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蓋亞嗎?
想到這種可能,她的心就忍不住發顫。
她活著,光明卻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這個邏輯鏈太完整,讓她不得不多想:而這一籮筐的問題,似乎能從這隻鳥身上得到解答。
“斑……”
[貝比,在這之前……難道你就不想抱抱斑斑嗎?]
對著灰斑雀那雙可憐巴巴的、帶了點潮意的黑眼珠,柳餘窒了窒:
“抱歉,我以前對你……太苛刻了。”
死過一次,有些事就看淡了。
這個世界,不是非此即彼的。
斑斑無法抗拒神的魅力,卻也不曾真的對不起她——
[嗚哇……]誰知灰斑雀的眼淚一下子飆出來,它沒頭沒腦地撞進她的懷裡,[貝比,你終於、終於原諒斑斑了,斑斑好高興好高興……不,斑斑好難過,好難過,斑斑看到你躺在那裡時,心都要碎了……]
[嗚哇嗚哇嗚哇……]
灰斑雀毫無形象地嚎啕大哭。
柳餘輕輕撫了撫它的背,又摸了摸它腦袋,聲音柔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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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別哭了……”
“我還活著,不是嗎?”
斑斑一下子抬起頭來:
[那貝比,你知道神隕落後……傷心嗎?]
灰斑雀被眼淚洗過的黑眼珠是那樣的幹淨,黑得似乎能照見人的影子。
柳餘又覺得陌生了。
她張了張嘴,最後什麼都沒說,隻是摸了摸它的腦袋:
“大人的事,小孩別管。”
[哼,斑斑是大鳥了!]
灰斑雀不服氣地挺起胖胸脯,[斑斑還有了雌鳥呢!也許那隻雌鳥肚子裡已經有斑斑的寶寶了,說不定……斑斑已經當爸爸了!斑斑才不是小孩!]
“所以,他……還活著嗎?”
柳餘沒有接茬,反而問到。
這題,把斑斑問倒了。
它腦袋上最神氣的一根羽毛耷拉下來:
“斑……”
[斑斑不知道……斑斑隻知道,神一直躺在你們打架的那片迷霧裡,他閉著眼睛,不論斑斑怎麼叫都不理……噢,對了,他還抱著你,你們倆就躺在一塊……斑斑一直守著你們……可是斑斑沒守住,太餓了,就出去找蟲子吃,回來你就不見了……神還在那兒。]
柳餘知道,斑斑沒有那麼好的演技。
它說的都是真話。
“最後一個問題,你怎麼來的納撒尼爾?”
斑斑更羞愧了。
[斑斑累睡著了,一覺醒來,就到了這兒,聽到貝比你要找侍從……]它立馬就義憤填膺起來,[你怎麼能對不起神?]
“我死過一次……他殺的。”
她用更輕的語氣道。
這下,連斑斑的立場都不確定了。
在它們鳥類裡,雄鳥捕獵、雌鳥做窩是規矩,雄鳥捕到獵物還要叼回來給窩裡的雌鳥和孩子們吃,這是責任。
[這次、確實是神、神犯了錯是……換作我們鳥,傷害雌鳥的雄鳥是會被大家趕出去的。]
斑斑垂頭喪氣地道。
“我也捅了他,很公平。”
[噢,噢……]
斑斑是隻搖擺鳥。
[那你可以陪斑斑去迷霧裡找神嗎?]
“抱歉,斑斑,我在這兒有更重要的人。”
[弗格斯夫人?]
“是的,她是這個世界對我最好的人,我得守在她身邊。”少女頓了頓,又道,“不過,我可以先將你送回神的身邊。”
[那、那……再讓斑斑呆幾天,好嗎?]
灰撲撲的肥鳥將頭往她懷裡拱了拱,誰知突然慘叫了一聲,像是被燙到那樣,忙不迭地離開她的懷抱,撲稜著翅膀飛了起來。
柳餘嚇了一跳:
“怎麼了,斑斑?”
灰斑雀淚眼汪汪搖頭:
[不、不知道。]
柳餘發現,它毛乎乎的灰臉蛋上,透著絲紅。
“怎麼了,斑斑?”
她像用手觸摸它,斑斑卻像是牙疼一樣,用翅膀捂住臉:
[斑斑、斑斑臉疼。]
柳餘:……
就在這時,門被人“篤篤篤”從外敲響了。
“貝莉娅,我要去集市一趟!你有什麼需要我帶回來的嗎?”
弗格斯夫人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的活潑。
柳餘站起身:
“我陪您去。”
“那也行!讓勃朗特駕車,不過,你的模樣太顯眼了……太久沒回來了,家裡缺很多東西,銀器……裝飾……還有絲綢……”
弗格斯夫人喋喋不休。
柳餘沒有提醒她,她說的那些東西,她可以用她的絲網“仿”一個出來。
買的過程——
其實更讓人愉悅。
最後,她變作了一個模樣普通、皮膚微黑的少女,提著花籃,跟著弗格斯夫人上了馬車。灰斑雀“斑斑斑斑”得跟上了,還時不時地啄兩下年輕的車夫——
等到集市,車夫收拾整齊的頭發已經亂得像稻草窩一樣了。
柳餘的注意力,卻放在了集市。
這是索羅城邦最繁華的街市。
看得出來,還未完全恢復,但已經有零星的攤販出來擺攤了,路兩旁的上鋪大大敞著門,有穿著時鮮的人們進進出出。
城邦守衛隊在附近巡邏,領頭的人牽著一條大黑狗,在路上嗅來嗅去——
治安似乎恢復了。
“貝莉娅,看什麼呢?”
弗格斯夫人催促。
“噢,沒什麼,”柳餘收回視線,“走吧。”
她以前也養過一隻狗。
一個人太寂寞了,有這樣軟乎乎的小動物陪著,好像也顯得不那麼孤家寡人,特別當小狗會用湿漉漉的黑眼睛看著你時——
弗格斯夫人也看了那狗一眼,厭惡地撇了撇嘴:
“噢,真晦氣,走快些,貝莉娅。”
柳餘卻想起一事:
“母親,再過五天是不是就是你生日了?”
弗格斯夫人立馬就忘了剛才的不愉快,眉開眼笑地道:
“噢貝莉娅,這是你第一次那麼清楚地記得我的生日!”
“一眨眼,都四十歲了……我老了。走,去買些東西!我一定要辦個風風光光的生日舞會!”
回到家時,足足裝了兩車的東西。
弗格斯夫人興衝衝地清點,柳餘卻沒什麼興趣,徑自去了二樓,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躺在床上,看天空,看月亮,看星星……
她還給斑斑做了個小床,就放在櫃子上。
月色幽幽,一人一鳥都沉入了夢鄉。
而在徘徊的月影裡,本來耷拉著眼皮睡覺的灰斑雀卻突得睜開眼睛。黑色的光從它的羽毛裡絲絲縷縷往外泄,最後,凝成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
那身影披著白色的鬥篷,曳地的長發如墨一樣漆黑,月亮的清輝悄悄地透過窗,卻像是被那濃重的黑暗完全消融了。
隻隱約一點光,照見一張絕美的、如玉一樣的臉,眉峰如刀,長長的睫毛下,一汪綠眸如被霧霾籠罩的森林。
神秘,又幽靜。
他踱到床邊,眸光落到蜷縮著手腳的少女身上。
她睡得很熟,呼吸一起一伏,順著曼妙的曲線一路往上,是精致漂亮的鎖骨,脖頸纖細,最後,是微微翕張的嘴唇。
順著嘴唇往上,是挺翹可愛的鼻頭,挺略深一些的眼窩,卷翹的睫毛……
他微微屈身,濃黑的發絲流水一樣泄到少女的身上。
她一無所覺,睡得一臉乖甜。
他將吻印到了她的眼睛上,輕聲道:
“最重要的人?”
“那麼貝莉娅,就讓我們來看一看……真實。”
第一百四十七章
醒來時, 陽光已經照進了屋子。
淺淺的細沙一樣的藍色。
柳餘手覆在額頭,看著光透過手指,發現自己竟然已經習慣了陽光的顏色——好像它本來就該是這樣。
夢幻的, 美麗的。
她還想起了昨晚的夢。
莫裡艾頂著布魯斯主教那張臉對她笑, 他對她說, 神從不睡覺。夢裡她卻憤憤道:胡說!我就睡覺。後來,她就變成了一具蒼白的屍體, 由路易斯帶著她去了神宮, 用她發間的幸運花跟神界之樹換了一滴樹心之水……最後, 卻是一個吻。又輕又淡的吻。吻她的那人頭發又黑又長,嘴唇冷得像一塊冰。
他似乎在她耳邊說了什麼。
她想醒來, 卻似乎沉溺在海裡, 怎麼也浮不出水面。
“斑!”
[早安!]
櫃子邊的灰斑雀擺了個孵蛋的姿勢, 一邊用破鑼嗓跟她打招呼。
“早安。”
[今天要做什麼,貝比?]
“老實說, 我還沒想。””少女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起床走到窗前,光落在她潔白細膩的側臉,轉過頭來時, 瞳孔似乎也反射著光,“不過,暫時還隻是想陪在弗格斯夫人身邊。”
[貝比,你變懶了。]灰斑雀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 [如果是斑斑成了神,第一件事一定是將世界上最好吃的蟲蟲全部吃一遍!全部!]
“哦。”柳餘敷衍地點頭, “很偉大的志向。”
斑斑更加驕傲地挺起它的小胸脯:
[斑斑還要將所有的鳥兒都圍繞在斑斑身邊,尤其是那些不可一世的禿鷲!]
它用厭惡又豔羨的口喊了兩遍“禿鷲”, [讓它們給斑斑唱歌,叫斑斑“大王”,唱不好聽就、就不給……罰、罰站!對!罰站,還不給蟲子吃!
它惡狠狠地道。
柳餘:“噗,蟲子?噢斑斑,禿鷲不吃蟲子。”
[還有鳥不喜歡吃蟲子的?]
斑斑驚訝地道。
“當然。”
少女始終有些漫不經心。
可當她的目光落到窗沿時,卻驀地停住了。
她的眼睛睜得那樣大,像是見到極不可思議之事,以至於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窗臺延伸出去的地方,放著一支被拔去了刺的白薔薇。
薔薇花瓣上的露珠也還在。
“薔薇……”
[噢,斑斑摘的!貝比喜歡嗎?]
斑斑的黑豆眼湿濡濡的,像被清晨的露珠浸過,看上去小心翼翼的,[還是說貝比……不喜歡?斑斑看神以前總摘花哄你開心,斑斑也想讓貝比開心……]
“謝謝。”柳餘撿起花,聞了一下,“我很喜歡。”
[噢噢噢,噢噢噢……]
斑斑一下子撲稜著翅膀,飛了起來,
它嘴裡在高聲唱歌,隻是也不知道在唱什麼,柳餘在窗邊,眼睛微微彎了起來。
如此美好。
她想要的、她喜歡的,都在身邊。
這樣的話……暫時停泊一下,也沒什麼不好,對嗎?
洗漱完,下了樓。
“尊敬的神,早安!”
年輕英俊的侍從見她過來,站直身體行禮。
他們穿著挺括的宮廷制服,統一的白底金邊,肩寬腿長,身體還帶著少年特有的纖細感——不叫人討厭,還很賞心悅目。
柳餘的目光輕巧地滑了過去:
“我母親呢?”
“噢,弗格斯夫人出門去了,她說昨天遺漏了件很重要的東西……”少年期盼地看著她,他依然看不清她的面貌,可卻不影響他們由衷的愛慕,“您……需要早餐嗎?”
其實是不需要的。
她可以不吃飯不睡覺,許多事情甚至一個口訣就能實現——
可柳餘並不想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