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果真不能與人比。
溫禾安原本準備轉身回酒樓了,又想到什麼,問他:“你也是在無歸給人下傀線的人之一,到了雲封之濱,能辨出人來嗎?”
“能。”徐遠思點頭,又謹慎地加了句前提:“如果我祖父母,父母不曾接手,我可以找到這個人。”
溫禾安心裡有數了。
商淮和羅青山這段難兄難弟當久了,也是感情深厚,最近沒怎麼出現熬死人的情況,但兄弟二人仍是各有各的愁。
這不,商淮打著哈欠在一樓給自己泡茶,四方鏡一亮,茶倒到一半都先放下了,羅青山從他身後經過,忍不住問了句:“還在和陰官家家主聊呢?你不睡覺了?”
商淮脊背一僵,他轉頭指責羅青山:“你現在走路怎麼都沒個動靜,幽魂一樣。”
“睡什麼,等下還要上樓跟你家公子商議正事。”
他嘆息:“我這操勞的命。”
羅青山哦了聲,將他上上下下看一遍,問:“你這稱呼——真打算入贅陰官家,反叛巫山?你小心家主和大長老要扒你一層皮。”
商淮險些被噎到。
羅青山自打跟在陸嶼然身邊,心裡就沒憋過這麼重大的事情,也沒有生出過那麼多想法,這感覺實在太糟糕了,然而也不能透露別的,半晌,他才跟好兄弟吐露一句要死不活的:“商淮,我很擔心公子。”
商淮不知所謂:“你擔心什麼?”
“你看公子和二少主……”
“你說剛才的事?”商淮分了個眼神給他,又恍然了悟:“還是擔心族中明白得知他心意的時候會受罰?受罰是肯定的,但你家公子的意志無人能扭轉,家主也不能奈何,他自己早做好準備開誠布公了,罰一場就過了。”
他知道羅青山的膽子,也覺得好笑,當即擺擺手:“放心吧,我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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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擔心這個。”
“那你擔心什麼。”商淮煞有其事地反問:“他們兩個在一起,要擔心的是別人吧。”
話是這麼說也沒錯。
羅青山想想自己最近的研究結果,一顆心直往下沉,又不敢在沒定論前說半個字,隻好轉頭回自己房間,囫囵說:“算了,我再回去試一試藥吧。”
商淮上樓和陸嶼然交談時不在書房,在書房與他臥房之間的一道長廊裡,作為帝嗣唯一一個好友,商淮姿態挺放松,雙肩抵在身後柱子上,眯著眼說:“剛聽說的消息,負責這次九州風雲會的還是你的熟人。”
“江召。”
“他也真的是命大。”
商淮嗤笑一聲:“依靠幻境的殼子,他從你手裡走脫幾回了?上次對上你的雪眼,就算躲在幻境後逃過一劫,真身也得是重傷,現在是強行支撐,還沒完全恢復吧。王庭也真是重用他。”
陸嶼然也笑了下,像是想到什麼很令人不悅的東西,眼神極冷,但沒再將他當回事:“遇見了就再殺一次就是。我挺想看看,他究竟有幾道幻象可躲。”
商淮稀奇地看了他兩眼,嘖了聲,道:“這次提起他,你平靜很多啊。上次他把你刺激成什麼樣,我還聽羅青山說,你前些年,壓著殺心都還得靠他的蠱。”
陸嶼然靜了一會,輕聲說:“滾。”
商淮知道他從緊閉中出來後短時間內心情都不會好,刻意收斂,換了種語氣,跟虛心請教似的:“話說二少主這,是不是太受歡迎了。”
陸嶼然嗯了聲,道:“她跟我不一樣。”
溫禾安跟陸嶼然不一樣,她跟天都撕破臉,跟王庭也結了仇,妖血,四面八方的仇敵和或許會出手的聖者都是壓力,緊迫感無時無刻不裹挾著她。她要花很多時間,費很多心思培植自己的勢力,救下徐遠思,奪琅州,跟林十鳶一直保持著友好的關系,或許還和李逾因為共同的目的而成為盟友。
她是強者,強者從來隻靠自己手中握有的東西,而非依靠另一位強者。
這個過程注定了,她會和各色各樣優秀的,卑劣的人接觸。有人看中她的實力,看中她的容貌性情,諂媚,討好,告白,求愛都很常見,這無法避免。
陸嶼然本來不是個多大度的人,又因為一些原因,看她看得很緊。
然而愛情的甜蜜實在很能沁潤人,陸嶼然聽了溫禾安的喜歡,得了她的承諾,看著她對身邊人承認這段關系,每一次情緒都被接受,妥善地接納包容。
——他自己也知道,比起當年,比起幾月前,他的性情裡到底被抽去了幾分患得患失與偏執。
吃醋的滋味不好捱。
看見的時候,再冷的人,心裡火氣都能燎得盛極。
但他清楚。溫禾安察覺到了之後,會明白拒絕,不論是誰。
她已經有他了。
所以。
也會稍微忍一忍。
第95章
幾月前, 蘿州城因為探墟鏡的兩道消息人流如織,茶肆酒館和驛舍如雨後春筍般冒頭,生意熱火朝天, 現在隨著九州風雲會的召開, 兩日之內,街頭人少了足足一半,尋常百姓終於長舒一口氣,開始陸續出門,繼續從前的營生。
巫山, 陰官和溫禾安三方都因風雲會忙碌起來,做了不少準備。
臨行前一天, 商淮單獨找到了溫禾安,說起先前商定好的事:“我父親半月之內就能再次動用第八感, 穆勒這邊你怎麼打算的。還審不審, 什麼時候審,你要不要定個時間。”
“自然越快越好。”溫禾安沒打算留穆勒多久。
“那你得留個靠譜的人在這邊守著, 我怕出什麼意外, 溫家聖者始終讓人忌憚。”
溫禾安懂他的顧慮,說好, 自己會再做安排。
商淮走後,她聯系了李逾,九洞十窟大本營就在歸墟附近, 蘿州從前就是他們分裂出去的地盤,回去近得很,但他們現在不打算回, 在組隊準備前往雲封之濱。
李逾進書房第一句話就是:“你再晚半個時辰,我已經出發了。”
“九洞十窟這次讓你帶隊?”
溫禾安彎著腰伏於桌案前, 桌面上鋪著一張白紙。紙上墨漬未幹,她將這紙拿到面前輕抖一抖,吹了吹,遞給李逾,又將手邊燃到一半的燭臺推到他面前,說:“給你提個醒。看完把紙燒了,傀線的事你回去好好查查,九洞十窟說不準就是中招者之一,至於妖血,你心中有數就行,一個字都不要往外透露。”
溫禾安從來沒在李逾面前提過自己妖化的異象,他重感情,這些年調查祖母死因,得罪了數之不盡的人,她不想讓李逾摻和進天都的內鬥中。
但這次知道自己不是中毒,是妖血,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她不得不考慮為自己留條退路,提前做點打算——萬一以後出了什麼難以預料的糟糕情況,李逾是她最為相信的人。
是之前不論如何互相嫌惡,見面都不屑互認,但到最後時刻不用擔心立場相左,不用考慮會被拋棄,背叛的人。
就和小時候一樣。
他們是可以完全為彼此兜底的親人。
溫禾安不希望會出現那一天,但在書房踱步半個時辰之後,最終還是提筆寫下了“妖血”二字。
至少,先讓李逾知道,妖血究竟是什麼。
從看第一個字開始,李逾的眉毛就沒松下來過,看完後知道事態嚴重性,一言不發將紙的一角懸於燭臺火苗之上,看火舌從底部蔓延上來,吞噬掉所有字跡,最終隻在手指間留下幾抹灰燼,問:“你現在是什麼情況,你和隻和陸嶼然在一起,還是和巫山有什麼背地裡的合作。妖血的消息暴露出去,一旦證據確鑿,就算是三家也躲不過被群起攻之的下場,這注定他們會嚴防死守,一旦知道自己暴露,不論是誰,勢必斬草除根。”
這跟小輩間的打打鬧鬧性質完全不一樣。
“巫山把你推到前面,拿你當槍使?”
見溫禾安半晌不說話,李逾提高了聲音,道:“溫禾安,這很危險。”
“不是。”事實恰恰相反,現今表面上顯露的一切,都恰恰是在給她做遮掩,溫禾安說:“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你最好是。”
李逾看了她一眼,聽著有點像嘲諷:“你從小就有翻天的膽子。”
妖血不容於世,九州子民責無旁貸,但巫山未必就是好東西,他怕裡面有人推溫禾安出來做衝鋒的歹死鬼,自己借此扳倒王庭,坐收漁翁之利。
“現在沒有了。”
溫禾安從桌案前走到壁櫃邊,叫他心中有數就好,轉而說起穆勒的事。李逾眼神霎時冷下來,他沉默半晌,最終下決定:“我留下來吧。不是我們兩人中的一個站在那裡,我都不放心。”
“九洞十窟這邊沒事,我脫得了身,這次秘境傳承我得了好處,招來不少目光的注視,師尊本意也想讓我避避風頭。九州風雲會,讓巫久帶隊就行,他也該歷練一番了。”
說到這,溫禾安才注意到,李逾身上的氣勢果真不同了,颀長身軀中有噴薄欲出的力量,修為上有了提升。
他轉身直視溫禾安:“就像你說的,王庭手握妖血,參與禁術,這百年來安然無恙,除了足夠謹慎外,還得益於有一手好的渾水摸魚之術。而想做到真真假假,錯亂難分,光靠口頭構陷遠遠不夠,除了妖血實在見不得人之外,禁術。哈,這世上對禁術,邪術動心思的人可一點都不少,特別是那種三方都在的場合,王庭會讓另外兩家的手保持幹淨?”
溫禾安沒有說話。
李逾說的沒錯。
王庭不會的。
這世上,越是位高權重的人就越是貪求過甚,隻要有心,世上沒有攻不破的城牆,更遑論這城牆原就四面漏風,經不起半點誘惑。溫禾安在明確得知王庭參與禁術之後仍然要嚴審穆勒的原因就在這。
百年前,王庭開始收集禁術,那時一定是最小心,最謹慎的。她越深入的了解王庭的作風,就越懷疑,當年在蘿州城發生的禁術慘案,可能不止祖母那一例,除了王庭,巫山和天都的人都留下了同樣的把柄。
祖母究竟死在哪位的陰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