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餘默念了一聲:
“變羊術。”
這是她曾經練得最熟練的神術,一道柔和的白光從她指間升起,落到比伯身上——
面前出現了一隻純白色的羔羊。
羔羊有一雙蔚藍色的眼睛。
柳餘將髒衣服踢到草叢裡:
“跟在我後面。”
羔羊抬頭,“咩”了一聲。
柳餘率先走過拐角,一道直參入天的高牆就映入眼簾,百丈高,看起來氣勢赫赫。整面牆都是以紅色的磚瓦砌成,這紅接近火的顏色,乍一眼看去,倒像是火牆——
火牆與頭頂陰沉沉的天,組成了一副詭異又蒼涼的畫。
兩個拄著長·槍的年輕騎士守在門口,見她來,隻是冷峻地掃了一眼:
“神後小姐,這不是您該來的地方。”
“伊迪絲小姐在裡面嗎?”
騎士們互視了一眼:
“弗格斯小姐,請別直呼黑暗使徒的名字。”
看來……是在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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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餘露齒一笑,在對方的失神中,使出默法:“昏睡咒。”
她從圖書館學了很多有趣的小神術。
這昏睡咒成功的話……能讓他們睡上兩分鍾。
一個騎士倒了下去。
“怎麼了……”
“昏睡咒。”
又一個騎士倒了下去。
柳餘伸手一推,閉得嚴嚴實實的拱形大門就開了。
白色的羔羊率鑽了進去。
柳餘緊隨其後。
才進門,就感覺到一股逼人的熱浪迎面而來,再要看,面前的路卻被堵住了。
一行精神矍鑠的騎士隊一字排開。
他們像堵牆一樣,牢牢地擋住她的去路。
“是你們?”
柳餘訝然地道。
騎士隊們看著她,眼神從親切敬慕變成了提防警惕:
“母親,您來這做什麼?”
“伊迪絲,那被綁在石柱上的,是伊迪絲小姐,對嗎?”
柳餘看向他們身後。
四面火色高牆築起的圍牆內,矗立著十幾根兩人合抱的大理石柱。
它們直挺挺地站著,幾乎參天,一眼望去,給人以亙古又荒涼之感。
唯一不同的是,正中那根石柱前,大火正熊熊燃燒。
火焰將周遭的一切都染紅了。
從她的角度,隻能看到被燒得微微卷曲的裙角,以及開始焦枯的金發——
她仿佛能聽到、空氣中傳來的皮肉被燒灼的聲響。
“伊迪絲!”
她喊了一聲。
伊迪絲沒回答她,反倒是騎士隊們回答了她:
“那是黑暗使徒,母親。”
曾經的慈眉善目,都化成了冰冷的面具,他們理所當然地道:
“當她做出有辱光明之事時,就已經是黑暗使徒了。”
柳餘不由想起了卡洛王子。他們多像啊,一樣的風度翩翩,一樣的友善親切。可一旦她和光明起衝突,所有的友善都會變成鋒刀,轉頭就向她刺過來。
“讓開。”
她無意耽擱時間,直接抽出腰間的光明法杖,對準他們。
“那麼,失禮了。”
騎士們“唰”地抽出佩劍,迅速結成隊形。
二十多人將她包圍在中間。
“浮空術。”
才離地一米,頭就撞到了一層薄薄的光膜,柳餘重新落了地。
騎士們迅速奔跑起來,他們越跑越快,最後竟快得隻能看見殘影,一道道白芒自劍上流出,形成一個大的光膜,將她牢牢地“鎖”在裡面。
旁邊白色的羔羊試圖突破封鎖,卻被一劍揮開,重重地撞到旁邊的石墩,四腳朝天地昏了過去。
“卸下武器。”
柳餘舉起法杖,再一次感覺到,體內的神力在不斷地流失——
可似乎又比之前好了很多。
不過,騎士們結成的隊,也比之前厲害很多。
一時之間,雙方僵持不下。
柳餘有點著急。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陣“噠噠噠”的腳步聲,柳餘聽著有些耳熟。
“吉蒂神官!”
她叫了起來。
果然,吉蒂神官從門外匆匆進來。
“弗格斯小姐!請停下!”
吉蒂神官急急忙忙地道。
“吉蒂神官!他們要燒死伊迪絲小姐!您救救她!”
柳餘相信,吉蒂神官會救的。
她性格溫柔又和善——
而且,聽說,她和伊迪絲小姐關系融洽。
吉蒂神官卻擺起了臉:“弗格斯小姐,即使你是未來的神後,也不能破壞規則!伊迪絲小姐已經與黑暗為伍,烈火才是她最終的歸宿!”
“您停下!”
“那是伊迪絲!一條人命!”
柳餘不可置信地道。
“黑暗使徒怎麼會是人?弗格斯小姐,您太善良了,才會被黑暗使徒蠱惑……趕快停手,否則,神更加不會寬恕您。”
“吉蒂神官!”
柳餘簡直要對這操蛋的世界絕望了。
火刑柱上的火越來越大,大得似乎要將她也一起烘烤。
不能再等了。
“卸下武器!”
柳餘喊了出來。
一股巨大的氣浪震蕩開來,騎士們晃了晃,“丁零當啷”,有幾個人實力不穩,佩劍被震落下來。
就是這時!
柳餘默法瞬發,迅速利用浮空術突圍而出,失去長劍的騎士們阻止不及,也跟著一起跳到了祭臺上。
他們用身軀擋在她面前,火舌差一點就要舌忝上他們的背:
“母親!請不要做讓光明蒙羞的事!”
這怎麼就讓光明蒙羞了?!
柳餘想,簡直荒謬極了。
“如果您執意要過去,請踏過我們的屍體!”
“讓開!”
“在母親您過去的一剎那,我們所有的騎士都會自刎,您將看到我們的屍體!守護光明,守護秩序,是我們一生的信仰!即使您是未來的神後,也決不能例外。”
柳餘的法杖微微有些顫抖。
一條命,二十條命。
她能怎麼選擇?
她能怎麼選擇?!
這時,一道微弱得、幾乎快要讓人聽不見的聲音傳來:
“弗、弗格斯小姐……您、您不用救我,伊、伊迪絲有罪……”
少女的皮膚已經開始焦枯,火燎過她的雙腿,熟肉的氣味彌散開來。她艱難地道:“伊、伊迪絲是自願的……願、願所有的罪,都、都隨著火、火光……消逝……”
“伊迪絲!你沒有罪,你隻是受害者!”
柳餘一揮法杖,默念:“束縛。”
無數道白光從天而降,像套馬索一樣,將二十餘個騎士縛住,又迅速被掙開——
其實也隻有一瞬,夠柳餘衝過去了。
可一道白色的光盾阻止了她。
伊迪絲耗去了體內最後一絲的光明力。
她努力地睜著她的眼睛,似乎想要透過這高高的牆壁,看向更廣闊的的天空: “不,伊、伊迪絲是有罪的……因、因為……伊迪、迪絲愛、愛上、上了……”
“伊迪絲……”
柳餘乍然明白過來,伊迪絲她想說,她愛上了比伯。
所以,她活不了。
她掙扎在信仰和愛情的邊沿,她欺騙自己不愛比伯、認為自己是被迫的,可一旦意識到這份愛時——
她就走向了毀滅。
信仰和愛情,早就為她築建好了墳墓。
空氣中,熟肉的氣味飄散開來。
柳餘一時沒忍住,扶著另一邊的石柱,嘔吐了起來。
“咩!”
就在這時,昏迷的羔羊猛然間一蹦,以所有人都無法想象之勢突破重圍,跳入火海。
落地的一剎那,柳餘感覺,她施加在比伯身上的術法消失了。
一個英俊的青年被包裹在熊熊的烈火裡,不一會,被灼出了“滋滋滋”的聲響。
可他仿若未覺,彎腰抱起地上的焦屍:
“伊迪絲,是哥哥不好……哥哥不該逼你……”
他低頭,親吻她焦黑的頭顱。
“比伯先生!”
“母親,您不能過去。”
騎士分成兩列,一列將劍刃對向烈火中的青年,一列如臨大敵地看著她,似乎生怕她突然跳入火中。
“比伯先生!伊迪絲希望您活著!”
可比伯卻抬起頭來對她笑。
他的金發開始焦了,那雙風流的、總是輕浮地挑逗別人的藍眸,此時卻清澈得像一汪水。
“即使是這樣,可弗格斯小姐,這次我想任性一下呢。”
“抱歉。”
他輕輕地道。
不等柳餘阻止,就快狠準地將匕首插入了自己的心髒。
手柄上的寶石被火光映得華美。
“比伯先生……”
空氣傳來低低的歌聲,似乎是比伯先生在輕輕地唱:
“……今夜我踏上旅途,去尋找我心愛的姑娘……這麼多的星在天上,它們看著白色的羔羊……鳥兒在天上飛翔……我遇見了心愛的姑娘……她身穿白色的長袍,在篝火面前跳舞……她是多麼美麗……多麼美麗……噢星星在天上……星星在天上……”
他像是在唱安睡曲,生怕驚醒他的姑娘。
誰也沒說話。
騎士們沒說話。
柳餘也沒說話,她看著火中的一對,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一滴淚順著腮幫流下來。
她錯了。
這不是伊甸園。
不是。
這是光明的樂園,異端的……墓場。
而她竟然沉湎了。
生與死,存在與消亡……
柳餘的面前,出現了一張網。
“死”字開始出現,它不斷地蔓延開來,無數個字開始衍生……
米拉卡的笑開始浮現。
“生”。
伊迪絲和比伯在火海擁抱。
“死”。
生與死。
命與運。
存在與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