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長刀落下來的前一瞬,溫禾安僵直的手指陡然板著樹幹,猛的發力,愣是在千鈞一發之際將自己身體挪移半圈,那刀沒砍在致命的喉頸,而是橫挑著沒入她的左臂之中。
棉袄子被斬成飄飛的絮狀,裡頭鮮血噴湧而出。
螳臂當車,無用之舉,三位殺手腦海中皆閃過這個念頭。
哪知變故在下一刻發生。
先是他們腳下踩著的枯葉斷枝發出嘎吱的清脆響聲,下面土地像一根被幾人重量壓得斷裂的幹柴,拉著他們往下陷。三人在一剎那的驚詫之後迅速變臉,想飛身往天上去,而就在這時候,半空中突然交織出一張紅絲巨網,朝他們兜頭而來。
“底下有埋伏。”三人中的一個在身體陷下去的時候猛的開腔,因為太過驚訝,尾調直接破音:“這怎麼可能!”
他們徹底把腳下的東西踩斷了,天上的網壓著他們直直往下墜,直墜坑底。這坑不大,但挖得深,底下一半插著削得鋒利的木枝,一半遍布嶙峋的石子,像兩排森森豎起的猙獰獠牙。
這是一個陷阱!
三人已經算是反應及時,但再及時,也隻來得及用靈氣護住頭與軀幹。這樣一滾,其中一人的手掌直接被木刺貫穿,發出抑制不住的痛嘶,另外兩個摔在石塊上,手肘與膝蓋均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和擦傷。
他們顧不得這些,眼仁震縮著,齊齊抬頭看向坑口。
夜色極濃,溫禾安沒去管鮮血直湧的左臂,伸手在附近摸索,半晌,摸出一個熄滅的火把,又從懷裡掏出個做得簡易的火折子,將火把點燃,舉起來,照向坑底。
“抬頭。”她說話,終於露出本身的音色,清得透骨。
“頭兒。動不了。”早在掉坑的第一時間,三人立馬就動用靈力想要脫困,但發現做不到,遍尋一圈,發現蹊蹺在壓住他們的銀網上。網像漁網,線細又密,上面的紅調不是染的色,而是一種流動的力量。
那一剎那,坑底三人的腦海裡同時浮現流光鏡上那人言之鑿鑿說的話。
“她修為被廢,舉目無依,現在與凡人無異,你們不需動用任何殺器,一刀就能要她的命。”
“事成之後,三十萬靈石,一分不少打到你們在靈莊的名冊上去。”
Advertisement
全是放屁!
“不。”一直沒出聲的老三死死盯著坑邊居高臨下站著的人,修士看得更遠更清晰,更何況溫禾安也沒特意遮掩,她舉著火把,左臂還在流血,但那血並沒有洇入地面,而是自發拈成一根根細小的血線,流進網裡。
另一個也看出來了:“不是靈力攻擊,是陣法。”
陷阱是早就布置好的,鮮血是陣引。
他們是被她故意引過來的。
她若是有靈力,若是有修為,憑著能在天都混得風生水起的能力,能生生挨那一刀?能在這和他們墨跡這麼久?
原以為他們一路從未時跟到深夜,已經足夠謹慎,結果還是輕敵中計了。
“眼力不錯。”
失血漸多,溫禾安臉色越見蒼白,腦子裡有種輕微的眩暈感,她很仔細地辨認坑底三個人的眉眼,與記憶中的人物形象進行比對,可惜沒有能成功匹配的,“我沒見過你們。”
“說吧。誰派來的。”
“溫三,還是江召?”
底下三人眼神陰鬱,俱不吭聲。
他們不是什麼大人物豢養的死士,隻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現在事情敗露,錢也沒拿到,如果及時招供能保住性命,那他們必定毫不猶豫。
可問題是,他們根本不知道流光鏡後面到底是哪尊大佛,見他們時,那人罩得比他們來殺人時還嚴實。
溫禾安一看他們臉色,就知道大概是怎麼回事了。
心裡當即有了決定。
不必再浪費時間。
越耗,自己流的血越多。
她從袖口拿出先前在醫館開的那幾副藥以及一個小巧的黑色水晶瓶,瓶子半透明,能從外面看到裡面的小半瓶液體,晃動起來時,有種莫測的危險。
“看來從你們這問不出什麼,我要失望了。”
見她利落拔開瓶塞,將瓶口朝坑中的他們傾斜而下,其中一個慌亂起來,胡喊一通:“我說,是江召,江召!”
喊歸這樣喊,但很顯而易見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江召是誰。
即便如此,乍然聽到“江召”這個名字,溫禾安眼底仍是一瞬間聚起陰霾,臉色更冷,像不堪重負的冰面,突然承受重擊,崩開一條裂隙。
她左臂受傷,捏著瓶子的右手卻很穩,往下傾倒時一點不抖。
面對這種不知名液體,下面三個都展開了防御,可那黑色的水滴落下來,直接洞穿了防御。
下一刻。
像燒紅的鐵水灌入人的骨骼,那三人睜大眼睛,連叫喊聲都沒出口,手腳筋攣,身上的皮好像被人揉紙一樣團起來,迅速幹癟著癱軟在那張網裡。
“說得不錯。”溫禾安抬眼看了看霧沉沉的天色,手指抖了抖從醫館拿來的止血藥藥包,將粉末倒在手心裡,摁上左臂的傷口:“這裡確實僻靜,適合做埋骨地。”
溫禾安沒錢,買的藥不是最好的,該有的止血效果是有,但會刺激傷口。是以這藥才上上去,她就閉著眼,身體抵著腳下樹根,壓抑地嘶了一聲。
冷風呼嘯,她小心地拉緊被刀砍破的棉袄刀口,等終於止住血之後,才撿起被隨意卡在樹岔間的火把,貓著腰摸進了那個深坑。
坑底三人已經被吞噬血肉,成了被骨骼和皮撐起來的幹屍,歪七扭八地橫放著,骨相猙獰。
溫禾安找出了那把適才絞傷自己左臂的刀,用刀尖在他們身上搜刮,很快找到了三塊腰牌。那是靈莊腰牌獨有的材質,雖然早有預料,可捏著那三塊腰牌,她仍是皺眉,感到自己近期是太過於倒霉了。
靈莊的生意遍布九州,為了最大程度保護客人的財富,每位客人在動用腰牌取出錢財時,得先將腰牌貼近面頰,腰牌會自動識別氣息,識別成功才能拿取自由。
但現在,人已經變成幾顆骷髏頭,就更別提什麼氣息了。
溫禾安嘆了一口氣,將三塊沒用的腰牌丟到一邊,轉動刀尖在他們衣裳表面上探取,最終找到了一枚玉佩,一個香囊,以及一個細長頸藥瓶。
玉佩底子沒有多幹淨細膩,雕工也很是一言難盡,正面看不出雕的什麼題材,背面挖了好大一塊,很明顯不是大師手藝,反而很像門外漢操刀打發時間的玩意。
香囊更別提,氣味衝鼻,戴在身上估計是為了必要時候遮蓋血腥味。
溫禾安放在手心裡掂了掂,估計這兩東西最多值個三文錢。
話雖如此,她還是從其中一人身上扯了塊布下來,將玉佩和香囊丟上去,目光隨後落在那個藥瓶上。
晃了晃瓶子,裡頭傳來藥丸碰撞的聲音,不多,就幾顆。
她思忖一會,拔開瓶塞,瓶口滾出三四顆圓滾滾的褐色藥丸,沒有什麼奇怪的氣味,瓶子上也沒有標識,溫禾安摸不清這藥的功效作用,不敢亂用。
她將注意力放到瓶子身上。
這東西還不錯,放在歸墟市集上去賣能賣個五六塊靈石,但考慮到這邊本地居民不認這種花架子貨,而那些逃命躲債的,更不會為一個瓶子掏錢,她估算了一番,覺得可能要打個對折出售。
沒辦法,她等不起,她很缺錢。
溫禾安從來沒想過,自己還會有這麼貧窮的一天。
在原地轉了一圈,確定洞穴裡沒有什麼遺漏的東西,她拎著褪去顏色的蛛網和玉佩香囊,走出這個無比簡陋直接的陷阱,待上到地面,她手一松,掌心中的火把骨碌碌沿途滾下去。
洞穴裡霎時蹿起半人高的仗勢,而後越演越烈,那火像是要燒到上面來,細細簇擁著,將溫禾安的面頰勾勒出一圈光團——她長得漂亮,且並不清疏冷淡,高高在上叫人有距離感,現下被火光一襯,眼仁純澈,竟有種溫暖無害之意。
如果忽略她之前這一系列行雲流水的舉動的話,這種形容便尤為貼切了。
溫禾安靜靜看了一會火光,裹緊了自己的袄子,轉身下山,一步一步往自己“家”走。
在荒林中深一腳淺一腳地摸黑下山,她竟還有闲心分心,從袖子裡將先前對付那三個殺手的黑琉璃瓶拿出
來,放在掌心裡翻來覆去地掂著。
實際湊近了看,那瓶子不是琉璃,隻是有琉璃的光澤,那是一種世家大族用的仙金。
甭管歸墟那些人傳她傳得如何邪乎,可事實是,現在將她渾身上下摸個幹淨,恐怕唯有這個瓶子,還能證明她曾經確實“身份不凡”,能與世人眼中的龐然大物溫家扯上幹系。
溫禾安晃晃瓶子,皺眉:“沒了……”
一共也隻有一瓶子的量,但今日這三個,已經是她遇見的第三波刺殺了。不管是哪家勢力要置他於死地,得不到確切的答復,必然會再次行動,而她保命的手段幾乎已經用完了。
能活到現在,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歸墟獨特的地理環境,一些人不好大張旗鼓請陰官擺渡親自現身。
而即便是這樣,以殘廢之軀面對成群的殺手,也無異於在死神的鐮刀下遊走,勝算小得可以忽略不計。
沒了瓶中之物,今天用過的陷阱也沒用了,若是這時候再來一批奉命來的刺客,她隻能把他們往溺海邊引了。
真要是走到了那一步,就是傳說中的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了。
溫禾安兩手疊在袖子裡,慢吞吞嘆了口氣。
天太冷了,這具身體太弱了,曾經的“相好”和死對頭又太陰魂不散了,這一切都讓人心情很不好。她得想點開心的事。
明天她要起早一些,將裝藥的玉瓶賣了,還有那塊玉佩與香囊——如今生活不易,蚊子再小也是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