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禾安回:【說了。】
【呵。】李逾能猜到是這麼個事,先前巫山對他可是相當不客氣,上一次,若不是陸嶼然臨時有事,他大概真的就被堵困在死胡同裡了,態度的轉變後必有緣由:【他怎麼個意思,撤就撤了,商淮還特意正兒八經通知我師尊,告訴我把我撤下來了?】
【想讓我當面道謝?】
溫禾安不知道他腦子怎麼長的,
想了想,心平氣和地回:【可能是告訴你一聲,以後遇見巫山的隊伍可以不用跑了。】
【。】
李逾沒再理她。
溫禾安離開書房,在花草長廊裡見到了羅青山,紫藤花一條條垂落,到了時間,院中的燈被靈力催動著自行亮起。羅青山見是她,抿唇頷首,放下了手中四方鏡,說:“才要和二少主說一聲,公子說出去一趟,見位故友,就在附近,半個時辰內回來。”
雲封之濱有這樣的盛事,四海天驕雲集,其中不乏靠攏巫山,與陸嶼然有舊交情的。
“好。”溫禾安問:“他們人呢?”
“小家主回去睡覺了,商淮在廚房裡,徐少主與瑤光仙子去了西苑書屋。”
話音甫落,溫禾安又察覺到他微妙的注視。
再一再二不再三,她不再遲疑,當下喚了徐遠思一聲,在他抬頭應聲時甩出結界,同時將一根傀絲拂到他面頰上。
傀絲是徐遠思種下的,他再怎麼樣也是九境傀陣師,手段對付一個巫醫綽綽有餘。
傀線一貼上,羅青山的表情就變了。宛若被一根細長的鋼絲戳進了後脊,控制了全身,手腳不正常地抽搐兩下後才算恢復正常,隻是眼神仍然呆滯,像個擰上了機關的木偶。
傀絲不會對他本人造成傷害,這點溫禾安跟徐遠思確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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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禾安看他,又似在看後面的紫藤花,聲音傳進羅青山的耳朵裡:“你想對我說什麼。”
欲言又止是為什麼。
有什麼不能說的。
還有什麼更壞的消息——總不會是好消息。
羅青山停頓了好一會,溫禾安沒有催他,沒有重復第二遍,在夜風中安靜等待。
直到他終於說話,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出字眼。
“……二少主。”
他嘴巴蠕動,大概話憋在心裡真的有段時間了,不吐不快,能有個可以無所顧忌傾吐的機會讓他很是珍惜,話語逐漸流暢:“我查過了所有古經醫術和巫醫手札,妖血可能是沒有辦法根除的,這是當年最大的難題。就算,就算公子身上的血有帝主之力,它能鎮壓一切邪祟妖氣,但那是死物,你是活的,血隻能壓一時,推緩發作時間而已。身負妖血之人,終究會走到神智全無,吞噬一切的那步。”
溫禾安眼尾和唇邊弧度一起僵住了。
“我不確定,我還需要一些時間確定。”這也是羅青山一直以來隻敢在心裡揪著自己折磨,而不敢在陸嶼然面前說的原因。
認識徐遠思這麼久以來,這大概是第一次,溫禾安意識到,他在傀陣師這道的本事也不全是靠自己一張嘴吹。他說這根傀線可以讓人說一兩句真話,現在讓羅青山超常發揮了。
他自顧自接著說:“二少主人好,心地好,可妖血不是小事,公子他。他外冷內熱,從不將自己所作所為告知九州。百年裡,因為選擇暴戾的第八感,因為放血,數次生命垂危,痛不欲生,咬牙硬忍。”
帝主予他蕩掃妖骸的要求,巫山予他掌控九州的厚望,不得不強大,理性,堅忍,同時冷漠。每次公子受傷後,他作為巫醫,是最快衝上去的人,見證了他每一場艱難的戰鬥,跟妖氣,跟巫山,也跟自己。
所以他和商淮的心情都是一樣的,在得知公子和二少主的事後,都選擇了不吭聲,當沒看到。
大不了公子受一頓族中的責罰,二少主不是挺好的,除了現在處境差點,樣樣不差,還能隨意調動公子的心情,看他一天變臉七回,商淮看得都要嘖嘖稱嘆。
但現在都不是立場問題。
更不是人好不好的問題。
“百年苦守,公子未因此得到任何榮譽,贊揚,連一句‘辛苦了’也不曾聽到過,若日後事發——數之不盡的猜忌,詬病,惡意將全部朝他傾覆,誅人於死地。”
而陸嶼然百口莫辯,也不會辯,因為溫禾安是他的道侶。即便最後沒有一人受害,他瞞著天下人包庇她,這是事實。
他多喜歡她,誰都能看得出來。
羅青山了解自己公子的脾氣。
也正因如此,他現在一見到有外人開始好奇陸嶼然和溫禾安的關系,而他毫不避諱,心都縮緊了。今日這些甜蜜的昭告,來日便能成為最好的證詞,成為將他折斷脊骨,硬生生往泥濘髒汙中摁的絕頂幫手。
這些話,放在平時,再給羅青山十個膽,他也不敢說。
天知道,今日看見素瑤光,他頭疼得不行。
這可是王庭那邊的人,是江無雙的紅顏知己,她若是知道了,那未來……羅青山簡直不敢想。
溫禾安每個字都聽進去了,又覺得恍惚。
在極致的靜寂中,她扯出個弧度,要提不提的,一時什麼想法都有,最後竟想。人果然不能不知足,半個時辰前,她還在為自己妖化隻能靠陸嶼然的血來壓制不滿呢,這不,現在告訴她,可能連這個都是奢求了。
她啟唇,想問什麼,動了幾下,發現沒發出聲音,最後慢慢地彎了腰,手掌撐在一側漆柱上,指甲泛青,手背上青筋泛起,才聽見自己從喉嚨裡擠出來的幹癟聲音:“什麼時候能確定。什麼徵兆代表著要開始吞噬別人了。”
她已經捏住了另一根傀線,羅青山若是過了回答的時間,就再用一根。
她今晚必須聽到回答。
也不知是徐遠思爭氣還是羅青山想要傾吐的欲望太強烈,她得到了喃喃的回答:“兩個月,我需要兩個月。”
“身上若是再出現一種妖化跡象,就代表著妖骸之力迅速進入惡化期。”
說到最後一句話,羅青山臉上露出一點迷茫摻雜痛苦的表情,溫禾安復又站起來,背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一會後,羅青山愣愣站在原地,不解地拍了拍自己的後腦勺。
今夜月明星稀,徐風習習,幾人圍坐一桌用晚膳。
用完晚膳後,凌枝不想動了,她扭頭看溫禾安,也不是很有精神想湊熱鬧的樣子,索性指示陰官搬了好幾把椅子出來,又不知從哪找了幾把蒲扇,跟撲蝴蝶一樣撲夏夜的螢火蟲和飛蛾。
不回去睡回籠覺,完全是想看看王庭這廣而傳之的煙花在王庭之濱的天空中綻放,是何等樣子,決定了她是撇嘴不屑還是可以看看。
結果居然還可以。
美得迷離絢爛,一叢一叢,堪比……凌枝一時想不到形容詞,她將臉湊到溫禾安眼下,用扇子將她手邊一隻飛蟲拍走了,誠實點評:“還挺好看的,像你的十二神花像。”
溫禾安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看,側臉像沁在七彩顏色中,溫聲回了句是。
商淮給每人做了碗甜酒冰釀小丸子,配著瓷碗瓷勺,其他人都是自己拿,陸嶼然幫溫禾安帶了一碗,兩人的放在一起,都在她邊上。
凌枝被伺候得實在是舒服,她看了看商淮,沒忍住跟陸嶼然打商量,眯著眼睛像強搶:“讓商淮進陰官家,你開個條件。”
“需要我提醒你?”
陸嶼然手肘支在椅子扶手上,對擠了滿院人一起看煙花沒半點興致,此時眼皮一掀,語氣涼淡:“陰官家欠巫山多少道人情了,數得清嗎?”
意思是讓她醒醒。別做夢。
凌枝從鼻子裡冷冷哼了一聲。
溫禾安晚上有點心不在焉,陸嶼然在某個瞬間感知到一縷藏得極深又忍不住流出的殺意,不是對院子裡的人。他側身,有些擔心,靠近問她怎麼了。
“沒怎麼。”
她慢慢搖頭,說:“在想怎麼對付溫家聖者。”
素瑤光一直在觀察院中人的相處模式,她知道王庭之間是怎樣的氛圍,這邊卻很不一樣。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商淮原來和陸嶼然是可以稱兄道弟的關系,羅青山膽子小,但也是自己人,經常走神做自己的事。陰官家和巫山看上去又很是熟悉,關系友好。
至於陸嶼然和溫禾安。
她似有所感,但看他和凌枝也可以互嗆兩聲拌嘴,又有點拿不準。
素瑤光對陸嶼然是有想法的,上次極北秘境過後,她有備禮登門拜訪帝嗣,但吃了個不軟不硬的閉門羹,後面沒有接觸的機會,這才作罷了。
誠然,這想法裡摻雜了許多考量。
巫山在三家之中號召力最大,現在
還與陰官家交情匪淺,而陸嶼然有帝嗣之名,有神殿認可,四人雖說不分高下,但他一直有領頭之勢。
最為重要的是,陸嶼然兩次出手替她解困,巫山是真正有底蘊有氣節的大族,將這唯一的繼任者教得很好,至少,他就絕不會想著對枕邊人下手。
江無雙那種陰險小人做派,誰敢接近?哪天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她承認也是自己眼光高,心氣高,她自己不差,一等一的優秀,找道侶和找功法傳承是一個道理,誰都隻看得上好的,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素瑤光決定試一試,如果他和溫禾安在一起了,那就算了,不論怎樣,大大方方的,不丟人,以後還有得做朋友。
“帝嗣。”她落落大方地喚陸嶼然,商淮一見,以為有什麼正事,翹著腿將椅子往後挪,讓她直接能跟陸嶼然無阻礙對視。
陸嶼然客氣地應一聲。
素瑤光明眸皓齒,朝他嫣然一笑,顧盼流轉:“想問問帝嗣如今可有感情上的考慮和打算,若是有,不知我有沒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