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父神出手,這世上,沒人能卸下他的劍。
眼角的餘光看去,其他騎士們的劍也有些握不穩的傾向——
柳餘額頭的汗一滴滴沁了下來。
她體內的神力在被迅速抽幹——施展這樣的群體神術,對此時的她來說,還是一個負擔,尤其對著這些不知活了多少歲的聖靈體。
就在這時,手背被一隻手掌輕輕覆住了。
一股柔和的光明力進入她的身體,在她體內徘徊一圈——
“卸下武器。”
柳餘使用了一次默法。
一陣“丁零當啷”,僵持住的對抗結束了。
神騎士們慘白著臉,看著空蕩蕩的掌心。
地上,橫七豎八地臥著他們引以為豪的佩劍。
騎士的劍,就如同他們的命。
“沒有第二次。”
這時,神站了起來。
他高大的身影,站於臺階之上,白袍被風吹得鼓起,臉上平靜卻凜冽:
“劍鋒直指神後,等同於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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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莫裡艾在內的騎士們不約而同地垂下頭:
“是!”
他們心悅誠服。
即使後來有父神的幫助,可在一開始就能靠最簡單的神術和他們僵持住,已經可見她的能力。
莫裡艾和神相處的時間最長,他甚至敢確定,未來神後的神力儲備,已經超過半神。
隻可惜,再無限接近神,也不能成為真正的神。
“現在,退下吧。”
騎士們撿起地上的佩劍,紛紛向柳餘重新施以敬禮,這回的禮,明顯要比之前鄭重很多。
莫裡艾甚至取出了一把光明法杖,法杖上的聖晶有一隻拳頭那麼大。
“尊敬的母親,這是我們準備的禮物,願您喜歡。”
柳餘:……
“如果可以,請叫我弗格斯小姐。”
不過,她正缺一把光明法杖,如果剛才有這法杖在,她還不需要那麼費力。
“是的,母親。”
柳餘:……
算了。
她接過了法杖。
騎士們魚貫而出,不一會,就消失在了大門之後。
“法杖。”
蓋亞伸出手。
“我不!”柳餘將法杖藏到背後,“這是孩子們孝敬給我的禮物。”
“你看了莫裡艾很久……”
蓋亞手一點,法杖就到了他手中。
金色的法杖襯得他白皙的手指華麗異常,而在他撫摸過聖晶後,那有些雜質的聖晶看上去簡直閃閃發光、純淨得像一汪水。
他重新將法杖遞過來,在柳餘要接時,往後輕輕一抽:
“我後悔了。”
柳餘莫名所以:
“什麼?”
“讓人愉快的話……一個就夠了。”
神話落的同時,人已經消失在了大殿。
“斑……”
斑斑歪了歪腦袋:
[神在說什麼?斑斑不懂……]
柳餘摸了摸它腦袋,看向頭頂的虛空,找到剛才蓋亞所指的星球,默念起咒語。
神奇的一幕出現了。
她像是突然變成了星球上的一個點,扒拉著星球所在的窗口往裡看,而後,她看到了屬於弗格斯家的那座小花園。
花園裡,弗格斯夫人正對著一朵白色的薔薇怔怔出神,她看起來瘦了很多,金發沒有盤成講究的發髻,而是束成利落的一束扎在腦後。
這時,旁邊出現了一個魁梧的粗漢:
“弗格斯夫人,您的身體剛好,不應該吹風……您該回房間休息。”
“塔特爾醫師,人死了,是有靈魂的……我見到了。”弗格斯夫人看著花園中的光明石像,“我見到了……”
塔特爾醫師嘆了口氣:“當然,純淨的靈魂會進入天國……”
“我見到了神……他那樣耀眼,那樣仁慈而寬容……我活下來了,這是奇跡。”弗格斯夫人拿了把花鏟,替花松松土,“可我的貝莉娅呢……塔特爾醫師,你說,貝莉娅會回來嗎?”
“當然,當然,她是個好孩子,一定會回來……”
“我的貝莉娅,貝莉娅。”
弗格斯夫人喃喃地道。
她瘦得一張紙,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
可她還在。
是活生生的。
會喘氣會說話,而不是躺在床上,冰冷僵硬的一具屍體……
柳餘扒拉著窗口,按捺住自己往裡跳的衝動。
不,還差一點。
還差一點。
她還沒有成神,她不能去……
她驚詫於自己的硬心腸,硬生生撇開眼睛,不去看弗格斯夫人的眼淚。可那一聲聲“貝莉娅去哪兒了”卻像是一下下,要鑽進她的心裡。
後脖頸被人捏住,往後一拽——
她從剛才的感覺脫離了出來。
柳餘這才發現,自己還好端端地坐在神座之上。
面前沒有弗格斯家的小花園,沒有弗格斯夫人,更沒有塔特爾醫師。
隻有一個美麗而高貴的銀發青年。
青年半蹲著身子,柔軟的絲綢輕輕擦過她的眼睛:
”你的眼淚對我來說沒用,貝莉娅·弗格斯。”
“不要總是企圖用眼淚動搖我。”
“我是高興的。”柳餘捂著眼睛,“高興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連柳餘自己都不明白, 這樣的情緒究竟從何而起。
眼淚像泄閘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她胡亂擦了把,才要抬頭道歉, 下巴卻被捏住了。
他的手大而冷。
搭在她湿濡濡的臉頰上, 有著極強的存在感, 柔軟的指腹輕輕撫過,凝視著她的綠眸像是要一下子看進她的眼睛裡。
一聲深深的嘆息過後:
“貝莉娅……”
柳餘還沒反應過來, 就被按入了一個寬大的懷抱裡。
松雪一樣清冽的氣息將她包圍, 絲綢柔而軟, 她枕著他的胸膛,感受著腦後一下又一下的撫摸。
“……你的眼淚, 像鼻涕蟲一樣多。”
傳入耳朵的聲音輕而淡, 不帶一絲情緒。
可不知道為什麼, 柳餘的眼淚反倒流得更洶湧了。
“你才鼻涕蟲……”
她帶著一絲鼻音道。
一直以來緊繃著的弦松了,三個月的枷鎖接觸, 驚懼、後怕, 連著喜悅、高興,種種的種種,一股腦地向她衝來。
他用袖子替她擦淚, 卻被柳餘一把拽住了:
“……您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很害怕,很害怕……我怕她再也沒辦法醒來……我才剛剛擁有……”
“……剛剛擁有。”
她說著自己才能聽懂的話,聲音又軟又輕。
他低下頭。
少女的眼淚, 像斷了線的珍珠。
他將她抱在懷裡,下頷枕著她的頭頂:
“貝莉娅, 你總是讓我意外。”
“恩?”
她胡亂擦著淚,剛哭過的眼睛紅紅的, 像兔子。
“……堅強,又脆弱。”
他的聲音太低,柳餘試圖聽清,才抬頭,就被吻住了。
“唔……”
她被壓到了椅背上。
模糊的視線中,青年美麗的面龐近在咫尺,幽綠的雙眸半開,仿佛神秘的幽潭。
長長的睫毛上,跳躍著淺金色的光。
他似在觀察她,又仿佛沉醉。
柳餘隻感覺椅背又冷又硬,刻著狂獸的金色紋路凹凸不平,抵著她的腰,而唇間卻是暖的,他親吻她時,總是不吝嗇力氣……
“鹹的。”
他突然道。
“什麼?”
“眼淚。”
他在她唇間輕輕笑,柳餘訝然於他這一刻的爽朗,正要看,眼睛卻被捂住了:“唔……”脖子後仰,纖細白皙的脖頸路了出來。調皮的小魚叼著,她忍不住瑟縮了下。
[哇哦。]
一道粗噶的公鴨嗓在旁邊傳來。
柳餘醒了過來。
透過他肩膀的縫隙,一隻胖嘟嘟的灰鳥在大殿的半空轉悠。
翅膀還捂著眼睛,捂也捂不實,一雙黑豆眼偷偷地透過羽毛的縫隙看向他們。
聲音好奇:
[神,貝比的脖子像蟲子一樣好吃嗎?……噢都紅了……吃完了,還會長出來嗎?……恩,肯定會長出來的……神和萊斯利先生一樣,都喜歡吃貝比的脖子呢……]
“斑斑……”
柳餘推他。
“別管它。”
“不,不行。”
柳餘可沒有奇怪的癖好。
他狹長的綠眸微微抬起,迷離如清晨忽起大霧的森林——
這時,喋喋不休的小胖鳥格外慘烈地叫了一聲:
“斑!”
胖乎乎的鳥身被一下子拍到了走廊外的牆上,張著翅膀滑了下去。
“好了。”
他重新擁住她。
雪白華麗的絲綢像陰雲一樣將她罩住,柳餘模模糊糊間仿佛聽到斑斑慘烈的哭聲,它仿佛與什麼人在對話:
[神跟貝比玩遊戲,卻不帶斑斑玩……和萊斯利先生一樣壞……一樣壞……唔,斑斑不喜歡他們了……斑斑要去找螳螂叔叔……]
“專心。”
她的頭被別了回來,那綠眸如幽暗的海水,本該冰冷,卻帶著巖漿的滾燙,盯住她——
而後,吻了下來。
柳餘這才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半欺身了過來,右手撐在扶手上,銀發和雪白的絲袍罩住她,她被罩在了一片陰影裡。
“唔,你不能……”
話落,卻大喘了口氣,弓起的背部抵著花紋,感覺到了一絲疼痛。
他沒有說話。
絲袍下的手如冰冷的蛇,柳餘的思維陷入一片泥濘裡,隻能被迫看著他的眼睛——那裡映著一個小小的影子,影子穿著紅裙子,像風浪裡顫抖的小船。
她咬著牙,試圖讓自己清明一些。
“我以為,神的欲·望要淡一些。”
“看來,你對神有誤解。”
他淡淡地道,動作卻精準而有力。
柳餘的頭落下去,又被拉起,目光穿過他的肩膀落到頭頂的虛空……
沿著某種神秘軌道的星球在虛空中,開始了漂移的旅程。
“萊斯利要比你克制得多。”
她有點不甘心。
“……神後,我對你,不需要克制。”他冰涼的手指撫摸過她的臉,停住了,“……克制,意味著能力的缺失。隻有恐懼,才需要克制。”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