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人不貪,天上白來的東西,怎樣我都滿意。”李逾不鹹不淡地回,指腹捏著掩於袖角下那半塊符牌冷硬的一角,長眉微斂,不知想起什麼,說:“明年與陰官家的合作究竟能不能成,你給句話。”
“你突然用那麼多陰官是要幹嘛,替九洞十窟收復周邊城池?突然有幹勁了?”凌枝好奇地瞥了眼,才道:“不知道。明年的事明年再說,你現在就想敲定,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也不是不行,你加錢。”
“加多少?”
凌枝毫不遲疑地比了比手指,寒山門門主還懵著呢,越來越看不懂年輕人的交流方式了,李逾的臉已經沉了下來,他看著凌枝那幾根手指,冷笑了聲:“你這是加錢還是搶錢?知道的聽你說是老朋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對付生死仇敵。”
“我聽溫禾安說了,你給她開的可不是這個價。”
凌枝毫不心虛:“你和她肯定不是一個價,但你去問問天都,我給溫流光開的價,腦子就能完全清醒了。”
最後哼一聲,不大耐煩:“愛成不成,隨你。不愛用陰官,你也可以找林十鳶定雲車嘛,你聽聽她的報價,就知道我對你多良心了。”
李逾摁了摁眉心,一句話都不想再說,才欲提腳就走,卻見最後兩座傳承中前後腳同時撕出一道口子,溫流光與江無雙也出來了。
怎麼這傳承時間這樣短?
與凌枝和李逾的高深莫測相比,這兩位臉色不太好看是擺在明面上,誰都能看出來的。
溫流光的不開心源於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又被擺了一道,這段時間,她在溫禾安手上丟過的臉面比從前百年加起來還多,至於在秘境中的收獲,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
她得到了一件聖者之器以及一卷心經。
算來算去,也就隻有這些東西了,她在第二的位置,憋屈固然歸憋屈,但想來跟第一也不差很多,就算是第一,帝主給的也不可能是巫山神殿那種層次的東西。
更不可能讓他們突破到聖者。
其他的,她也不缺什麼。
想到這,溫流光用餘光掃到了江無雙的神情。這人笑面虎做久了,陰惻惻的,好似整個九州就他最聰明似的,好幾次和她說話都惺惺作態地嘲諷人,為什麼會被溫禾安壓成這樣,該長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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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禾安就是那種心思陰毒到讓人防不勝防的,她根本不會按照常理出牌,之前還有顧忌,現在根本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又特別會謀算,一算就算到底。
這次之後,他也該知道,沒本事就別陰陽怪氣了,究竟是誰要長長腦子。
江無雙最注重臉面,他現在回想之前說的每一句話,尤其是對素瑤光說的,都覺得像是巴掌隔空拍在自己臉上,難以接受的恥辱。他在這第三座傳承中,可以算是毫無收獲,倒是找到了什麼祭壇,一疊符咒和一口靈氣泉,但這東西有個什麼用?平平無奇。
連聖者之器都沒有!
跟想象中的相去甚遠。
因此在雙腳完全踏出傳承之後,江無雙的視線便遙遙鎖定了站在一起的凌枝與李逾,他對陰官家家主的身份有忌憚,但對李逾出手,是完全不帶猶豫。
寒山門門主眯了眯眼睛,往前站了一步,天穹之上,隱隱有聖者之力盤踞,護住了李逾。蘿州隸屬九洞十窟,能在這裡現身的,也唯有那位傳說中頗為喜愛李逾,親自教導過他的聖者。
江無雙望見這一幕,連著點了幾下頭,怒極反笑,話語中攜帶威脅之意:“九洞十窟今日是打定主意,要與我王庭為敵?”
聖者的身份,不可能應他的話,李逾冷酷環胸也沒說話的打算,寒山門門主倒是客氣地回,聲音傳得遠近皆知:“秘境傳承,無主之物,得失全憑本事。少主惱羞成怒,這不太好吧。”
江無雙料到他會拿這套說辭扯大旗,眼中滿是陰翳:“門主此言差矣,我欲拿住的,是奪我王庭之城,擄我王庭之人的賊。”
溫禾安出來時,正接住這話的尾音。她面不改色朝凌枝那邊走過去,經過江無雙時停了下,皺皺眉,長腿行動時驚起布料摩挲的細微響動,聲音裡聽不出什麼火氣,心平氣和地告知:“城是我奪的,人是我救的,江無雙,你要找借口發揮,別找錯人了。技不如人就認著,出來發瘋,挺丟人的。”
江無雙大怒,今時今日,他算是知道為什麼溫流光每次見到溫禾安,都跟被拔了刺的刺蝟似的。就是這樣不以為意的淡然,更能激起人心底的怒火。
他沉下胸腔裡的一口濁氣,連著道了三聲好。他這次沒有拔劍,但身體裡每一根骨骼都成了寸長的劍,繚繞著無匹的劍光,與手中的劍引起某種難以言喻的危險共鳴,若說之前是小打小鬧,那麼這次便是這位天生劍骨用了真本事。
溫流光眼底掙扎片刻,起初是想聯合江無雙鎮殺溫禾安,但看看不遠處的聖者之意和凌枝,衡量過後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冷冷站在一邊,樂得看他們狗咬狗一嘴毛,將前段時日江無雙丟給自己的話原樣奉回,唇角一翹:“江無雙,你若是被挑釁成這樣還不為自己正名,說實話,我挺難以理解,也挺看不起你的。”
江無雙咬住了自己腮內的肉,咬得太陽穴都迸出兩根青筋。
他本意就是想出手。
他要知道。這次進傳承,會不會讓幾人之間已經有了差距。
在他渾身劍意呼嘯而起時,溫禾安倏的抬睫,幾人周身數十米內靈流暴動席卷,不顧一切絞殺上去,這一招隱隱壓住了江無雙的劍意,江無雙和溫流光的臉色同時難看下來。
——她對靈力的掌控肉眼可見變得更強了。
凌枝等著溫禾安出來回去吃慶功宴呢,見江無雙一口一個王庭王庭,沒完沒了,不知道怎麼那麼自信,不由得失去耐心,道:“別老拿王庭出來壓人了,你有這時間,還是回去處理好王庭的爛賬吧。”
江無雙眼皮跳了下。
李逾回了九洞十窟的隊伍,溫禾安走到凌枝身邊,很快消失在原地。
王庭這邊有長老迎上來,江無雙啞聲問:“她的話什麼意思?”
幾人進秘境十幾日,王庭這邊當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長老身處秘境深處,也覺焦頭爛額,不敢隱瞞,低聲回稟:“公子。巫山突然嚴查我們,這段時間,好幾個據點接連失聯,而且……”
“兩位聖者壽數將盡的消息,巫山已經知道了。”
江無雙眼中有風暴轟然落下,他一字一句道:“什麼?!”
這件事在整個王庭都是絕密,就算曾經為了謀算主動透露給了天都聖者,但主動和被迫掀開老底,有本質上的不同。
“妖血呢?”他聲音慢得磨人:“妖血的事,巫山知道了嗎?”
長老搖頭,連聲道:“族長傳來急信,說巫山突然對我們發難,難保不是察覺到了什麼。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了,等公子從傳承中出來,就立刻召開九州風雲會。”
江無雙擺了擺手,聲線凝重:“現在去放出消息,給各家送請柬。還有,探墟鏡上,將風雲會的線索給過去。”
長老無聲頷首。
從秘境出來,凌枝向溫禾安展示了下自己有所精進的空間術,從傳承之地到秘境之門,本該兩天的路程,現在不到兩個時辰就到了。
期間,溫禾安在四方鏡上回了陸嶼然的消息。
第89章
秘境之門開在蘿州城郊以南, 兩人出來時天色將晚不晚,天盡頭的餘霞尚卷成窄窄一線,薄煙似的布散開。
凌枝心情不錯, 她在傳承中得了不少珍稀的寶物, 正合她心意,此時指尖上纏繞著一面指頭寬的緞彩,絲滑透亮,如藤蔓般纏繞匍匐,遊動時懷有異香, 她跟溫禾安說起李逾:“他前段時間破天荒聯系我,要預定幾十位陰官, 我還以為他是終於有闲心要搭理九洞十窟了。”
“方才聊了兩句,好像不是。”
溫禾安就這她遞過來的手, 摸了摸那截緞彩, 說:“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除了禁術,她和李逾在別的事上幾乎沒有交流。
凌枝一直很好奇究竟是怎樣的環境, 怎樣的人帶大了這對性格迥異, 但都叫人捉摸不透的兄妹。溫禾安運籌帷幄,算無遺策是自身聰明, 然而李逾可謂是……八方追殺,家家榜上有名,他放著自家的爛攤子不收拾, 還到處攪風攪雨,要麼是一意找死,要麼是已經有了高於常人的覺悟, 早將生死置之度外。
她不喜歡跟瘋子打交道,因為往往會出現令人意想不到的損失。
溫禾安將她鮮明活躍的神情掃於眼底, 不由翹了翹唇角,低聲分析:“他向來獨來獨往,獨身犯險,若不是想收復九洞十窟,便是有意在溺海上設計伏殺強敵,你先別答應他,也別拒絕。晾著就行。”
她大概知道李逾在想什麼。那日瞿家給出消息,三家都曾參與琅州施粥之事,若是最終穆勒那邊審出了真正的主使,王庭江雲升……也是個難纏的東西。
凌枝揉了揉鼻子:“成。我就知道沒好事。”
說罷,她眼睛轉了轉,看了看溫禾安,低聲道:“你這次出來和從前不太一樣,修為是不是又增了?我看你現在隱約能壓制住溫流光和江無雙了。”
“剛剛試了試。”溫禾安回望著她,彎彎眼睛,輕聲回:“好像是比他們要強一點了。”
同樣是九境巔峰,這幾人間終是在明面上拉開了一線距離。
雖然察覺不大。
凌枝松了一口氣,眼梢往上提:“那我總算是不用擔心你的生命安危了……”
話沒說完呢,她倏的停下腳步,朝著前頭一座矮山山腳桃樹下望去,溫禾安也透過昏沉暮色見到
了那道身影,凌枝忍不住撇撇嘴,朝慢條斯理走過來的陸嶼然不客氣地道:“你怎麼那麼闲?巫山沒事給你處理了?”
她跺腳:“你好煩啊。你現在好粘人啊,陸嶼然。”
陸嶼然隨她怎麼說,一概置之不理,隻在聽到“粘人”二字時無聲掀了掀眼:“商淮在給你弄點心,你若是現在回去,還趕得及讓他再添一道喜歡的。”
凌枝沉默了好一會,最後跺了下腳,面無表情地扯開了空間裂隙,丟下一句憤憤的話:“我真是受不了了。”
溫禾安一直含著笑,看凌枝,也看他,陸嶼然跟著排開一道空間裂隙,上前牽她手的時候仔細凝了凝她眉眼,問:“一切都還順利?”
“順利。”
陸嶼然又問:“沒受傷?”
她搖搖頭:“沒有。”
陸嶼然這才放心,暫時沒再問什麼。
兩人踏進裂隙中,他解釋了聲:“先去巫山酒樓,拿樣東西。”
在傳承中耗費的時間短到超乎溫禾安的想象,但這一趟確實值得,算是滿載而歸。這邊石頭落地,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異域,王族,妖化湧上心頭,然而這種事,光靠猜,再聰明也猜不出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