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莉娅。”他抵著她的額頭,“我從沒想象過現在。”
“現在?什麼現在?”
柳餘懶洋洋地眯起眼睛。
面前這張染了欲望的臉孔太好看,讓人忍不住生起褻瀆之心,隻想看著他對她失控。昨晚……即使在最濃烈的時候,他依然保持住了風度。
“我會和一個女孩,”他低下頭,“在一個馬車上不厭其煩地接·吻。”
男人微笑:
“很奇妙的體驗。”
“那你會和別的女孩這樣嗎?”
男人認真地想了想:
“暫時不會。”
“那我也暫時不會。”
少女氣哼哼地推開他,又被摟了回去,蓋亞低頭,略帶了些溫度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臉頰,可柳餘卻感覺到了一絲冰冷。
“貝莉娅,記得你的誓言。”
他道,“忠誠和愛慕,永遠。”
“是的,我獻上我所有的忠誠和愛慕,可你呢?蓋亞·萊斯利。倘使你帶著我的愛,去和別的女人接吻、上·床,難道就沒有想過,我的心會碎嗎?我會永遠地哭泣,直到對你的愛凋零。”
柳餘冷冰冰地道。
Advertisement
她才不要跟人共用一根……恩,雖然,十分好用。
“你在要求忠貞。”
青年的口吻很平靜。
“是的,我要求。我愛你,就無法容忍你和別的女人親近,一絲一毫都不行,那像是在割我的心。”她說著說著,竟像是要哭了,“而且,我能對你做到絕對的忠誠和專一,我絕不會和別的男人——”
“——不,你有過。”
蓋亞認真地提醒她,“一次。”
他向後靠,摟著她的手松開了。
柳餘:……
她想起了圖書館那一次對著卡洛王子的即興表演……她騙他說,她被路易斯……
糟糕。
該怎麼收場呢。
“不,你聽我說,蓋亞——”
他少見地打斷她:
“——貝莉娅,不必跟我講細節,這並不叫人愉快。”
說完,就將正對著她的頭轉了過去。
他看向窗外,一言不發。
柳餘想了想 ,決定晾著他——
一味的好,總會叫人忽視自己。
何況,這是個誤會。
她得找個最合適的機會解開。
於是,接下來的一路,馬車上再沒有之前的甜蜜,他們沒有親吻,沒有交談,隻有冷冰冰的幾句對話。
“好的。”
“謝謝。”
“不客氣。”
……
弗格斯夫人一大早就接到了信鴿的通知,說女兒要回來,連公爵夫人的宴會都沒參加,早早地領著僕人們等候在門口。
印有弗格斯家族家徽的馬車碾過一路的青苔,駛了過來。
“籲——”
胖車夫拉停馬車,跳了下來,打開車門。
一隻手伸出來,搭在車門把上。
那雪白的寬袍邊,銀色的、非同一般的星月紋赫然在望,弗格斯夫人倒抽了一口氣:
“……是、是神使大人,送我們貝莉娅回來 ?”
這時,一個青年彎腰走了出來。
他站直身體,神情冷淡,眉目絕美。
陽光照在他雪白的星月袍上,他冷灰銀的長發散出細碎流光,整個人是弗格斯夫人窮盡所有想象都無法形容的威嚴和聖潔 。
她幾乎要跪了下去。
“母親!”
這時,一道火紅的身影撞入了眼簾。
“貝莉娅!”
弗格斯夫人站直身體,拿穩羽毛扇時,才注意到,那陌生青年在女兒的腰間託了託,一個生機勃勃的身影就這麼跳下馬車,朝她衝來。
弗格斯夫人如遭電擊:
“噢貝莉娅,你的手……”
話還沒完 ,已經開始嚎啕大哭。
柳餘一來,就被這夫人的眼淚淹沒了。
“母親,沒事的,”她小聲安慰他,“一點點小傷而已。”
“怎麼會是小傷?一條手臂,對一個貴族家女孩,不,即使是對野蠻的村夫、流浪漢,都是一件大事!你沒了手,再也沒法穿漂亮的裙子,無法給自己绾漂亮的頭發 ……去宴會,他們的目光永遠會落到你的殘缺……噢,貝莉娅,我可憐的貝莉娅……你不是去學習嗎?神眷者,我可沒見哪個神眷者會沒了手!”
“我得找他們去——”
弗格斯夫人怒氣衝衝地叫著馬車。
“夠了,母親,我還有客人在呢。”
柳餘將目光看向一旁始終不語的蓋亞,他臉上的神色有些怔忪,不知在想些什麼。
“噢,噢,不知這位是……”
“萊斯利先生,蓋亞·萊斯利,是我的……”少女臉色沉悶下來,“朋友。”
她注意到,蓋亞抬起頭,朝自己這“看”了一眼 。
“朋友?歡迎,歡迎,我們貝莉娅很少邀請朋友來家裡做客呢。”
弗格斯夫人往“朋友”美麗的眼睛上看了一眼,“瑪吉,快去準備些熱可可。”
蓋亞無聲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第六十六章
在走進一樓大廳時, 弗格斯夫人搖著她的羽毛扇,一邊吩咐瑪吉去給客人準備下午茶和點心,一邊又笑容滿面地對身後跟來的青年道:
“……萊斯利先生, 弗格斯家的紅茶還不錯, 您可以配著點心吃上一些。”
“多謝夫人。”
英俊的青年風度翩翩地致謝。
“那……貝莉娅,我就先帶走一會,失陪。”弗格斯夫人矜持地頷首,見女兒還依依不舍, 不由拔高了聲音,“貝莉娅!跟我去二樓!”
“母親,我……”
“坐了一路馬車, 你這裙子都皺了, 這可不真像一個貴族!”弗格斯夫人尖利的嗓音幾乎可以刺破耳膜,“走, 上去,貝莉娅。”
“是,母親。”
柳餘無奈地轉身, 往另一邊的樓梯而去。
住在弗格斯家的那幾天, 她早已經習慣弗格斯夫人的講究做派。
起居是一套,通常是棉麻制的長裙,以寬松舒服為主。待客是一套, 這時會帶點蕾絲小花邊, 看起來不會太失禮。而出門做客又要換一套,這套是最講究的了,一般是華貴的絲綢裙子, 用束身衣束出細細的腰肢,套上配套的絲綢手套、額飾或羽毛帽, 再撐上一把小陽傘,就可以參加舞宴了。當然,睡覺之前也要換一套。
……光穿戴,就足以這些無聊的貴族小姐們消磨上半日了。
一進房間,本以為會被弗格斯夫人催著換衣服,誰知竟然被一把抱住了。
剛才還顯得矜持高貴的弗格斯夫人又嚎啕大哭起來:
“噢我可憐的貝莉娅……你以後可怎麼辦……一條手臂?!誰來照顧你,你以後的生活可怎麼辦?……那些該死的家伙,為什麼讓你一個女孩遭受這些……一想到這,我都快要無法呼吸了……”
她哭得一聳一聳的,描得精致的青黛色眼影開始糊了,眼淚鼻涕一起下,實在不怎麼好看。
可柳餘卻覺得,這一刻的弗格斯夫人美極了。
“娜塔西呢?!該死的娜塔西,她居然沒有擋在你面前——”
“——不關娜塔西的事。”柳餘嚴肅地警告,“母親,您別總是招惹她,而且,別忘了,她是神眷者,今非昔比。”
她當然不會將真相告訴弗格斯夫人,否則,以弗格斯夫人暴躁的性格,早就去找娜塔西算賬了:女主光環,可不是一般人能磕得起的。
弗格斯夫人憤憤不平地:
“一個平民!哼,一個平民,憑什麼能跟你平起平坐?!要不是我,她早就跟城邦裡那些流浪漢一樣……”
“母親。”
柳餘不贊成地看著她。
“知道了知道了,不去招惹她,真是……”弗格斯夫人碎碎念地從衣櫥裡拿出一條藍色的棉布裙,裙擺訂了一圈純白蕾絲花邊,“換上這個。”
“是的,母親。”
柳餘接過。
弗格斯夫人看著女兒伸到身後,艱難地用一隻手解綁帶,又開始哭了。
“噢,這可怎麼辦,我可憐的貝比……”
她連小名都叫了出來。
一邊幫她脫襯裙,一邊幫她解紅裙子背後的綁帶:
“……也不知道是誰笨手笨腳幫你綁的……還有這頭發,毛毛躁躁……噢,一切都糟透了……”
等到那裙子離身,弗格斯夫人的念叨也停止了,她那本來就大的眼睛生生瞪大了一圈,直直地盯著那雪白的、留了無數手指印的地方,蹭得紅紅的後背……
弗格斯夫人是過來人,還是個有著豐富經驗的過來人。
她幾乎立刻就能在腦子裡想象出,她的女兒曾經在昨晚經歷過怎樣的一夜。
也許,是灌木叢;也許,是小樹林…那褪也褪不掉的印子,足見那小兔崽子有多愛不釋手、流連忘返;當然,她得承認,她的女兒確實看起來十分可口——
“貝莉娅!”弗格斯夫人尖叫了一聲,“是誰?!哪個小兔崽子幹的?!我說過無數次……”
柳餘:……
糟糕。
她…給忘了。
柳餘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確實…恩,看起來慘烈了些。
“母親,您別激動,別激動……我穿不上,您幫幫我……”
弗格斯夫人壓了壓快蹿出喉嚨口的火氣,見女兒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己,沒好氣地接過系帶:“是他,那個萊斯利對不對?他是你的情人?”
“我愛他。”
“愛?一個瞎子?是,母親得承認,萊斯利先生擁有這世上無人能及的美貌,和你很相配……可他是個瞎子,以後,不會有什麼出息……他也沒法當你的拐杖……”
弗格斯夫的目光終於聚焦到別的地方,這一下,立刻發現了不同。
“貝莉娅!你的頭發,還有你的眼睛……怎麼回事?”
她驚愕非常。
弗格斯夫人的視線落到眼前少女幾乎及踝的金發上,那亮閃閃的、如絲綢一樣的華麗緞面,還有那冰藍色的眼睛,剔透而高貴——
她看起來那麼美。
卻又…那麼陌生。
她之前怎麼就沒發覺呢?
“……我也不太明白,手臂斷了之後,我很傷心,在神殿的祈禱室呆了一夜,醒來時,就成這樣了。布魯斯大人說,這都是……”柳餘用詠嘆調道,“神的安排。”
“……噢,原來是這樣。”
單純的弗格斯夫人立刻就接受了這個解釋。
是的,她的貝莉娅那麼優秀,沒人會不愛她。
神也不例外。
不過:“我不接受!”弗格斯夫人硬邦邦地道,“一個瞎子,休想!”
“我不!我就要跟他在一起!”
少女也蹶了回去。
樓上的雞飛狗跳,樓下也聽得清清楚楚。
尤其弗格斯夫人那尖利的嗓門,穿透力極強,在這鄉紳小別墅內繞一圈還有餘。
可這一切,卻始終影響不了在窗邊安靜喝茶的青年。
他眉目清和,仿佛樓上那一口一口的“瞎子”不存在似的,對添茶的女僕有禮地頷首:
“多謝。”
瑪吉拎著託盤出去了。
一進廚房,就忍不住捂住紅透的胖臉蛋,在旁邊歐僕一疊聲的追問裡,用夢幻的聲音道:
“噢,我可從沒見過這樣討人喜歡的客人,他連喝茶的姿勢都高貴不凡。他跟我說‘多謝’,那聲音就像、就像……”
“行了,瑪吉,那可是弗格斯小姐的情人,你啊,沒份!”
旁邊一陣痴痴笑。
瑪吉啐了口,叉腰:
“都胡說什麼?我瑪吉都一把年紀了……”
柳餘經過時,正好聽到廚房這些歐僕在那調笑,立馬板起臉:
“胡說什麼?萊斯利先生也是你們能想的?今晚不許吃飯!”
她已經在弗格斯夫人的幫助下穿好了便裙,長發梳成了兩條粗粗的麻花辮,除去少了一條手臂,看起來倒沒那麼不同尋常了。
弗格斯夫人冷著一張臉:
“再罰五天的工錢!”
歐僕們敢怒不敢言。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過後廚,走到客廳時,弗格斯夫人的臉立馬變得熱情又親切:
“噢萊斯利先生,久等了……還要來些甜點嗎?”
“我要奶酪。”
柳餘道。
“閉嘴,沒你的份!”
弗格斯夫人頭也不回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