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捂著唇咯血,身形飛速移動,同時丟出了自己的第八感“萬象”,阻擋敵人追擊的步伐。
眾生萬象,紛至沓來。
他感覺自己體內所有骨骼,經絡乃至心肺都被一根細細的傀線勾住了,對面在千萬裡之遙,一念之下這山裡將伏屍百具,而現在那人正勾勾手指,要輕描淡寫拂去他的生機。
沒一會,他飛速後退的步伐止住了,一隻手不知何時伸出來,帶著凌厲之風,竟然徒手撕裂了“萬象”之境,而後重擊在他的脊柱處。他即刻如折翼的鳥往山石處直墜,鮮血狂湧,內裡已是一團揉皺的紙,離破碎僅有一線。
這九境還未來得及咽氣,眼珠徒勞地瞪著,喉嚨裡“嗬嗬”地冒出血沫,陸嶼然眼也不眨,抽了幕一的刀在自己掌心劃了一道猙獰血口,而後強硬地捏住他的下巴,以一種不容置喙的姿態將自己的血灌進了這人的喉嚨。
商淮大吃一驚,還未來得及開口勸阻,就見陸嶼然從這位瀕死九境的頭頂捻出根銀灰色傀線。
傀線還在扭動,它不怕靈力,但很怕陸嶼然手上的血,扭了沒一會,就徹底被血沁透,如日光融雪,萬般不甘地化了。
陸嶼然冷著臉將它往地面上一甩,立刻接過幕一遞來的手帕擦淨手指,沾惹了多骯髒的東西一樣。
“你倒是先止止血……”商淮皺眉欲言又止,一副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才好的樣子:“你這才多久——”
“留個活口,往日對付我的人不止這些。”陸嶼然置若罔聞,他看向癱如軟泥昏厥過去的九境,道:“將他帶回巫山,等我們結束這邊的事,請你父親過來看一看。”
商淮的父親,也就是天懸家現任家主,擁有家族秘技,有窺人過往之能。
商淮點頭。
陸嶼然闔了下眼,吩咐幕一:“搜山。任何信箋,書簡乃至廢紙全都搜集起來,發現異常,及時回稟。”
“不要輕舉妄動,
不要無故傷民。”
這次山裡畢竟有三位九境,巫山的人也有損失,幕一已經接近十年沒受傷了,這次都折了條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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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裡處處都是血和屍體,腥臭氣十裡飄散。
商淮一邊搖頭嘖嘖稱嘆王庭和天都的鐵碗手段,一邊掏出四方鏡回人的消息。
溫禾安半個時辰前給他發了條:【你們動手了嗎?】
商淮回她:
【解決了。】
【人沒逮全,跑了大半,不知道聽了風聲還是他們內部趕巧計劃有變。】
【這次收獲還不錯,我們捉了個活口。】
他正兒八經地科普:【這還是我們第二次捉到活的,不枉辛苦這幾天,我已經滿意了。等回去後跟你細說。】
溫禾安沒揪著他問很細致的問題,她頓了頓,發了條:
【沒受傷吧?羅公子方才來給我換藥了,你們沒帶醫師?】
商淮想了想,在收起四方鏡之前回了條消息過去:
【我沒事,陸嶼然受了點小傷。】
一棵蒼天古樹邊,陸嶼然背靠樹幹,發現自己的四方鏡閃了閃,他原本懶得動彈,隻垂眼看了看,半晌,還是撈起來抓在手裡點開掃了一眼。
難得。
溫禾安給他發了兩條消息。
【你沒事吧?】
隔了一會見他沒回,又發了一條。
【我讓羅公子趕去外島了。】
陸嶼然眉頭微挑,問她:【他來幹什麼?】
這次她回得很快。
【商淮說你受傷了。】
【我有點擔心。】
陸嶼然盯著後面幾個字看了一會,無聲捏了捏掌心中的四方鏡,喉結微動。
這叫什麼。
打個巴掌給顆棗?
昨夜說的話,他還沒忘,她自己就先忘了?
第28章
山裡霧氣重, 天光破曉時仍是雲裡霧裡一片,巫山的人結束戰鬥後開始快速打掃戰局,數百裡內, 隻餘長風呼嘯, 松林搖顫,血腥氣不多時就被盡數滌蕩。
陸嶼然收起四方鏡,和商淮一起走進被所謂“山神”佔據的舊宗門遺址。
宗門坐落在山林深處,傍著口天然泉眼,水木明瑟, 泓崢蕭瑟,反倒是佇立百年的山門巨石被歲月侵蝕, 表面坑坑窪窪。山裡落花與枯葉積落,無人料理, 長久下來就形成了黑色的垢, 垢上還掛著帶霜的蜘蛛網。
商淮踩著長青苔的階面直搖頭:“真該讓山民們都來看看,他們奉若神明的, 究竟是何等牛鬼蛇神。”
陸嶼然看著山門, 山門前原先寫了字,後來被一道攻擊磨平了半邊, 而今需得停下腳步,仔仔細細看過,方能從一筆一畫中窺見原本面目。
他道:“霞。”
商淮若有所思:“被他們佔據的山門, 名字裡有個霞字?”
陸嶼然追查塘沽計劃,對百年前王庭與誰家起過的糾紛沒有興趣,僅看了一會, 就收回目光,接著往偌大的宗門廢墟走。據村民們說, 這裡百年前不止有山,還有片汪洋湖泊,這座宗門枕山襟海,佔地卻不廣,僅有三座小山頭,布置得倒是各有特色。
沒多久,幕一走上前,和陸嶼然稟報具體情況:“公子,我們清算過了,山裡共有三位九境,八境十餘人,不過……除了方才那個開啟了第八感的九境,剩下兩個都是強行用藥物提上去的,半吊子修為,根基不穩,因而羸弱,難成氣候。”
這次來捉拿他們的,可是由陸嶼然直接轄領的天縱隊,個個天資卓絕,戰力不菲,即便是跟另兩家的死士硬碰硬,也是半點不虛。面對這等殘枝斷葉,即便隻來了三五個,也能在短短一個時辰之內掌控局勢。
幕一折了的那條手現在被靈力包裹著,已恢復了個雛形,他將手裡一疊搜尋來的資料遞過來:“這是我們從裡面找出來的,還有些是藏書閣裡的藏書,屬下讓人原樣不動搬進腰牌裡了。”
陸嶼然接過那疊紙隨意掃了幾眼,看不出失望與否,倒是商淮凝聲開腔:“其實早能想到,這也不是第一次跟他們打交道了,隻是上次難得抓了個活口,所以我們都將這當成他們最後的大本營了,其實照我看,就以王庭那學老鼠日日刨洞的秉性,不能將雞蛋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
“溫禾安不是也說,她印象裡有好幾個地名。”
“而且我們這次還有個活口,還是個開啟了第八感的九境呢。”商淮挑挑眉,語氣上揚:“你們發現沒,這個九境跟之前捉到的不一樣,他有求生欲,想逃呢,這還是頭一遭。”
“等回去,我就傳信給我父親,想活著的人情緒會比一心求死之人波動大,也更容易看出東西來。”
說到這,他悄悄摸摸朝陸嶼然使眼色,低聲道:“平了這件事,等會長老們念經,你也好交代一點。”
隻是家主那邊,可能瞞不過。
陸嶼然沒說什麼,他捏著手裡的紙張,凜聲道:“這邊的動靜瞞不過王庭的人,接下來的明爭暗鬥少不了,溺海觀測臺的事可能會出岔子,記得多加防範。”
幕一和商淮都斂了笑意點頭。
陸嶼然轉身往山下走,商淮問:“我們現在去哪?”
“去給交代。”陸嶼然颀長身影溶於山間茫茫雲色之中,音線更顯得淡漠:“和羅青山說不用來了,讓他轉道去酒樓。”
王庭所在的酒樓與外島所隔不過數百裡,而今氣氛凝滯,江召深夜被急急喚醒,一直到現在,不好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
在他對面坐著個面如白紙,搖搖欲墜的傀陣師,如今不過一個喘息的功夫,已是連吐三口血,上氣不接下氣,江召隨手披了件外裳,長發用根綢帶隨便系著,面容清雋似玉,氣質陰鬱入骨。
某一刻,江召隨意將玉牌往跟前桌面一丟,一字一句開口問:“咳完了沒?能好好回話了嗎?”
話音落下,幾位直愣愣站著的傀陣師眼裡立刻泛出怒意,有的不動聲色捏緊了拳,但俱是敢怒不敢言。受傷最重,兩股顫顫,不得不坐在椅子上的年輕人聞言仰首,閉眼,深深呼吸,平復體內逆行的靈氣,硬憋著喉嚨裡的痒意與江召對視,聲線虛弱:“八境以下的傀絲我都切斷了,生機斷絕,無一活口。”
“九境呢?”江召踱近了些,瞳色深深:“我問的是整個外島。”
“也斷了。”傀陣師喉嚨滾動,道:“正因為他們死了,我才會受到如此深的反噬,同時控制三個九境,哪怕他們自願種入傀絲,我、咳,這種程度,也已超過了我的極限。”
今早發生的事,可謂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如今想來,算是他們命大。
探墟鏡上有關溺海的提示來得突兀,江召臨時決定抽調一部分外島的精銳,並且將徐家傀陣師也全召了出來,不過才隔了一日,就出了這樣的事。
“山裡村民呢?都還在嗎?”江召問身邊侍從。
侍從忙不迭點頭,確認過後道:“公子放心,巫山設置了結界,他們都在。”
江召聞言,閉目靜思。
外島上被一鍋端的那些人死了就行,死人不會說話,雖說折了幾個九境,其中還有個開了第八感的,損失不小,但在可以承受的範圍。最重要的計劃沒被破壞就行。
但是。
陸嶼然才到蘿州,巫山的人為什麼會那麼快發現外島的端倪,是上次刺殺失敗後他整頓巫山拔除的暗釘透了口風,還是……有曾經參與過塘沽計劃的人在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