是強敵。
跟商淮等人打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這是你第一次在明面上出現,站隊巫山。”
江無雙一雙眼睛緊盯著溫禾安,他不得不拔劍,驚人的劍光與洪流般的靈氣對撞,兩人擦身而過時,他嘴唇張合,聲音不高,但飽含了情緒,極為不解:“你曾經是天都的少主,為天都做了多少事,我難以想象,巫山怎麼能和你達成合作的。”
“他們相信你?”
在場諸位都是什麼耳朵,聽了這話,幾位正在緊急恢復,往嘴裡塞丹藥的長老眼皮紛紛跳起來:他們可沒和溫禾安做交易,這位根本不是來護巫山的,但她能來,他們沒什麼好說了。
一邊的商淮咳了聲,他眼皮太重了,但不敢闔上。
不看他們打完,或巫山援軍趕來,他總覺得還會橫生波折。
巫山倒霉是出了名的。
凌枝聽著很是驚奇:“我之前覺得溫流光腦子不好,沒想到江無雙看起來沒好多少,他這是在挑撥離間?還是想撬牆角?”
劫後餘生,商淮對一切都看淡了,他有氣無力罵了句蠢貨,說:“他馬上就知道這牆撬得撬不動了。”
知道內情的人覺得毋庸置疑,這肯定是要將關系公之於眾了。
凌枝託著腮,等著看江無雙和溫流光驚掉大牙的表情。
溫禾安斂下眼睫,以極其精妙的角度避開凌空的劍光,聲音微寒:“王庭現在好奇的事越來越多了。”
因為江無雙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出錯了。他追殺溫禾安的時候,想的不多,雙方絕不可能建立信任,她不會為他所用,一個真正實力極強,野心極強,堪當家主的人,是不會真心實意為別人做事的,但巫山做到了。
她不可控的缺點,盡數成了優點。
而王庭現在,以及未來一段時間,是最需要人的時候。
江無雙笑了下:“我這人對想不通的事,總是格外好奇,想方設法也要知道答案。”
他的視線陰湿,褪去笑容時,像條攀附在肌膚上的蛇,與劍修給人的感覺相去甚遠。溫禾安找到機會,強壓上去,指間靈鞭甩過他握劍的手掌,鮮血滾落下來,錯身時,她看似出於好心給了他回答。
“我隻負責保證陸嶼然的安全,巫山其餘任何事不歸我管,與我無關。”和巫山捆綁在一起,對溫禾安和巫山來說都不是好事,彼此都嫌累贅,她並不攬這個活。
“所以。”她說:“你今日過不了這關,不若考慮暫退吧。”
話音甫落,溫禾安皺眉,看向半空中。
溫流光已經忍受不了江無雙丟人現眼的愚蠢,她不知道他在墨跡什麼,和溫禾安合作不亞於與虎謀皮,他們怎麼敢的,不怕被坑死嗎。
這個人指望不上,但拖住溫禾安也行,她自己上。
七長老帶傷上陣,畢竟年老,不及年輕人身上那股越戰越勇的勁,攻勢上被找到一個漏洞就是節節敗退,被溫流光用僅次於第八感的招數擊得暴退,難以為繼,從半空跌落下來,半跪在地面上嗆咳不止。
溫流光拿下這一局勝績,從另一邊直取護法陣和傳承結界。
結界表面已經布滿蛛絲狀碎裂痕跡,不堪一擊。
江無雙這時候和她有了默契,立刻擋住溫禾安的前路,說:“你話說得太早了。看來需要退的並不是我。”
事情經歷波折,但最終還是往事先預想的那面發展了。
“看看。”江無雙示意她看看四周,說:“一對二,今天陸嶼然的傳承順利不了,你也自身難保。”
溫禾安想起了兩天前自己額心上方的疼痛,抿了下唇,視線隱晦掃過溫流光與江無雙,他們也都進了傳承,進步肯定是有的,多與少而已。她和這兩位戰力相當,一對二原本相當吃力,這次突破後不是不可以做到,但她身上的傷還沒好全……
那就速戰速決。
“是麼。”
“之前或許不行,今天可以來試試。”
溫禾安停下動作,她回身看著溫流光背影,裙邊袖角與長發在風中劇烈拂動起來,這風來得奇異,隻她身邊有,伴著馥鬱花香。龐大而澎湃的領域形成輪廓,她站在正中心位置,眼睫一抬,十分平靜:“我說過,在傳承結束前,沒人能踏進去一步。”
她厭煩了這樣來回的試探,你一招我一招無關痛痒的較量。
這樣他們永遠不會退。
想要他們退,隻有將他們打得斷骨骼,逆肺腑,手段用盡,驚疑不定。
某個瞬息,溫禾安兩瓣眼仁中清晰呈現出來的,不是對面的江無雙,而是盛放姿態的花朵,她手指輕輕抬起,往溫流光的後背摁下,像拽起了紙鳶的那根線:“你的對手是我——回來。”
“這是……”比前段時間更為迷離夢幻的花叢出現在瞳孔深處,商淮才吃了藥,覺得好一點,現在又不太好了,這招式不是衝著他來的,但壓迫感比上次凌厲太多,讓他有種頭皮被針扎的刺痛感,因此說得有些不確定:“十二花神像?”
“嗯。”
凌枝好心介紹:“你感興趣的話可以好好看看。和你上次看的不一樣,這次可不僅僅隻是漂亮。”
“陸嶼然還真有面子,十二花神像難得露面一次,盡用在他身上了。”
凌枝還在糾結溫禾安剛才的回答,微微皺眉,直接問:“她為什麼說在幫巫山做事保護陸嶼然。你們長老說什麼了?倚老賣老欺負人對她施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