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淡而有禮地點頭。
旁邊的金發少女緊緊地拽著他的胳膊, 大概是不適應猛然而至的陽光, 那雙蔚藍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睫毛無辜地彎下, 這一刻,像極了午後酣睡而醒的貓。
她純白的裙角被風吹起,露出纖細光潔的一雙小腿——
再沒有昨晚瀕死時的蒼白無力, 裸·露在外的肌膚仿佛安迪山脈最淨的一捧初雪:
不, 也許比那還要晶瑩。
傷口都不見了。
簡直是神跡。
“弗格斯小姐,您看起來好極了,比從前還要好。”
“多謝。”
少女朝他甜甜地笑了。
卡洛王子卻忍不住想起昨晚。
那場盛大的儀式他也在場, 他是親眼看著, 那一場宛如神跡的“祝福”是如何降臨到這傷痕累累的少女身上,又是如何讓她煥然一新、宛若重生的——
想到這,卡洛王子朝蓋亞行禮的姿勢更加鄭重。
“萊斯利先生, 您請便。”
“謝謝。”
卡洛王子察覺到,自從那一場儀式過後, 萊斯利先生就變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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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銀發驟長,少年式的柔和開始變得俊挺,漸漸顯示出一個男人初步的稜角——
冷峻的,挺拔的,當然,仍然溫和而有禮。
“卡洛王子,我和弗格斯小姐會一起去,勞駕兩位等一等。”
“萊斯利先生的要求,我們自然聽從。”
卡洛王子身後的神使也恭敬地彎下了腰。
“蓋亞……”少女依依不舍地看著他,一隻手還牽著不肯放。
蓋亞朝她看了一眼:
“換身衣裙,我在門口等你。”
他大跨步地走了。
陽光在他背後剪下一道朦朧的光影,柳餘收回視線,也朝卡洛王子笑了笑:
“卡洛王子,不介意我換套衣服吧?”
卡洛王子當然知道這時候上門有多討人嫌:
“弗格斯小姐,當然。”
柳餘退後一步,將門關上了。
斑斑在鳥籠子裡踱來踱去,時不時用黑豆眼瞅她一下,似乎在探究她的情緒。
“斑斑!斑斑……”
[貝比,那大黑壞蛋你打算怎麼辦?可不要將娜塔西供出來哦。]
柳餘瞪它一眼,戳戳它腦袋。
“一僕不侍二主,一鳥也不認兩個主人,斑斑——”她拉長聲音,“忘了娜塔西。”
[噢,貝比……]
斑斑用翅膀捂著腦袋,試圖逃避問題,[斑斑偶爾也會懷念弗格斯家那塵土飛揚的小閣樓,懷念娜塔西溫柔的手掌……]
柳餘高高地抬起下巴:
“既然懷念你的娜塔西,為什麼還要舍身來救我?”
斑斑眨巴眨巴黑豆眼:
“斑斑?”
[一時……腦子發熱?]
鳥腦袋上立刻挨了一記。
[那大壞蛋居然欺負一隻雌性!一隻雌性哎!這在我們鳥類,都是要好好保護的存在……再說了,貝比你可是唯一能同斑斑聊天的稀有雌性,很珍貴的!……]
斑斑灰撲撲長滿了毛的臉上,隱隱顯出兩團紅暈。
其實……它也弄不明白,自己是更喜歡偉大的萊斯利先生一些,還是更喜歡面前的這隻雌性一些:
明明她既沒有鮮豔的羽毛,也沒有漂亮的大翅膀;脾氣還特別壞。
“哼。”
[貝莉娅,你看起來,好像一隻氣鼓鼓的河豚噢。]
斑斑呆呆地道。
柳餘:……
“反正——斑斑,不許你喜歡娜塔西。你是我的鳥,就不許記著她。”
[你以前也不這樣啊?]
斑斑歪著腦袋,被她弄糊塗了。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現在——”少女傲慢地宣布,“你是我的鳥了。”
[可斑斑……之前就是了啊?]
斑斑用翅膀摸摸腦袋。
它的小腦瓜注定它不會理解,一個從未有過親朋、有過好友的人,這句話的分量。
柳餘去了衛生間。
漱口洗臉。
手伸到水下時,才發現,胳膊上那些被她割出來的傷口都消失了,拉起裙擺,小腿上的傷也沒有了。
比任何一場祛疤手術都來得強,這是一場魔術——
而在昨晚,她幾乎以為自己沒救了。
“……還自帶光子嫩膚效果。”
柳餘看著鏡中吹彈可破的皮膚,不由想起夢中的場景。
一團又一團的光明力籠罩住蓋亞,他銀發赤足,仿佛是世界的中心,權杖一落,那些光明力又從他那兒、降臨到她身上。
純淨的,舒適的,讓人忍不住想起冬夜的溫泉,溫暖的襁褓。
她隱約有種感覺,身體似乎發生了某些變化——
好的變化。
洗漱完,照照鏡子,臉頰過分紅潤,嘴唇太過鮮妍——
柳餘又拿來珍珠粉,在兩頰和嘴唇上各撲了一些,指腹輕按,再看,鏡中儼然出現一個大病初愈、楚楚可憐的少女。
斑斑:
[貝比!這樣不好看,像生病。]
柳餘將東西收好,從衣櫥內找了條最素的裙子穿上,珠寶首飾一律不帶,套了雙平底的棉布鞋。
“斑斑,人類很狡猾的。”她道,笑盈盈的,“特別是我。”
[斑斑不懂。]
“你不需要懂。”
她推門出去,一地陽光灑進來,卡洛王子轉過身,她滿意地看到對方眉目中的驚豔、和瞬起的憐惜——
女人的武器,不單單是美貌,還有適時的、偶爾的示弱。
“弗格斯小姐,請跟我來。”
卡洛王子優雅地屈身,右手置於腹前,“萊斯利先生已經在門外等您。”
“謝謝。”
柳餘向門外走去。
蓋亞站在舍外一棵巨大的槐樹下,女孩們嘻嘻哈哈地經過他身邊,又回過頭看他。
稀疏綠意下,那一頭銀河般的長發如墜淺淺的星光。
他聽到動靜,抬眸向她看來:
“貝莉娅。”
柳餘狡黠地笑了起來。
她提起裙擺奔了過去:
“蓋亞,你真的在。”
她想,拋開所有彎彎繞繞的試探和過程,隻看結果——
蓋亞肯陪她去,就說明,他對她不忍心。
容忍和憐惜,即使不是愛情的開始,卻也比冷漠、蔑視、仇恨,好得多。
她的開局,不賴。
現在的問題是,怎麼趟過這一看就不大容易的局——
如果,對方使用“破謊術”,她該怎麼破局?
第二十九章
光明神殿偏殿。
“馬蘭大人, 弗格斯小姐到了,還有萊斯利先生一起。”
引柳餘進來的白衣神使對著偏殿上首彎腰行了個禮。
“見過馬蘭大人。”
柳餘提起裙擺,落落大方地行了個禮。
坐在上首位的, 是位穿著黑星月袍的青年神使。
他面目冷酷, 有一雙鷹隼般的眼睛,當用那雙眼睛看人時,仿佛要將人整個看穿。
這是一個完全不符合光明氣質的人物——
他看起來過於陰森,板起臉時甚至能嚇哭過孩子, 可柳餘卻記得他。
在整部小說中,以絕對反派形象出現的馬蘭··塞西爾,最後卻是為信仰而死。
她還記得那一段:“……馬蘭·塞西爾看了眼頭頂, 湛藍的天空還殘留著光明神的神跡, 他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他終於為光明而死了。”
而柳餘印象更深刻的,卻是馬蘭在刑罰、逼供上的天賦——
當然, 還有他對“異端”的極度冷酷。
他對光明神的信仰,是極端中的極端、狂熱中的狂熱,也因此, 他無法忍受任何褻瀆神靈的行為, 包括對光明神有愛欲之心:原書中,馬蘭也是灰姑娘一路順風順水的生命裡,少數幾個頑固的不被感化的絆腳石。
所以, 當柳餘看到馬蘭·塞西爾時, 就知道今天這關,沒那麼容易過去了。
這是一個心細如發、又極度冷酷之人。
他是艾爾倫大陸光明神殿中的光明左使,掌管刑罰。
似乎她的不安, 被身邊的少年發現了。
蓋亞看了她一眼。
“弗格斯小姐,萊斯先生。”
馬蘭·塞西爾起身, 右手置於左胸,鄭重地朝兩人,確切地說,是朝蓋亞行了個禮。
“馬蘭大人。”
蓋亞也朝他行禮。
馬蘭高坐殿堂,而柳餘、蓋亞、卡洛王子和其他神使們都站在臺階之下的殿中央。
“弗格斯小姐,很抱歉,本該讓您多休息一陣,不過……”
馬蘭·塞西爾的態度比柳餘想象中好很多,隻是她卻不敢放松警惕,這可是原小說中髭狗一樣的人物,一旦發現不對、咬住就不松口的狠角色。
馬蘭繼續:
“……不過,這件事對光明神殿、對艾爾倫大陸都至關重要,希望弗格斯小姐配合。”
“那當然。”
要取悅一個狂熱信徒,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比他更狂熱,更虔誠。
“……光明神在上,我貝莉娅·弗格斯被黑暗使徒纏上,簡直是罪孽深重,應該上絞刑架死傷一萬次才對——”
少女面色蒼白,像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羞憤欲死。
馬蘭·塞西爾卻並未被她的表態打動,他打斷她:
“弗格斯小姐,麻煩您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再詳述一遍,特別是當晚的情形。”
“……那天上馬術課,我的馬兒挨了瑪麗公主的一鞭子……”
少女眉目微蹙,她似乎陷入可怕的記憶,喃喃道,“那時,馬馱著我跑得飛快,我以為自己要死了,誰知道,被萊斯利先生救了下來……後來,一個穿著鬥篷的黑暗使徒糾纏我……”
她將順序變了變,事情就完全兩樣了。
並且看向身後的卡洛王子:
“這件事卡洛王子也能作證。”
馬蘭大人看向卡洛王子:
索倫王國的王位繼承人,光明神世代的忠實信徒——似乎值得信賴。
卡洛王子點頭:
“是,愛德華先生那時還用了熔拉卡,叫了許多白衣神使過去,弗格斯小姐險些喪命——這件事,許多人都知道,包括愛德華先生。昨天白天,那位黑暗使徒還在圖書館糾纏弗格斯小姐,他逼迫弗格斯小姐加入黑暗陣營……”
“昨天為什麼不報告?”
馬蘭·塞西爾突然問。
這個問題相當得尖銳,一個答不好,連卡洛王子都要受拖累。
“這……”
卡洛王子怎麼能說,自己是因為一位少女懼怕的眼淚而退縮了。
“因為我害怕。”
柳餘回答。
“神聖的光明信徒,怎麼能害怕黑暗?”
馬蘭·塞西爾看向少女的眼神,輕蔑而冷酷。
卡洛王子下意識皺眉。
他看了眼蓋亞,發現他不動如山地站著,即使心愛的情人羞愧到快無地自容,也並未流露出其他的情緒。
他感覺到了一絲不滿:
這樣的痴情,說到底,不過是不想讓萊斯利先生知道那些不堪而已……
卡洛王子注意到蓋亞向他“看”了一眼。
而那邊,柳餘似是鼓起勇氣。
“我原先是有些害怕……可我後來不怕了。那位黑暗使徒相當敏銳,他既然能在神殿潛伏如此之久,就說明他十分謹慎。而作為光明神最虔誠的信徒,即使豁出性命,也要將那黑暗使徒殺死。”