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控制我的心。”
他道。
“一個好女孩,絕對不會挑動兄弟兩個同時對她動心。她應該避嫌。”麗娜神官板著臉道,“瑪格麗特沒罵錯。”
“麗娜神官……”
就在這時,大殿的門開了。
神緩緩地從門外走來。
光與他同行。
流雲似的白袍幾乎迤地,連著垂順的、水銀一般的長發,和極致凌厲的美貌一起,對人形成劇烈的衝擊——
麗娜神官,萊爾神官,聖子聖女們下意識要匍匐下去。
可彎到一半的腰和膝蓋,都停住了。
他們不由自主地看向神背後、安靜跟著的少女。
她低垂著頭,姿態謙恭,可他們都注意到,她身上,與神一模一樣的白袍。
那是神之國度一年才能上貢出一匹的雲布裁剪而成。
雲布從誕生之起,就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吐絲的春蠶,必須用最純淨的玉露培養,那樣它吐出的絲才會純淨如雪,毫無雜質,能夠承載這世上最強大的神力。而織布的,必須是神之國度最純淨的少女。她們自心靈到身體,都純潔無比,平時不會幹任何活計,以保持指腹最佳的柔軟,一過二十,就自動淘汰。而白袍上的日月銀紋,是神之國度最厲害的大神官親自刻成——
神珍愛他們對光明的虔誠,從未將它賜予過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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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傳說中最受寵的聖靈體,也不曾擁有過。
而現在,這樣珍貴的雲袍,就穿在一位窈窕纖瘦的少女身上。
不不不,弗格斯小姐,本來就是尊貴的神僕。
擁有任何賞賜,都不該感到驚訝。
他們告訴自己。
娜塔西的頭磕在了地上,神殿的地面又冷又硬,卻不及她的心。
她努力地走到了她夢寐以求的地方,可這個地方,卻始終有一層烏雲罩著,她夠不到她想要的東西——她與萊恩約會,她對萊爾微笑,她付出了那麼多的努力,卻比不上貝莉娅姐姐的一張臉。
她冷得牙齒都開始打顫,卻還是拼命閉緊嘴,不敢發出任何一點聲響。
唯有動作慢了半拍的麗娜神官看出了點不同。
她看到了少女身上比昨天更縹緲、更神秘的氣質,那氣質讓人想起神,讓人…望而生畏——
仿佛與他們這些人,已經分出了遙遠的界線。
那是屬於神秘領域的東西。
而更叫人驚訝的,是她的臉……
被人人羨慕的柳餘,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樣高興。
救弗格斯夫人的請求被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他讓她叫她蓋亞。
“蓋亞?那您尊貴的姓氏呢。”
柳餘問。
“……世界還未誕生,我就誕生了。我沒有父族,也沒有母族,醒來時,我就知道,我是蓋亞,唯一神。不需要姓氏,我,是唯一。”
他用平靜的語氣陳述。
說話時,人已經掀被下床,舒展著的四肢修長而有力,從肌肉到線條,都完美得不可思議,如傳說中的阿波羅,隻是,這個阿波羅是赤·裸的。
柳餘挪開了視線,她還記得,比蓋亞·萊斯利更具衝擊力的分量。
那讓她痛苦的龐大。
他不避諱她的眼神,一件件地穿衣,裡襯的扣子,扣到了最頂端,露出一截精致而美麗的脖頸。他的動作始終優雅而迷人,好像穿衣,是件神聖的、值得慎重對待的事。
甚至還撿起她丟下的白袍,替她親手穿上,好像她是個不懂事的、鬧脾氣的小孩兒。
“貝莉娅·弗格斯。”
他低著頭,替她束好裡衣銀灰色的腰帶,又抬起她的手,讓外袍的袖管穿過她的手臂,整理外袍。最後,才抬起頭,那雙看著的綠眸裡蕩漾著譏诮,“抱歉,我拒絕。”
“我不會救弗格斯夫人。”
“為什麼?這對您來說,輕而易舉。”
“輕而易舉?是從那骯髒的黑暗生物口中聽來的?是的,不算難。”蓋亞冷漠的臉,像是冰冷的大理石雕,有種高傲的蒼白,“但這違背了我的原則,我不會插手人類的生和死。”
“原則?什麼原則?”
她像是重新被綁到了火刑柱上,熾熱的火舌開始灼燒她的裙擺,烘烤著她的皮膚,她聞到了長發被燎焦的氣味,也看到了弗格斯夫人隔著重重的火焰,對她微笑。
這讓她憤怒,而蓋亞臉上的無謂,又加深了這憤怒。
“您的原則,難道是看著一個又一個的人類,被綁在火刑柱上,被活活燒成焦炭嗎?”
她譏諷地問。
蓋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當你們人類將豬羊架在烤架上烤熟時,也會心軟嗎?”
“這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貝莉娅·弗格斯,承認自己沒有想象中那樣大義凜然並不難。我想,當豬變成烤乳豬時,肯定也是不情願的。”
“啪——”
柳餘打了他一巴掌。
他被打偏過頭去,臉上有著不可思議,因太過驚訝,那表情甚至未變:
“是我縱容了你。”
他道。
他的平靜超過了憤怒,當接觸到少女的眼淚時,又撇開了:
“眼淚並不是武器……講些道理,貝莉娅·弗格斯。”
“道理?”
柳餘咬著牙,她無法控制自己,眼淚不斷地從眼眶裡往下掉,瀑布一樣。
昨夜的酒精似乎還在身體裡並未蒸發,讓她頭腦發暈:
“什麼道理?!是您昨晚跟一隻烤乳豬睡覺的道理,還是您要將烤乳豬封成神妃的道理?是您對著一隻烤乳豬又舌忝又咬的道理——”
“——貝莉娅·弗格斯。”他打斷她,臉上有著不經意的狼狽,“適可而止。”
“適可而止?您昨夜的熱情怎麼沒有適可而止?”柳餘笑了,“是的,沒錯,人類很殘忍,他什麼都吃,那又怎麼樣?這是生存需要。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如果豬羊有能力吃人,我想,他們的獠牙也絕對會刺穿我們的胸膛。”
“是的,適者生存。”蓋亞看著她,“適者生存。”
“如果是我的萊斯利先生,他一定會答應。”
柳餘怔怔地看著他。
她終於知道,昨晚那個萊斯利隻是曇花一現。
她的眼淚幹了。
“不要將我和那愚蠢的家伙相提並論!”蓋亞惱怒地道,“他簡直毫無原則。公平,生死,承諾,在他面前,全部成了笑話。”
“當然!您當然無法跟他相提並論!您不過是個冷酷又無趣的男人,連他的一根小指頭比不上,如果不是萊斯利先生,我根本不會讓您碰我一下!”
蓋亞不再說話了。
他像是被刺到,瞳孔猛地一縮,又恢復了原樣:
“我想,惡之花咒語並未在你身上生效。”
柳餘卻立刻道:
“我愛你。”
她那冰藍色的眼眸一動不動地盯著他,試圖要通過那深綠的瞳孔看清自己。
“我愛你,蓋亞。”
她又道了遍。
神盯了她一會。
而後,那張臉變得慘白無比,他撇過頭去,在眼神接觸的一剎那,她像是看到他碧綠的瞳孔裡,爬滿了她半張臉的紅色薔薇。
張牙舞爪的,像是妖異的圖騰。
她忍不住向旁邊看去,大床的一邊,杵著個立式的西洋鏡。
昨晚,他用過這鏡子。
“哗啦啦——”
鏡子碎了一地。
柳餘卻笑了。
短短一瞬間,她已經看到了紅色的、妖異的紋路。
惡之花已經生效。
她也開不了口了。
“當你口出惡言時,臉上將開出惡之花。惡之花下,你將無法再吐露蛇的毒汁,花的芬芳。”
這是他回歸時,對她下的咒語。
而蓋亞似乎不願再看她一眼,率先走到她前面,出門去。
袍擺消失在門後:
“去神殿。”
柳餘搖頭。
“六十個字符。”
蓋亞道。
她很想任性一把,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看來,最終隻能靠自己。
唯有力量,不會再被人桎梏的力量,才能讓她救回弗格斯夫人,才能讓她保護自己選擇生活的自由。
神語教學得很順利。
也許是不能開口,柳餘隻能更加用心地揣摩,用上卡爾比教過的方法,她還找到了在艾爾倫大陸時學習默法的感覺。
不過半天,六十個字符已經融會貫通。
下午,依然是處理一堆無聊的祈禱。
這些祈禱,就開始慢慢豐富了。
比如,誰家的柵欄破了,找不到一樣東西,祈求神幫忙尋找……
除了神語教學,神沒有再對她說任何一句話。
那薄薄的嘴唇緊閉著,像是扣不開的蚌殼——
不過柳餘也無所謂。
她擺出向他告辭的姿勢,回了庭院。
在少女消失在眼簾時,蓋亞出現在了神宮的後花園裡。
巨大的神界之樹幾乎參天,它被罩在淺綠的光裡,周圍一片空曠。
什麼都沒有。
和之前不同,扎根在幹燥的土壤裡的樹身,此時浸在一個小小的湖泊裡。
碧綠的湖面,被風吹起淡淡的漣漪。
空氣中,有股撲面而來的、勃勃的生機。
蓋亞走到湖邊。
手一招,一個淺金色的、泛著光暈的球體飛出了湖面。
那球體內,隱隱約約能看出個人形。
淺色的光暈一直在流動,一道聲音從球內傳出來:
“拜見神。”
從它朦朧的視線裡,碧綠湖泊前的神祇,負手而立。
一身純淨的白袍,長發被風吹起,銀色的光點跳躍在那長發之上,讓他看起來縹緲而聖潔。他看著它,就像它隻是一團無聊的、可有可無的死物。
那眼神毫無溫度,高高在上。
光球開始顫慄。
而神卻一言不發,消失了。
第一百零四章 路易斯
夜色昏黃。
柳餘心裡亂糟糟的, 怎麼捋也捋不順,幹脆順著小路走,頂著那張大花臉、避開人群, 最後, 走到了圖書館。
綠瑪瑙球一看見她,渾身就一閃一閃的,在夜色中像吹了氣的、膨脹的螢火蟲。
螢火蟲往門上一撞,圖書館就開了。
柳餘去了二樓。
隻有在這裡, 她才能感覺到,自己在神宮的時間並不是荒廢。
她的心慢慢靜了下來。
今天和前天學的一百個基礎字符,在這時發揮了作用, 她迅速找到了她需要的書冊, 特別是那些稚嫩的文字所記載的——
一些基礎的神術。
“禁言術。”
“卸下武器。”
這兩條咒語所用到的字符,恰好就在這一百個基礎字符裡。
她迅速學會了它們——和之前不同, 現在她的舌頭靈活無比,不需要捋,就能輕易地念出每一個字符。
感受神力在身體內的湧動:
而後, 她發現了更大的不同。
她的身體似乎發生了某種奇妙的變化, 說不上來,就像是給一個原來裝滿破布頭、凹凸不平的棉布娃娃,灌入了芬芳飽滿的頂級棉絮。從此後, 它也變成了漂亮櫥窗裡最頂級的貨了。
神力從指間彈出——
金色的光芒沒有找到施術對象, 消失在了半空。
是金色的!
如果說光明力分等級,稀稀拉拉的白色是最低級,純淨飽滿的白色是中級, 那金色,就是頂級!
聖光!
柳餘記得, 在伯納湖邊的那個夜晚,萊斯利發出的審判之茅,就是金色的。
而這金色的審判之茅,幾乎一出現,就讓那些施暴的人臣服了:他們立刻就認定了萊斯利星辰騎士的身份。
那麼現在,她是什麼……
也是星辰騎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