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打斷你渾身骨頭,是不是能讓你
吐出一句實話?”
話音落下,身後橫亙的冰晶眼球輕輕一眨,眼瞳裡迸射出萬丈光線,霎時風雲湧動,鋪天蓋地席卷,如流星般墜擲,朝以江召為中心的五人轟然襲去。
炸裂般的聲響旋即傳來。
“放肆!”
“一喪家之奴,膽敢在州城之內,對我王庭公子重臣使用九境術法攻擊。”
與此同時,溫禾安的身影宛若鬼魅,闖入冰雪眼中如過無人之境,她攏著氅衣,下巴微尖,身影看上去纖細易折,卻偏偏蓄積了極為狂暴的靈力,是風雷雨雪中掌控生死,毋庸置疑的王者。
她踩著腳底冰晶,連著翻轉數下,長發散落,像柔滑的黑緞帶繞過肩與背,手指正要取向江召咽喉,卻見山榮,執事與九境長老都奮不顧死撲上來,他們跟前,有靈力巨錐,凰鳥與刀光同時反擊。
溫禾安閃身錯開,嘴角微抿,看得出來,江召而今在王庭身份不低,這讓她有些好奇。王庭已有江無雙,絕無可能再換個人培養,那這被厭棄多年,如今重回王庭又頗受重用的六公子,到底在負責怎樣隱秘又重大的任務。
她眼珠轉動,看向衝在最前面的兩位執事,他們年紀不小了,均是副道骨仙風的打扮,寬袖鼓動起來像是要隨風而去。
溫禾安伸手抓住了那截袖片,借著這麼一點力,她順勢而上,身姿韌如遊魚,那些暴漲的,兇戾靈氣在她的手掌下止步不前。她則伸手一挑,一折,便擰了那人半隻右臂,整面袖片沁在入汩汩血泊中。
“什、”
那執事才發出一個字節,眼珠在眼眶裡亂轉,似乎不明白兩人之間為何差距如此之大,話在喉嚨裡卡出泣血之音,眼前就是一晃。他的半截殘肢被溫禾安徐徐握著,打斷骨頭尚連著筋,此刻被她欺身而上,那隻素白手掌沒骨頭一樣,隻不過那麼輕輕一敲,他的眉骨,雙肩,雙膝與脊梁骨竟齊齊斷裂。
“你說話太猖獗了。”餘光裡,溫禾安的臉在他眼前很近的地方,聲音很輕,她似乎也很不喜歡這樣血腥的場面,皺眉漠然出聲:“我一不喜喪家之詞,二不認這奴字。”
執事在她手中如棉花一樣倒下了。
結界內陷入死一樣的靜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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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然,曾經無人敢看輕溫禾安,她也是被奉在神龛上低眉看眾生的其中一員,是最頂尖的天驕,隻是自打她落敗被廢後,曾經的輝煌到底散了,蒙在眾人心上的光輝也消磨如煙。
長老心頭大凜,他看著溫禾安,記憶中有關這位的訊息如雲流般重新復蘇。
溫禾安做事高調,手段高調,唯獨殺人揚名之道遠遠不如溫流光。很少有人看到她正兒八經出手,她的出名都是和溫流光明爭暗鬥中叫人警惕起來的。
三家中鼎鼎有名的幾位,江無雙天生劍骨,劍道無雙,溫流光天生雙感,意味著能有兩個第八感,聞者莫不變色,不敢輕覷,陸嶼然更不必多說,“帝嗣”之名足以說明一切。
唯有溫禾安,她具體戰力成謎,第八感成謎,就連作戰時慣用的手法都成謎。
她本身就是個巨大的謎團。
這次出手能看出來,她對靈力的掌控之道妙到毫釐,動輒取人性命,近身作戰同樣沒有弱點,對折骨之道好像格外精通。
就在這時,江召看向山榮,壓低聲音:“用煙術。”
山榮連連點頭,鄭重其事地將一個煙筒模樣,半個手掌大小的東西從袖子裡拿出來,他才注入靈力,溫禾安就看了過來。
“不是一直要抓我?”溫禾安像看什麼笑話一樣,她出手迅疾如閃電,手臂間披帛橫擊,如長槍破空,先一擊重重破入山榮肋骨,披帛懷有生命,蛇一樣在血肉裡攪動,要將他提起來,提到眼前來。
“今日我不請自來,你們叫什麼人?求什麼救?”
山榮看著眼前的女子,牙齒咬得咯咯咬碎掉,他不知從哪裡迸發出的一股氣力,手指顫抖著,愣是將靈力注入煙筒中。
一朵無根之花炸上雲霄,高高綻放於天幕之上,連漣漪結界都沒能擋住。
剩下的長老意識到有了援兵,精神一振,施展萬般術法朝溫禾安攻去。
溫禾安眼神漸寒。
這求救信號被王庭之人看見,由江無雙領頭,不到半刻鍾便會趕到,她不欲再說,要速戰速決。
披帛勒住了山榮的咽喉,越纏越緊,任他青筋暴突,眼球外翻,滿臉漲紫仍無動無衷,他死命去掰那段綢帶,餘光看向四周。長老的攻勢被擋住了,執事的攻勢也被擋住了。
公子……
公子在身後,他的修為不能暴露。
山榮竭力睜著眼睛,面容猙獰扭曲,他卻從喉嚨裡生硬擠出不成語調的字音,字字含恨:“你……你哪知公子為你做了什麼。你對、公子哪有半、半分真心。”最後幾字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聲調顫得難以形容。
溫禾安記得他,算起來,他的命還是她救的。
果真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跟在江召身邊的人,都如此忘恩負義,顛倒黑白。
就在山榮將要咽氣時,江召從他身後一步朝前,手掌伸出,靈氣噴薄而出,將那段披帛生生捏碎,散亂的布片往下掉,像下了場匆匆忙忙的雨。
他不看任何人,隻看溫禾安,恨不得穿過她的眼睛,看進她的心裡:“夠了!”
溫禾安先前問的第一個問題,江召用實際行動給了她回答。
九境氣息呈圓弧形蕩開,在溫禾安的注視下將他與山榮包裹其中,山榮與生死一線中劫後餘生,捂著喉嚨咳得撕心裂肺。
溫禾安眯了下眼睛,盯著江召手掌上屬於九境的靈蘊看了許久,微微扯了扯嘴角,極盡嘲諷:“原來是這樣。”
她問江召:“早就算好了?”
江召膚色本就白,此時更甚,血色褪得幹淨,眼尾肌膚顯得極其薄弱,捅破這層王庭瞞了許久的窗戶紙後他也無所謂。
他不再看溫禾安,反而垂眼看地面,看那層虛幻的,泡沫一樣隨著主人心情變幻的漣漪結界:“溫禾安,你還記得,那日因為解契之事不歡而散後,我們有多長時間沒有見面嗎?”
說話間,溫禾安已經手起刀落,飛速解決了最後一名執事,匕首在她指間閃爍明珠的光,她眼底冷淡,對江召的問題不甚在意。
她每日想的事情夠多了。
臉上的妖化,身上的毒,溫流光的針對,長老的壓制,稍有不慎就會落入無底深崖,她沒有一刻敢松懈,好好活著對她來說都是件困難的事。
江召從未連名帶姓叫過溫禾安,不太熟悉時他叫的是二少主,後來貪心多求時在心中徘徊無數遍,羞澀又無所適從地喊她安安,今日才知,其實溫禾安根本不在意他叫她什麼,她隻在意你喊她究竟要說什麼。
“我若是不去找你呢。”江召非要在這種事上糾纏到底:“你是不是打算就此斷了?”
“是。”
溫禾安皺眉揮開長老,掀得他一個縱身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她停下腳步,迎向他的目光不避不閃,語氣比他更為不解:“我對你不夠好嗎?還要如何?”
“當初在一起時,我說的話你難道沒有聽清?”
江召不由閉了下眼睛,他知道,溫禾安脾氣好,很少生氣,但在她生氣時,其實是沒法溝通的。她在這方面向來是又敏感又遲鈍,根本不知道你口口聲聲問的,究竟都是什麼意思,藏著多少在意。
他和溫禾安有那麼多美好的回憶,她明明也對他有所回應。
溫禾安今日沒打算放過他,那長老一時間自顧無暇,她直接無視從遠方破空而來的聲音,身體騰轉來到他身側,一步邁出,卻被他扼住手腕。
她反身一擰,骨頭碎裂的清脆聲音旋即而來,江召卻沒打算松手,兩人面對面離得極近,他看著她漂亮的眼睛,問出此刻最在意的話:“你和陸嶼然在一起。”
他緊盯著她任何一絲表情不放,無視疼痛,重復著輕聲問:“是嗎?”
他提起陸嶼然,溫禾安更不開心地皺眉。
江召從她
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他睫毛胡亂地顫動了幾下,心緒紊亂不已,手上血流不止。
他原本想,若是能叩開第八感,他要多祈求些歲月,溫家的面目早晚會隨著真相不斷揭露而展現,溫禾安最終會理解他,他們仍然能過上從前那樣安然愜意,聽雨煮茶的日子。
可此時此刻,他心中湧動出一種深入骨血的恐懼——如果就在這段時間,陸嶼然和溫禾安日日相處,她對情愛本就沒那麼開竅,如果有出手相助的恩情一壓,她答應了。
溫禾安抬眼一掃,望見以江無雙為首的王庭之人就在眼底,甚至已經能聽到他們義憤填膺呼喊的餘音。
她甩開江召,抓著他的衣襟重砸在地上,他也不還手,好像決意不對她出手一樣,被砸得悶哼也隻是扭頭一咳,溫禾安在他耳邊道:“這是第一次,下次,命留著等我來拿。”
江召恍若未聞,他冰冷的手指搭上她的手,用了點力,溫熱血跡蜿蜒在兩人的手背上,他忍了忍,呼吸灼熱,垂著眼艱澀又難堪地道:“我不是……當真計較你們從前。”
不是非要她那個時候解契。
他喉結滾動著:“你們的結契之印、”
話未說完,王庭眾人已飛身到眼前,溫禾安推開他,閃身幾個起躍消失在視線盡頭。
江召餘下的半截話音消散在風中:“……結契之印有問題。”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場感情,起先如春風,後泛如山火。溫禾安很期望家的溫馨,在家裡和在外面不同,總會卸下所有沉重的負擔,變得懶懶的,呆呆的,特別好逗弄,在一起的時間長了,他總有情難自已的時候。
他生澀地主動。
抱她,親她的臉頰,他時刻都想和她在一起。起先沒有問題,直到有一次,他嘗試著想更進一步,他想觸碰她的神識,那一步像是越入了雷池,巫山頂級雷術通過他與溫禾安的結契之印,如天罰般從天而降,轟在他的神識中。
自那之後,他才驚覺陸嶼然這個人,可能和他想象中極其不一樣。
剛開始隻是這一下,再過一段時日,連擁抱和牽手都不行了。
何其屈辱。
難以啟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