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人設,得搭臺子——
空中樓閣、光說不幹,可不行。
柳餘站了起來,決定出去,“九死一生”地找些食物和水,來供養這發著高燒的神祖宗,等回來時,還得萬分虛弱,當然,口嫌體正直也是需要的。
一味的、展露在外的好,不如裹上一層冷漠的外衣,讓他來發現內裡的“好”來得觸動。
就像一個千依百順的妻子,總不如那會使嬌耍蠻的情人來得新鮮、生動。
可是……怎麼出去呢?
當柳餘好不容易刨出一個地洞,用粉紅羊的身體鑽出去,又用羊身艱難地填上土時,發現,一團黑霧就蹲在她旁邊。
黑霧動了動,變成一個高大的青年。
青年戳了戳她的腦袋,又縮回了手,嫌惡地搓了搓:
“噢,這黏糊糊的、讓人討厭的軟毛。”
柳餘瞪他:
“咩!”
“路易斯大人,您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
路易斯居然聽得懂。
“不,我來,是為了恭喜弗格斯小姐,您成功地將一個前途光明的星辰騎士變成了墮落種,噢,墮落種……真讓人興奮。”路易斯豁得散開。
“……不過,他活該……也該嘗嘗苦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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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餘的三隻小羊蹄在附近奔跑,她記得,書裡描述過,這地底是有食物的。
像苔藓一樣的、入口綿軟的某種甜津津的茅草,還有紫色的小果子。
路易斯就像是常年沒跟人說過話的狂躁症患者,锲而不舍地在她旁邊叨逼叨,小羊羔利索地躲開一波又一波的黑暗生物,借著記憶珠和光明彈,終於哼哧哼哧地成功找到了一些小果子。
至於苔藓一樣的茅草,她心理障礙,羊蹄摸了摸,黏糊糊湿噠噠的,沒挖。
制服打成一個小包裹,背在小羊羔背上,裝了三十來顆小果子。
柳餘這才慢下腳步:
“咩……”
“路易斯大人,我想,您不止這一個目的。”
“不,我沒什麼目的。弗格斯小姐,您不知道,您就像是這世界給我的禮物,噢不,驚喜……也許,您會創造奇跡,我很期待……”
路易斯蒼白的臉上,露出精神病人那般的狂熱,他盯著她,就像她真的是他的至寶。
柳餘覺得:這人的中二病好像更重了。
“如果我是您的驚喜,”小羊羔艱難地用毛絨絨的臉露出一個微笑,“您願意給這驚喜,再幫一個忙嗎?”
“噢,說來聽聽,有趣的話,路易斯十世很願意。”
“布魯斯主教要到了嗎?”
“信鴿傳來消息,兩天後。”路易斯聳了聳肩,“可憐的卡洛王子,他對弗格斯小姐可真痴情,都瘦脫了相。”
“那兩天後,您能將那怪物引到我和蓋亞的洞口嗎?”
柳餘伸出一截小羊蹄,比了下,“我需要他給我來一下,就一下。”
小羊羔藍汪汪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您能幫忙嗎?”
“一下?那神經病諾西德?弗格斯小姐,您會死的!”路易斯歪了歪頭,認真地想了下,“不行!那可不行!你死了,這個世界又要變得沒意思了!諾西德那家伙可不像我這麼憐香惜玉,他啊,最喜歡將漂亮的東西吃掉。”
“原來偉大的路易斯十世,還沒有一條大蜥蜴厲害。”
“誰,誰說的!”
“難道您保證不了我在那條大蜥蜴下活命嗎?不死就行。反正我這身體,也沒什麼用,殘廢就殘廢了。”
柳餘用滿不在乎的口氣道。
神的情緒當然很淡,甚至得到他的喜愛也那麼難——
那些軟乎乎的、討人喜歡的招數不行,她就隻能用血、用命,去拼了。
第五十七章
黑黢黢的通道內, 一隻粉紅色小羊羔倒騰著三隻小羊蹄跑來跑去。
她背上還背著一個裹得亂七八糟的藍色布包,身前時不時出現兩個巨大的白色光球——一閃而逝的白光下,能照見無數潮湧而來的黑色影子。
影子們瘋狂地追著她, 拼命想要從它身上咬下一塊肉。
小羊羔逃得狼狽, 小身子時不時還會因為無法保持平衡“禿嚕嚕”懟到硬邦邦的牆面,然後被像皮球一樣彈開。彈開後也不氣餒,立馬就爬起來,繼續往前, 直到跑到一大塊土坑前。
小爪子拼命刨土,時不時炸煙花一樣炸出幾個光明彈,不知持續了多久, 快被土淹沒的小羊身往下一個滋溜, 鑽進了洞去,黑影們也想跟進去, 一塊大石頭堵住了洞——
乍然消失了目標,黑影們茫然無措地在附近徘徊了一陣,也漸漸散去了。
小羊羔一進洞, 就發現剛才還昏迷不醒的少年醒了。
他靠著牆, 一雙清透的綠眸染了灰:
“弗格斯小姐?”
“恩,是我。”
小羊羔動了動,變成了一個潔白窈窕的少女。
少女皮膚雪白, 金發像金色的絲綢一樣披散全身, 她起身,單手抓住那胡亂裹著的藍色小包一抖,七八顆紫色的小果子滾了出來。藍色小包抖開, 成了一件皺巴巴、嗆了金絲的制服外套。
她艱難地將手伸進袖子——
這時,一隻羊脂白玉一樣的手伸了過來。
“這邊?”
少年長長的睫毛垂下, 像豐茂的水草。
“恩。”
少女輕輕應了一聲,看他靈巧地找到扣子,將那嵌了金絲的扣子一顆顆系上,直到最後一粒風紀扣,才道,“好了。”
他退後了一些。
一點光透過縫隙照進來,勾勒出一具光衤果的、極富美感的少年身體,四肢修長,矯捷有力。他像是天生就該站在光明中的人物——不知怎麼的,在脫離那些極端的、冰冷的情緒後,柳餘竟感覺到了一絲傷感。
她要算計的,竟然是這樣一個人。
論起來,他並沒有對不起她——他隻是放棄了她。
和她前世的養母一樣。
轟然間,柳餘終於明白,她之前的憤怒來自何方:
她確確實實對他產生了依戀。
她試圖馴服他,卻反而被馴服了,可當她在沉湎的時候,他沒有選擇她,和她曾經的養母一樣—在妹妹生出來前,那個女人也曾疼愛地把她摟在懷裡,也曾給她唱過歌,跟她一起計劃過未來。
“弗格斯小姐,您哭了?”
少年驚訝地道。
柳餘笑了:
“不,並沒有。”
時至今日,怎麼還會哭。
柳餘垂下眼,收斂起外放的情緒,微笑著將水囊遞了過去:
“萊斯利先生,我找到了些水。”
這水,是柳餘繞了很久才找到的。
在一條甬道的盡頭,自上而下地流,水質還算清澈——她就用學院發的皮質水囊接了些回來。
很慶幸,蓋亞的水囊在制服上系得有夠緊,一路拖拖拽拽都還在。
少年接過——
“嘶”的一聲,少女縮回了手。
“弗格斯小姐,碰到您的傷口了嗎?”
他關切地問。
“沒、沒有!我又沒受傷!”
少女兇巴巴地將手藏到背後——如果忽視她翹起的嘴角的話。
柳餘當然受傷了,還傷得很重。
不過,這正合她意。
變成小羊羔後,對“術法”確實免疫了,可物理傷害卻無法豁免,撞傷、擦傷、摔傷,在回復人形後依然存在,尤其右肩那碗大的創口,在撞到許多回後,又開始疼痛。
可她不能喊疼。
她要“倔強地”、讓他自己發現,發現她對他的付出。一個人若主動喊“我為你做了多少”,永遠沒有被人發現“她偷偷為他做了多少”來得感人——
而且,明天她還策劃了一場“英雄救美”,真正為他“犧牲”一次。
洞穴太小,在兩人都坐下來後,幾乎是肩並著肩、膝挨著膝了。
柳餘半彎著腰,伸手去撿滾得四處的果子,擦一擦,又遞給身邊的少年,感受著他身上不同尋常的溫度:“萊斯利先生,您現在……還好嗎?”
“不太好。”
少年說起這話時,表情依然平靜。
隻有臉上的紅暈出賣了他。
這時,柳餘指間正專注地抓起一顆紫色的小果子——
手卻被抓住了,少年隱忍的聲音傳來:
“弗格斯小姐這樣,我更不好。”
柳餘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傾得太過了,長長的金發落到他的月退間,指間捻起的果子一側,還帶了一點……皮。
好吧,雖然不是故意:
但確實很中她意。
柳餘無辜地抬起頭,這一刻,兩人靠得極近。
鼻子挨著鼻子,少年清冽的、卻又帶了點高溫的鼻息噴到她臉上。
她道:
“抱歉,我以為那是果子。還有,萊斯利先生,您弄疼我了。”
“弗格斯小姐,我說過,我不太好。”
少年灰撲撲的綠眸對著她,鼻梁高挺,眉目深邃。
柳餘眨了眨眼睛,突然想起吸血鬼的血不止是屬於黑暗那麼簡單——
每當他將獠牙刺入少女纖細的脖子,那少女,就像是經歷了這世間最美妙的一場x愛。所以,當初它和瑪麗給的藥混合在一起,才產生了強烈的、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
可畢竟少了一味藥……
不至於讓這個活得像清教徒的少年這麼激動才對。
柳餘突然想到路易斯消失前臉上神秘的微笑。
他說:
弗格斯小姐,恭喜您。
……不,一點都不喜。
這時,少年放開了她的手。
他枕著牆,半閉上眼睛,柳餘隻能看到,一滴滴晶瑩的汗自他額頭沁出,連到脖子、胸口…
蒼白的唇色看起來有些冷淡:
“抱歉,不過,如果弗格斯小姐還想保證安全,請務必遠離我。”
柳餘雖然很願意撩一撩——
不過確實不怎麼想。
她從前想錯了,也許對其他人來說,睡一睡還能滋生兩性曖·昧,可對蓋亞來說,這並不代表什麼。他對欲望的控制,簡直強得可怕。
“抱歉——”柳餘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不過地方實在太小了,即使努力保持距離,可也還是免不了會挨蹭到,“萊斯利先生如果不舒服的話,可以喝些水。”
少年的身體燙得像一隻火爐。
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冷淡的銀發下,過分聖潔的臉因著熱氣的蒸騰,透出一股逼人的“欲”。
“弗格斯小姐,如果是以前……”
“是的,以前。”柳餘連忙道,“如果是以前,我恐怕已經撲到了萊斯利先生懷裡,可現在不同——”
“所以——”少年轉過頭,他漂亮的眉毛蹙成一個不太愉悅的弧度,“弗格斯小姐的愛,果然凋零了嗎?”
柳餘沒說話。
她很肯定,這時候的蓋亞不太正常。
也許是黑暗力量的緣故,也許是因為吸血鬼的血液……這讓他的情緒比平時濃烈。
“……可明明,弗格斯小姐剛才還拼了命去為我取來食物、清水,受了傷 ……”
“萊斯利先生知道我受了傷?”
少女驚訝地。
“是的,弗格斯小姐剛才進來時,左腳比右腳輕了很多,剛才撿水果時,左手臂時不時地抬兩下,我猜,弗格斯小姐的左腳一定磨破了,您的左胳膊手腕應該也受了傷?還有原來右肩的地方……”
他聲音沉而啞。
“是的!沒錯,我承認我是受了點傷,不過萊斯利先生搞錯了,我不是為了您,我是為了我自己,餓肚子可不舒服。”
柳餘其實還沒吃。
不過,她會讓他發現,自己將所有的食物讓給了他,讓他發現剛才所有的話都是言不由衷,是一個被傷害的女孩為了保護自尊心,才說的“假話”。讓他知道,她還愛他。
——小心翼翼被包裹在“尖刺”裡的真心,才更讓人動容,不是嗎?
“抱歉,我誤會了。”
少年閉上了眼睛。
他的嘴唇因為脫水起了皮屑,脖子那青色的靜絡顯出忍耐的輪廓, “接下來,我恐怕還需要弗格斯小姐照看一會。”
“萊斯利先生——”
“弗格斯小姐,如果您還不閉嘴的話——”少年猛然轉過頭,“我恐怕無法繼續保持禮貌和風度了。”
柳餘閉上了嘴。
她安靜地將自己蜷縮起來,狹小的空間裡,少年略帶隱忍的喘·息一直在耳邊回蕩,有幾次,他的指間都快碰觸到她的衣襟,卻又收了回去——
柳餘不得不佩服他高超的、非同尋常的理性和忍耐力。
她的眼皮慢慢耷拉下去——
奔跑了那麼久,她並沒有得到充足的消息。
迷迷糊糊裡,她猛地驚醒,一隻手搭在她的額頭,替她撩開汗津津的發絲:“弗格斯小姐,你發燒了。”
“我……發燒了?”
柳餘含含混混地問。
“我想,是您的傷口所致,失禮了。”
少年的手指還是滾燙,落到她身上簡直是要燎起一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