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禾安在原地定了定,商淮認命地扶額,準備叫陸嶼然,哪知她擰緊眉,面不改色地將自己左臂上纏著的綁帶扯緊,說:“我下去吧
。”
商淮一愣,旋即不可置信,懷疑自己聽錯了:“下哪?這可是溺海?”
他覺得這姑娘怕是忘記了自己修為被封死的事。
“現在現在隻有我能下去。”溫禾安說話的時候,一邊檢查自己的匕首,左右一翻,寒光凜冽,這種情況下,語氣和思路出人意料的鎮定缜密:“陸嶼然下去,飛魚群馬上能把我們生吞活剝,而且他九境,溺海遇強則強,誰知道會驚動什麼。”
他是巫山帝嗣,實力有目共睹,沒那麼容易死。
自己就不一定了。
想到這,她眼皮往上一掀,看向商淮:“陰官不能離開擺渡工具,你下去,這竹筏也得跟著消散,再聚起來,又得多久?”
最主要的是,下面的東西遇強則強,遇弱則弱,其他人下去少不了一番糾纏,但她如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隻需要潛下去將纏住撐杆的東西割斷就行。
她毫無修士氣息,是最不容易引起海底其他東西注意的人,至少短時間內,最大的危險隱患是被淹死。
但她身上有個水靈罩。
形勢就是這樣,越拖越不妙。
商淮見溫禾安二話不說就夠著靈網往下潛,純黑色發絲在靈罩中飄起來,連著诶了兩聲,少年氣十足的一張臉因為各種情緒堆積而擰起來,焦急問:“你怎麼上來?”
“沒有多深。”溫禾安還有心情笑一下:“我能爬上來。”
商淮緊張又忐忑地幹站在成型的竹筏上等,溫禾安整個人完全沒入溺海的一瞬,不知道是因為心虛,還是怎麼,他清楚地感覺到陸嶼然往這邊看了一眼。
以他對陸嶼然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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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眼神絕對稱不上友善。
第7章
溺海下面究竟藏著什麼,是什麼模樣,大概每個人都曾經表示過好奇,至今市面上仍然流轉著許多書籍,圍繞著溺海展開各種千奇百怪的想象。
好奇歸好奇。
溫禾安從未想過,自己真有切實領會的一天。
海水呈深黑色,宛若濃墨汁,她沒入水面之後,水靈罩上柔美的湛藍色澤就是唯一的光源,勉強能照亮周身一兩米的距離。
下來之後,她浮在水層中等了等,發現確實和自己設想的一樣,沒有任何東西衝過來攻擊,海面下的存在顯然對一個沒有靈力修為的人興致缺缺,不屑出手。
她眨眨眼睛,還沒有將那股勁松下去,就察覺到了溺海和別處不一樣的點。
水靈罩將海水都隔開了,她飄在海水裡,和飄在天上是一個感覺,但這地方太冷了。
歸墟正值隆冬,天寒地凍,海水冰冷再正常不過,可水靈罩有保暖的效用,自從陸嶼然給她丟了這個圈之後,她連風都覺得是暖的,恍若春至。
可以想象溺海中的溫度低到怎樣恐怖的程度了。
溫禾安大概知道為什麼沒東西對自己感興趣了,如果現在下海的真的隻是個凡人,根本不用等它們出手,她就算不淹死,也會冷死。
她警惕地往四周掃了掃,周圍幽靜又空曠,靜謐到有種不正常的詭異感,海面下所有應該出現的生物通通沒有,魚群,珊瑚,海草全無蹤影,那種感覺像是,這塊地方已經有主,並且被清掃過一遍。
溫禾安在原地轉了兩圈,找到了自己此行的目標。
為了看得更清楚,她飄近了點。
那裡飄著一顆碩大的海草,枝繁葉茂,身軀隨著海水起伏而舒展時,視覺衝擊很強,如果它是正常海草的顏色,那麼看上去會更像一顆柔韌蓬松的綠色雲團,可它是黑色,所以一眼看上去,是一大團糅雜的頭發。
數量多得能輕易絞殺一個人。
看到本尊,溫禾安心裡那種不好的預感又咕嚕嚕往上冒。
她一邊苦笑,一邊用匕首利落地斬斷了外圍的“發絲”。
一把黑色的黏膩海草靜靜躺在她掌心中。
商淮的描述是準確的,她沒有靈力,所以這個巨無霸也沒有靈力。
溫禾安盯著手裡的東西若有所思,半晌,她從邊緣開始動作。
她耍得一手好匕首,薄薄兩面刃邊割起東西來堪稱神速,再加上她做事的時候格外安靜,貓踮著肉墊一樣悄無聲息,沒有一會,就看到了那根上下攪動試探的撐杆。
她沒有猶豫,對著那團將東西纏住的草切了兩刀。
大部分海草應聲而斷,隻有淺薄一層還頑強地覆著。
但這個時候,海草也反應過來了。
隻見觸手一樣的海草倏地全部展開,如果它是個人,現在的狀態應該是捏著拳頭怒目而視,溫禾安其實沒做從始至終不被發現,毫無無損的打算,她不是盲目天真的性格。
她飛快瞥向撐杆,它現在已經開始松動,隻需要再補一刀,這次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海草哪裡會給她這個機會。
它是方圓十餘裡的霸主,感知能力是弱了點,但不代表沒有實力,哪怕不用靈力,隻靠自己的軀幹,也能完全不費力地將人連皮帶肉,和著骨頭都碾碎成末。
它憤怒地纏住了溫禾安。
水靈罩隻能防水,沒有防御效果,原本是圓圓的一個球狀,現在被巨力一扯就癟了,披在溫禾安身上,像件幹巴巴的衣服。
她第一感覺是窒息,匕首已經被扯住了。
第二感覺就是冷,透入骨髓的冷。
溫禾安被巨力扯著和這棵巨大蓬松的海草對視,真的是對視,因為無數根海草像兩邊退,退到最後,露出一隻眼睛。
再見多識廣,波瀾不驚的人這會也不由愣住,而後悚然。
溺海裡究竟都是些什麼東西!
為什麼草能長眼睛。
溫禾安也怔了一下,和海草龐大的體積相比,這隻眼睛顯得很小,尺寸正常,但很顯然不是人的眼睛,它長著很長的睫毛,眼形狹長,周圍一圈綴著細細密密的棕色絨毛。
如果她沒看錯。
這是……馬的眼睛。
一顆草,怎麼會有馬的眼睛?
這太荒唐怪誕了。
溫禾安不知想到些什麼,忍不住想去擦自己的臉頰,但下一刻,手腕就被束縛住了。
那隻眼睛冷冰冰看著她在越來越多海草的束縛下臉龐脹紅,呼吸困難,修長的脖頸往上仰起,上面甚至凸出了青色的經絡,因為冷和缺氧,女子嫣紅的唇血色全失,呈現出一種瀕臨死亡的碎裂詭異感。
它的用意其實很好理解。
因為憤怒,所以要親眼看著敢冒犯它的蝼蟻被自己絞死。
溫禾安能聽到自己身體被擠壓的聲音,嘎吱嘎吱,聽起來像骨頭擠壓碰撞的聲音,最要命的是,她被砍傷的左臂再次負傷,疼得鑽心,繃帶估計都已經染紅。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在那顆眼睛距離她最近的時候,扭著身體用手肘猛地撞了下腰間的暗扣,隻見淌著毒液的銀針從厚大的袄子裡迸發出來,徑直扎在那隻眼睛裡。
海草霎時間狂湧。
溫禾安得到喘息機會,冷著臉揮動匕首一鼓作氣將少量纏在撐杆上的海草全部斬斷,好在上面的商淮時時刻刻都在多方面試探,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這邊束縛一減,那根撐杆立馬“嗖”地拔了出去。
溫禾安又嘆了口氣,轉頭就往海面跑。
她現在算是底牌都用完了,那針,本來是打算用來對付陸嶼然和那些源源不斷被派來的殺手的,現在也沒了。
在海裡,她再能跑,能跑得過海草?
就這會兒,她已經能聽到後面越來越近,恐怖無比的動靜。
溫禾安冷靜地說服自己。
撐杆上去,竹筏重新撐起結界,那些東西不會再繼續攻擊上面的人了,能抽身的都抽身了。
陸嶼然不會真袖手旁觀,冷眼看戲吧?
這種想法才閃過,就見整片海域都亮了起來,一根接一根靈柱以萬鈞之力猛貫下來,落入海裡速度也不減,冰稜錐子般鋒芒四溢,落在海面上像著火了一樣,照得眼前亮堂堂。
溫禾安扭頭一看,後面追來的海草被其中兩根靈柱釘住,通身爆發出繚天的黑氣。
與此同時,一根靈力交織成的藤蔓潛下來,啪嗒一聲,鎖住了溫禾安的靈罩,將她飛快往上拉。
她眨了下眼,握著匕首的力道稍卸,這才終於慢吞吞呼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