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餘看了他一眼:“您的意思是……”
“吃吧,現在。”
“當著您的面?”
“我想……也許是萊利斯的經歷對我來說太過特別。”他道,面色還算平靜,“所以,再經歷幾遍,才不會總是想起。”
柳餘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最後,什麼都沒說,坐了下來,捻起可麗餅,輕輕咬了一口。
神看著她。
少女櫻花般的唇瓣微微張開,潔白的牙齒輕輕咬合,那金黃色的餅就消失了一角。
朦朧的燈光籠罩住她。
她拿起水晶杯喝了一口。
奶白色的杏仁乳殘留了一滴在她的唇角,嘴唇上亮晶晶的,還有細細的餅屑。
他突然傾身過去,在她還未反應過來時,在那唇角印下了一吻。
少女愣住了。
她像是受到了驚嚇,蔚藍色的瞳孔驀地睜大,嘴唇還微微張開——
柳餘隻感覺,那冰冷的絲袍劃過她的脖子,而後,他的舌頭就沒頭沒腦地闖了進來,熟悉的、像是某種靈魂都隨之打顫的感覺,在兩人唇齒間傳遞。
那麼近,近得能看清那綠眸裡的漣漪,以及那長長的烏鴉鴉的睫毛。
他閉上了眼睛,扣住她的後腦勺,用力地親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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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力度大得像是要將所有情感都傳遞過去,她“唔”了一聲:
“疼……”
他才輕了些。
身體一個騰空,人已經就被他抱到腿上,他拉過她的手,讓她環住他的脖子,重新吻了過來。
恍惚間,她竟然產生一絲錯覺,那個吻著她的男人,正是……萊斯利。
死去的萊斯利。
先是唇珠,萊斯利總是更青睞她左邊的嘴角,最後,像是要進行一個完整的儀式般,再親親她的右嘴角,再和她的舌尖嬉戲……她感覺到體溫開始攀升,體內浮起了躁動。
她突然不想抵抗。
熟悉的手臂,熟悉的氣息,熟悉的……
“唔……”
她往後仰頭,被重重咬了一口。
冷冷的銀發披散在她的胸口。
“不,除非……”她讓他抬頭,他的綠眸裡有舊日的恍惚,她的聲音顫抖,“除非你承認,你就是……萊斯利。”
他看著她,眼裡的霧氣開始散去。
披散的銀發下,聖潔到了極致的臉上,欲望開始消退。
他清醒了過來。
目光落到她的衣襟,一凝,而後伸手替她扣扣子。
柳餘沉默地看著一切,突然明白了過來:
她那麼努力地、試圖區分開萊斯利和蓋亞,不過是因為……他的抗拒和輕蔑,讓她太難過、太難過了。
就如同此時。
“你錯了。”她喃喃道,“我確實是愛他的……”
他沒有說話。
坐在他身上的少女,眼淚撲簌簌落下,像晶瑩的珍珠。
“……也許一開始是算計,不,後面也是算計……可在他摸著我的頭,對我說,‘孩子,你值得一個寬容的機會’時……在他對我說,‘不要讓那個哭泣的小女孩繼續哭泣’……在他為了讓我高興,放出滿天紅蓮時……我早就淪陷了……隻是,我一直在欺騙自己……我發現得太晚了……”
“所以,我遭到了報應。”她看向他,“我愛的人,輕蔑、鄙視我。”
蓋亞的臉,冷硬得像大理石雕。
好像剛才的溫柔繾綣,不是他一樣。
他輕輕地將她放在床上,擦去她的眼淚。
聲音溫柔,神情冰冷:
“夠了,貝莉娅·弗格斯。你的謊言,已經夠多了。”
柳餘不再說話。
她將頭轉向了另一邊。
人的想法真奇怪,上一刻還覺得是這樣,下一刻,卻又反了過來。她之前不合時宜的憤怒和跳腳,終於有了出處,也許是恃寵而驕,也許……隻是,她不甘心。
是的,她不甘心。
他明明願意為了而死,卻在記憶回歸時,那麼排斥她、厭惡她、輕蔑她。
所以,她不願意承認,神和萊斯利,是一體。
她情願,他們不是一個人。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在心裡提醒自己。
眼淚漸漸收了回去。
蓋亞輕輕撫著她的頭發:
“三天後,就是神誕日。我帶你去街上逛逛。”
“那我們現在這樣……算什麼呢?”
柳餘問。
她已經掰扯不清,他們之間黏黏糊糊的關系了。
她也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會那麼脆弱。
就像是,被某種莫名其妙的東西撞擊到了心靈。
讓她一下子也變得脆弱起來。
“你願意的話,可以當我的神妃。”
他繼續提出之前的提議。
柳餘依然拒絕了。
第一百一十章
柳餘閉上了眼睛。
身邊傳來窸窣的動靜, 他躺到了她的身邊。
若有似無的雪松味又縈繞在鼻尖,和他這個人一樣,清冷又溫柔……
在迷迷糊糊快要睡著時, 又一陣聲音傳來:
“……還是, 你想當神後?”
柳餘被炸醒了。
睡意像潮水一般褪去, 她睜開眼,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越過了他們之間的界線, 正支著額頭, 靜靜地看她, 那綠色的眼眸在帳幔的陰影下,如神秘而幽深的靜湖。
“神後?”
她眨了眨眼睛。
他卻搖頭, 自己否決了這個提議。
“……夠了, 貝莉娅·弗格斯。你被我寵壞了。”
“別太貪心。”
柳餘面無表情地拉高被子, 閉上眼睛:
“抱歉,我要睡了。”
她擺出拒絕交流的姿態, 隻是臉上殘留的淚痕, 讓她看起來有些不同往常的脆弱。
他躺了下去,不再說話,隻是緊擰的眉頭, 像是被某種東西深深困擾著。當身邊傳來平穩的鼻息時,才往旁邊看了一眼。
年輕的女孩已經睡著了。
漂亮的臉蛋紅撲撲的,睫毛上殘留著的淚珠讓她看起來,像個純潔的安琪兒。
他看了一會, 才閉上眼睛。
————
時間悄悄地過去,神誕日的前一天, 柳餘憑著超絕的記憶力和勤奮,提前將九百九十九個基礎字符都學完了。
最後, 隻剩下一個字符。
“光。”
神道。
他修長的指尖一點,迥異於之前所有字符的金黃色字符從他的指尖流出,仿佛金色的細沙,在半空中凝聚。
它無法被寫入紙上,隻能飄飄蕩蕩地在空中搖擺,漸漸凝實,而後,隨著淺金色的光線變幻……
柳餘出神地看著。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字。
任何一種語言,都無法正確地描繪出它的存在。
它太美了,仿佛凝聚了這世上所有光的精粹,燦爛的,溫暖的,又不可捉摸的。
它無法在腦海裡停留,既不可描繪,又無法記住。
“我降生之時,吐露的第一個字,是‘光’。”
他轉身,看向窗外。
他白色的廣袍被風吹起,銀發在光中跳躍。
“神說,要有光,於是,天地間就有了光。”
柳餘喃喃地道。
神的聲音像是穿過亙古,帶著悠長的歲月撲面而來:
“……世界的一切,都自‘光’始。光,是永恆。它是過去,是現在,是未來。”
“現在,碰觸它。”
“光”飄了過來,在她面前伸了個懶腰。
柳餘伸手,試圖碰觸這個字。
但神奇的一幕出現了。
本來凝實的字符像細沙一樣從她的指間溜走,而後,在遠離她的另一邊重新凝聚。
“它跑了。”
柳餘無奈地轉過頭來。
偌大的殿堂內,除了她和蓋亞,再沒有第二個人。聖子聖女們最近來得少了,他們都被神官們派去布置各處的宮殿,因為,神誕日就要到了。
空氣中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黃金扶手上,金色的豎瞳悄悄睜開了眼。
“……沒有人學得會,貝莉娅·弗格斯。”神走到她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綠眸裡流淌著的是遺憾,“看來,你也不例外。”
“沒有人?您創造的那些聖靈體也沒有?”
柳餘想起了路易斯。
路易斯寫出來的神語,是黑色的。
她最近嘗試過,用別的羽毛筆,再蘸上黑色的墨水,可寫出來的神語,依然是金色的。如果把顏色等同屬性,那麼,一切都好理解了。
“沒有,那個黑暗使徒也沒有。”
他似乎看穿她的心思,直接道。
緊抿的唇角讓他看起來冷冰冰的。
“我不明白。”
“我是光,光也是我。而它,”蓋亞伸出手指,剛才還調皮地逃開她追逐的字符,像是遇到了父親一樣親昵地靠上去,蹭了蹭,“是我力量的外化。”
“我創造了它,而其他的字符,也都是自它衍化而來,它們組合成了一套神力體系,你無法掌握它,那麼,你學習的一切,都無法閉合成一個圓,它是零碎的,是空中樓閣。”
他告訴她。
柳餘似乎窺探到了什麼,可那一閃而逝的靈感,就像是空中的流星,等她要去抓,已經消失不見了。
“讓我想想。”
她出神地看向“光”。
神看著她:“世上沒有人能做到。”
他似乎有些寂寞:
“……即使是我用生命之樹的樹心創造出的生靈,也不行。”
柳餘沒聽清,她還在專注地看著那變幻的、明明經過視網膜,卻無法在腦中留下記憶的神奇字符。
她直覺,有什麼被她忽略了。
它是構建神語的最初,缺少它,就無法閉合成一個圓……
這時,斑斑從門口探進來一隻鳥腦袋:
“斑……”
[斑斑餓了……斑斑想吃蟲子,彩虹蟲,噢不,斑斑也想吃嘀嘀谷……該吃什麼呢……]
蟲子,谷子,蟲子,谷子……
明明不是一個物種,卻都是斑斑的食物……
柳餘突然間福至心靈地想到,是的,“光”已經構建出了封閉而完美的力量體系,它是唯一的、不可復制的。
金字塔已經穩固——
那麼,塔尖上永遠隻會站著一個!
“光”,永遠不可能被創造者以外的任何人掌控和馴服。
隻要她學習的還是光明力,光明語,那麼,不論她學得多好,永遠都隻會是金字塔的第二梯隊,永遠都隻會從屬於光明神。
這是一個死循環,因為,她的力量源於——
柳餘忍不住抬頭,看向眼前甄至完美的臉龐:
神。
光明神。
可如果,如果另外構建一個金字塔呢?
跳出這個封閉的解構,跳出“光”,跳出這種……命運呢。
柳餘的面前,浮現出艾爾倫大陸發生過的一切……她沒有被吸幹血液,沒有被投入監牢,沒有被掛上城牆……娜塔西沒有伴在神的身邊,她的女主光環變弱了……
命運,早就悄然發生了變化……
抗爭!
反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