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禾安反應極快,她拽著聞梁躲開一棵轟然倒下的巨木,抬眼間見護衛被山邊滾動的半大石子砸到了後腦,舉目四望,許多野獸從山裡奔出來不顧一切往外蹿逃。
她當機立斷,將聞梁推進兩方巨石間十數米間隔形成的天然山洞中,又從袖中抽出寒光迸發的刃片,眸色清寒,輕巧穩住身體平衡,斬了幾頭眼睛發亮,毫無理智的鬣狗,再將身高八尺,一身蠻肉,生死難料的護衛拖進洞中。
手心與額心都出了汗。
“別出來。”她對聞梁擺手,自己守在前方,打算等獸潮與地動過去再回去看看情況。
哪知下一刻,山壁上無數石子如洪流崩散流動,她隻得往回退,沒一會,卻聽耳邊不斷傳來“轟隆”巨響,地面下不斷抖動,聲音振
聾發聩,山洞發生了難以預測的變化。
隨著各種叫人驚心動魄的動靜,在溫禾安猛然抬睫的一瞬間,兩塊巨石倒塌,封死了唯一的出口。
留下內部狹小的,僅能容納六七人的深黑空間。
溫禾安定了定神,臉色不太好看,她看不見聞梁,隻能喘著氣摸瞎問:“你們村裡經常地動嗎?”
“有時會。”
聞梁到底年齡小,再鎮定的性格這時候也有些憋不住,冒出段鼻音:“我沒帶松靈,若是家裡有松靈,山神便會庇佑,地動與獸潮不會傷害我們。”
溫禾安捏著刃邊沉默了,她去摸護衛的身體,手指觸到他口鼻邊,發現那一下砸得他進氣多,出氣少。
地動仍在繼續,山洞支撐不了多久,至多一個時辰,他們便會窒息而亡。
溫禾安當機立斷扯下掛在腰上的四方鏡,四方鏡還有點亮光,但光芒閃爍,明暗不定,這是他們所處之地靈流不穩定的緣故。
這不是地動,這是驅逐,是警告。
不管是地動,還是聲勢浩大的靈流催使,都會造成所在地靈流紊亂,四方鏡消息傳遞受阻或者滯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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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給院子裡的護衛發消息,消息可能直接發不過去,他們今早才高價買了個松靈仔細研究,聞梁說的話若是真的,或許院子裡的人根本沒有受到地動影響,裡面的人會認為她還在小孩家裡談事情。
溫禾安在陸嶼然和商淮的氣息間猶豫了下,手指很快點進了第二道框中。
她算著四方鏡最多能發出去的字數,給商淮發了消息。
【已確認‘山神’是塘沽計劃執行者,找到九境傀陣師布陣痕跡,疑似徐家人,初步估計山裡人數多達百位,其中有九境強者,開啟了第八感洗滌與賜福。】
【他們今夜開始驅逐外人,或將開始新行動。】
【恐打草驚蛇,巫山之人可於明日一早進山,為保萬無一失,九境多多益善。】
溫禾安頓了頓,就著最後一點微弱的靈光,手指飛快撥動,很是無奈:
【我遇到了點麻煩,不知道巫山現在,還有沒有得空的人手,能來山裡撈我們一把。】
蘿州州城,陸嶼然從城主府走出來,商淮一看,收起四方鏡,迎上去道:“剛得到消息,天都和王庭都已經開始和陰官本家聯系了,對付溺海,尋常人沒辦法,陰官本家把握會高點。”
他聲音裡有點復雜的期待:“你看現在怎麼辦?我們要和那邊聯系嗎?”
陸嶼然聲音冷淡:“別白費功夫,他們再多長兩條舌頭,都說不動陰官家家主。”
商淮嘆息一聲,問:“我們現在去哪?你跟趙巍談妥了沒?”
“去城南,觀測臺建在那。”
商淮點點頭,還沒說話,就見四方鏡連著亮了幾下,他原本還納悶,想著這是什麼人,大半夜的還能想起找他說話,一點進去,臉上表情就變了。
他驚疑不定地將四方鏡遞給陸嶼然,示意他看上面的內容。
陸嶼然眼神頓在溫禾安發來的最後一行字上,雅黑的睫毛保持半垂的弧度,原本松松勾著四方鏡的力道加重,眼底寸寸結霜。
商淮琢磨著這個意思,道:“我去吧。你今夜走不開,長老們都在等著,觀測臺的位置也需要你來定,我反正一身輕松,來回走一趟,也不耽誤——”
“我去。”
陸嶼然說話間,已經率先一步原地劈開一道空間裂隙,聲音冷透了:“讓長老們先散了,我明早給他們個交代。”
也跟著他數度經歷生死險境,但從未有過這種待遇的商淮心裡很不是滋味地跟著踏進了裂隙裡。
看得出來,陸嶼然現在心情不算好。
從蘿州到外島需要半刻鍾,在這期間,陸嶼然捏著商淮的四方鏡看了好幾遍,商淮也沒敢觸他霉頭讓他還,須臾,陸嶼然拿出了自己的四方鏡,嗤然一笑,聲調微啞。
商淮湊上去一看。
上面一片空白。
他往上攏了攏自己的大氅,一路上沒敢怎麼說話了。
第26章
狹小的山洞裡, 溫禾安緊皺著眉,她半蹲下來,裙擺和披帛盡數覆落在山石地面上, 隔一段時間, 就要伸手去探探護衛的鼻息。
她從陸嶼然之前給的靈玉裡翻到了一些瓶瓶罐罐,可山洞黢黑一片,看不清上面的標識,她不敢貿然給護衛服用,最後隻得摸索著拿了根山參, 扯下參須捏開護衛的下巴,讓他含在嘴裡。
沒有明顯的好轉, 但好在氣息沒有再變弱,算是暫時穩定住了。
做完這些, 溫禾安伸手探了探警惕地縮在角落裡的聞梁, 小孩明顯縮了一下。
相較於同齡人,他這不哭不鬧不暈厥的反應已經尤為優秀。
“我看到你用刀了。”聞梁在黑暗中抬眼看向她, 睫毛亂抖, 顯然心裡並不平靜,聲音才出口就散了, 若不是洞裡太狹小安靜,溫禾安險些沒能聽到。
他抱著自己的胳膊,發出驚疑又篤定的氣音:“你和阿嬸們說的不一樣, 你不是杜家五娘。”
溫禾安靜靜聽著,直到他說完,才輕聲回他:“我若不是五娘, 誰是?”
聞梁喉嚨幹澀,捏緊手指。他的意思是, 眼前之人不是阿叔阿嬸還有那些前來收藥材的商人們嘴裡的那個不諳世事,在父母庇佑下長大,遇上點山石需要步行都會驚慌失措的杜五娘。
他從小聰明,亂世之中隻有聰明的孩子才能艱難帶著弟弟妹妹們活下來,他常聽大人們唏噓,聽外面來的商人們搖頭感嘆,說外面的城池世道更亂。在長期的耳濡目染下,他的印象中,外島因為山神們的存在而更和諧寧靜。
隻有在這裡,他們有長大成人的希望。
先前她說能替聞央解毒,不需要付高昂的診金,隻要他回答一些問題。
聞梁不明白她想做什麼,商人總是會想各種各樣的辦法,想從他們手裡買到最頂級的藥材,其中就有這種套話,不過先前那些人是用什麼糖人,餅幹和果子換取消息,而她是其中最大方無害的一個。
她開出了個聞梁沒法拒絕的條件。
但是現在,他後知後覺有點害怕了,他看著這個從出現至今一直很溫柔,甚至會默默給他的包袱裡塞銀子的女子,牙關微松:“你們不是來買藥材的,你們是要對山神下手嗎?要抓走他們?”
溫禾安有一瞬間不知該怎麼回答,她在權勢泥沼中孤身博弈太久,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這樣和小孩溝通過了。
“等下會有人來救我們,這樣的話,一個字都不要說,嗯?”
她貼近了點,相信小孩能明白她話中的意思,聲音有種溫婉平和的力量:“這世上沒有神,我不知道山裡那群神仙們是什麼來歷,他們究竟對村民們有什麼企圖,最終會不會傷害你們,但是我可以和你保證,我們沒有任何一點傷害無辜之人的想法。”
聞梁懂了,溫禾安身上的氣質和她所做的事情,叫人根本生不出一絲懷疑之意。
溫禾安溫聲細語和他說話,她從陸嶼然給的靈玉裡找到了一團很有趣的東西,手指捻著一頭牽出一根長絲線來,她朝聞梁伸出手,聲音隱帶笑意:“手伸出來。”
聞梁試探地將手放進她的掌心,甫一觸上去,就被她反手抓住了指頭,緊接著一根漁線纏上了指頭,溫禾安道:“今日你是為了送我才被卷進來的的,這樣,你帶上這個,如果哪一日遇到了困難,而我恰在同一座州城,它會帶你找到我。隻要不是捅破天,喪良心的事,我都幫你平了。”
說完,她將線在他手指上打了個結,神奇的是,結打完後,聞梁手指上的線頭突然消失了,隻有彎曲的時候,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溫禾安給自己的手指頭上也綁了一根。
聞梁後知後覺地反駁
:“才不是……你是聽說聞央發熱了才來的。”
溫禾安隻是笑,她索性也跟聞梁一樣將脊背貼著堅硬的山石,肩頭微懈,好一會兒都沒人說話。時間在靜寂中被拉得格外長,長到叫人心驚,特別是一抬頭,看到巨石頂上一絲光亮也透不進來,無形中窒息的感覺能將人逼瘋。
溫禾安潤了潤幹澀的唇,半晌,輕聲和聞梁說話:“你對你妹妹很好。”
聞梁有些不解,側頭回她,一字一句十分認真:“她是我妹妹。”
做兄長的,自然要保護弟弟,疼惜妹妹。
溫禾安視線在斜方一顆凸出的石頭上定定停了一會,良久,無聲勾了勾唇。
“放心。”她聲音有點啞了,仍不動聲色安慰著聞梁,否則小孩一哭,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哄,“會有人來救我們——”
最後一個字尚停在唇舌間,沒有出口,就聽外面一聲“咔嚓”脆響,下一刻,夜色流轉,山風猛灌,山石外三兩團火把的躍動光點映入眼簾。
商淮的聲音傳來:“二少主?”
溫禾安拉著聞梁站起來,松了口氣,朝洞外給出回應,蕩出悠長的回音:“是這裡。”
得到回應後,有人舉著火把進來了,溫禾安眼睛乍然見光,不由伸手擋了擋,放下後才看清眼前情形。
她看著低眉避開山石的陸嶼然,眉眼間的驚訝藏都沒能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