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爾島。
已經將近半個月沒有出太陽了。
看著小窗外流瀉進來的一點點微弱的光,柳餘輕輕地嘆息了聲。陰沉湿冷的天氣,讓稻草鋪都泛著潮氣,躺不下人。
她隻能聽聽風聲、雨聲、雷聲,昨晚還下了冰雹,冰雹把外面的門窗都打得“噼噼啪啪”響。
她發現,她現在不吃東西也不會餓了。
腸胃不會再因為飢餓、不適地絞在一起,不會再發出“咕咕咕”的聲響,讓她輾轉難安——
她小時候的願望,竟然在這個地方,陰差陽錯地得到了實現。
她真正成了不放屁不拉屎不拉尿的小仙女了——
可這並不讓人愉快。
在這從東走到西隻需要三步的監牢裡,她每挨過一秒都像是過了一年。
這裡沒有人、沒有燈,有的,隻是無盡的黑暗。偶爾白天光線好些,她還能跟牆角那群瘦不拉幾的灰老鼠們對看上幾眼。很瘦,一點油水都沒有,它們看見她的眼裡都能冒綠光——
柳餘猜,他們把自己當儲備糧了。
而這個猜測,在第二天,腳踝被啃了一口後得到證實。
但更讓她驚訝的是,她還沒叫,反倒是啃她的老鼠慘叫了一聲,翻了肚皮,躺那一動不動了。
柳餘抹抹沒忍住掉出的眼淚,小心翼翼地跑過去,腳踝上隻有一點點破皮。
而那邊昏迷過去的老鼠旁,她卻發現了一顆崩掉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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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個……
一個老鼠洞?
洞不大,就夠嬰兒拳頭塞進去,黑黢黢的一點反光都沒有,如果不特意湊過去,根本不可能看到。
洞?
一閃而過的靈感,像滑溜的魚一樣讓人抓不住。
想不出就不想。
柳餘不為難自己,老鼠洞很深,不知通到了哪裡,在她準備用小棍撥一撥時,昏迷的老鼠醒來了。
在一陣急促的“嘰嘰嘰”聲後,老鼠連比劃帶蹦,跳進老鼠洞,拖出來一個徽章樣的東西——
柳餘發現,她居然能看懂它的意思。
“你是說,讓我別動你的財寶,用這個交換?”
老鼠狂點頭。
盯著她的黑眼珠讓柳餘想起斑斑。
真……
他媽見了鬼了。
通過被咬、進行了液體接觸,所以她又……解鎖了一門外語?
聯想到前後發生的事,柳餘迅速就找到了關鍵。
“這是什麼?”
她蹲下身,拿起老鼠剛才拖來的徽章。當看到上面熟悉的紅色五芒星時,愣住了……
五芒星下印著字:唐英。
老鼠指指另外一邊,手舞足蹈。
“你是說那邊原來關著的人的?”
老鼠點頭。
“還有他的別的東西嗎?”
“嘰嘰嘰!”
老鼠瞪著她的眼神,好像她是貪得無厭的兩腳獸。
可似乎是有些畏懼,老鼠到底還是跳進洞裡,過了會,哼哧哼哧地拖出來一塊卷起來的羊皮卷。
羊皮卷很軟,卷成了煙卷的模樣。
那上面汙漬斑斑,柳餘還看到了幹涸的血跡,褐色的。
她抽掉系帶,懷著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打開羊皮卷。
羊皮卷上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勾勒出五芒星的空白圖案,大小跟她手裡的……
柳餘看了眼,差不多。
她將徽章印了繪有五芒星的地方——
一陣微弱的光劃過,羊皮卷上露出了一行又一行的簡體字。這些字出現又消失,停留的時間很短暫。
“……我試圖尋找打破現在僵局的辦法……如果按照勇敢者遊戲的思路,現在,這個最大的神祇其實就是該推翻的boss……他就像是大家族裡那個掌控著最高權力的大家長,想推翻他,要麼等他老,要麼等他死。但似乎他不老不死……或者,找到他的弱點……但他是規則誕生以來最完美額的化身,並無弱點……”
“……我又試圖尋找信仰成神的辦法,但後來發現這是一個悖論,信仰是控制的手段……是錦上添花的東西……對成神沒有任何作用……能真正摧毀神的,隻有他自己。”
柳餘心“噗通噗通”跳了起來。
這個唐英似乎是個理科生,他清晰地羅列出各種可能,並且頭腦清晰地一條條排除,最後所有的猜測匯聚到了一條預言上。
“……這個預言我很在意,上面說,神抽取了他的肋骨制造了屬於他的夏娃,可夏娃卻用他賜予的肋骨制成長茅,插入了他的心髒……而後,匯入人群裡,像一滴水一樣消失了……”
不準。
柳餘卻還是大喘了口氣,才要將羊皮卷合上,卻發現,一直沒動靜的另一邊就傳來傳來“砰”的聲音。
像是人體砸到地面。
不一會,熟悉的呻·吟隔著一道牆傳了過來。
“娜塔西?”
柳餘驚了。
那呻·吟也停了,不一會:
“貝莉娅姐姐?”
娜塔西細細的、弱弱的聲音傳來。
“你怎麼會來這兒?你不是……”柳餘想起她那張跟黑暗交易才得來的臉……閉上了嘴。
剛才消逝的靈感,重新回到了腦子裡:
打洞。
被罩得水泄不通的房間裡,唯一的出路,就在地下。
原來……她之前關於命運的預感,應在了這兒。
娜塔西的神力一定沒有被封印,如果借用她的神力,在地下挖出一條隧道逃出去……不過,她現在對她很抵觸,一定。
得想辦法說服她。
黑暗中,柳餘的眼睛閃閃發亮。
當衝動和熱血從身體褪去時,她這才發現,她一點都不必想死。
生命對她來說,是一場奇跡。
她努力到現在,也從未放棄過自己——
最起碼,她不要死在這兒,像隻灰老鼠一樣終日與黑暗為伍,而後孤零零地、毫無分量地死去。
要有陽光和清風。
第一百三十七章
吉蒂神官微笑著將戰戰兢兢的城池主們送走。
這些在各大城池說一不二的權柄擁有者, 在神的面前,連像蝼蟻一樣被掸去的資格都沒有。他們沒有見到他們心中偉大的神明,就被溫和可親的神官們勸走了。
神不願意見他們。
吉蒂神官去了神宮外的薔薇園。
一夜之間, 怒放的紅薔薇全糟了殃, 它們東倒西歪地躺在泥裡 , 紅色的花瓣飄得到處都是,有的沾了泥水, 再看不出原來嬌豔的模樣。
神就站在園邊。
他身後是一片廣袤的綠野, 金黃的麥穗沉甸甸地鼓著 , 旁邊是一望無垠的藍色河流,地上是棉花般的雲層, 風吹起他寬寬大大的白袍, 白袍上銀色的暗紋在陰沉的天光裡若隱若現。
莫裡艾沉默地站在神的身後, 白色騎士裝,腰配黃金長劍, 站得像杆槍一樣筆直。
兩人誰也沒說話。
莫裡艾是沉默——
而神, 似乎是在神遊。
他像是並不在乎這些薔薇,也並不在乎這個被他創造、支配著的世界。
整個人飄蕩在這空間,靈魂不可觸摸。
“吉蒂神官。”
莫裡艾朝她打招呼。
吉蒂神官收斂起亂竄的心思, 右手置於左胸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
“尊敬的神,城池主們已經走了,可他們……”
“細雨和風,冰霜雨雪, 都來自世界的賜予。”神看向遠處,風吹起他的銀發, “接受,才是正確的選擇。”
“可如果繼續這樣下去, 將會發生洪災、雪崩,也許會有很多人失去家園,甚至失去生命……”
“吉蒂神官!你逾矩了。”
莫裡艾揚高聲音,提醒她。
神偏過頭去。
吉蒂神官隻能看到他淡漠精致的側臉,一凜,重新垂下頭去:
“是。”
吉蒂知道,神不會插手了。
有時,她覺得神仁慈而寬容,他對信徒們是那樣的溫柔和善,可有時,她又覺得,神過分冰冷。
他沒有溫度。
就像一尊冷冰冰的石像,永遠隻用規則、秩序說話。
人類會有憐憫弱小之意、同情困苦之心,可神沒有。他可以看著一個人類在他面前悽慘地死去,也可以平靜地看著一個種族在他面前絕望地消亡——
神並沒有多餘的憐憫可以施舍。
雨已經下了大半個月了。
再繼續下去,恐怕……
莫裡艾卻與吉蒂神官持有相反的意見,整個世界都來自父神的賜予,父神的意志就是世界的意志,世界運行自有規則,為了一個渺小的種族去煩擾父神,這是大不敬。
何況,父神的憂愁已經太多了。
“拔去薔薇。”
神看著面前的薔薇園,突然道。
“是的,神。”吉蒂神官應了聲,“是……要重新再換上紅薔薇嗎?”
神沉默了很久。
就在吉蒂以為,他不會回答她時,神優美的聲音傳來:
“不用。”
聲音散入風裡。
等吉蒂神官抬頭,神已經走遠了。
風吹起他寬寬大大的袍帶,天暗沉沉的,忽然又下起雨來。
吉蒂嘆了口氣,叫來聖子聖女和花匠們,一起將薔薇園收拾好,重新換上新的花種——
神宮內有各式各樣的花種,比起隨處可見的紅薔薇,這些花種要珍貴稀罕得多。城池主們搜羅到的稀有花種,都會優先送入神宮。
而當吉蒂神官領著聖子聖女們熱熱鬧鬧地收拾薔薇園時,莫裡艾則跟隨著神,在神宮內走。
長廊上年輕的少年少女們來來去去,活潑熱情地互相問好,卻沒一個人發現他們。兩人行走在雨中,卻像是走在另一重空間裡。
雨絲飄落在神的白袍和銀發上,像是柔和的霧。
莫裡艾看著前面,微微有些出神。
他想起這次去梅爾島時的所見……倫納德小姐被關到那位的隔壁牢房,那位看起來氣色還好,隻是有些憂鬱蒼白……要跟父神聊一聊嗎?也許父神不願意聽……
莫裡艾從沒這麼糾結過。
“父神。”
“恩?”
前面的人沒回頭,隻是腳抬了抬,往旁邊的走廊而去。
莫裡艾認出,那是往酒窖去的方向。
他拿定了主意。
“異端……”
“暫且……就叫弗格斯小姐。”
莫裡艾垂下頭:
“是,莫裡艾遵命。”
“弗格斯小姐——”
“不用提。”
莫裡艾一愣,其他要說的頓時被他咽入喉嚨裡。
他又垂下頭:
“是。”
去往酒窖的路,人要少一些,大葉子樹在神的銀發上留下層層疊疊的陰影。等到酒窖門口,兩人都未再說上任何一句話。
莫裡艾當先一步,推開酒窖的門。
木門發出一聲沉悶的“吱呀”聲——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莫裡艾竟然又想起了那個異端。
她和神宮內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其他人就像一副靜止的畫,而她是流動的、讓人無法預測的。
她像一團火,可有時又會像一團柔軟的水——
尤其當她來到這個酒窖時,那雙多情的藍眸裡總是盛滿了真摯的感情,好像裡面藏著她渴望的、喜歡極了的寶藏,而她要把這寶藏挖出來,獻給自己最愛的人。
神跨過門檻。
白色的袍擺下,一雙白靴纖塵不染。
在酒香的包裹裡,神直直地、毫不猶豫地往艾諾酒的方向而去,莫裡艾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
原來放艾諾酒的地方,已經空了大半。
莫裡艾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父神一定知道,他原來釀的、隻差最後一步就能成功的艾諾酒被弗格斯小姐用掉了。
父神的手抽出了架子上的羊皮卷,在打開時,突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